作者:恰似故人来
“母亲不必多说了,事情我已经知晓了,我会想法子的。”
等王夫人一离开,贾元春就握紧了那嬷嬷的手,哭道:“言嬷嬷,别告诉皇上……求你……”
言嬷嬷淡淡笑了笑,“娘娘不必如此,皇上早就知晓了。”
甄家早就被盯上了,偏还人心不足蛇吞象,弄了那么多财物转移出去,那几十口的大箱子搬来搬去,哪个瞎了看不见?从甄家的奴才踏进贾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康熙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不过是暂时压下不曾发作罢了,贾家的罪行薄上却又添了一笔。
贾元春面如死灰,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陷入了迷茫。
这个孩子,当真还能有用吗?
贾元春迟迟不敢去求见皇上,却谁知,皇上倒是来找她了。
“臣妾恭迎皇上。”贾元春强挤出了一抹笑来,脸色却惨白如纸,眼里流露出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惊恐。
康熙也未曾叫起,坐下定定的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贾家的男儿若能有女孩儿这样的头脑,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皇上……”贾元春心尖儿一跳,直觉不好,神情愈发慌乱起来。
谁知康熙却岔过了贾家的话茬,说道:“听闻你有了身孕,朕政务繁忙也一直未曾有空来看你,今儿得了些空闲特意来瞧瞧。徐太医,给贤妃娘娘把把脉,看看龙胎是否安好。”
“嗻。”
贾元春还跪着,徐太医自然也不能站着,于是便跪在了贾元春的身旁。
贾元春不知这一出究竟为何,却莫名的愈发心慌意乱起来,眼皮子跳得厉害。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殿内安静得可怕,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奴才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恨不得将自己缩到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去才好。
又过了好一阵,徐太医才收回了手,道:“回皇上的话,贤妃娘娘并未有孕。”
“什么?”贾元春大惊失色,“这不可能!你一定是诊错了!还是你被谁收买了故意害我?皇上!求皇上明察啊!”
康熙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来,“既然贤妃对徐太医的结论存疑……李德全,你去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召来。”
贾元春满心慌乱不知所措,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肚子,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不曾怀孕,她明明那日孕吐了,小日子也不曾来,还有太医也确诊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呢?不可能!绝不可能!
一旁的抱琴此时此刻已然也是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在贾元春的身旁,主仆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皆是浑身抖如筛糠。
很快,值班的十来个太医就全都来了。
“你们一一为贤妃把脉,看她究竟是否有孕。上回是谁确诊的贤妃有孕?头一个来罢。”
众太医面面相觑,额头上冷汗都要冒出来了,难不成贤妃敢假孕?
而上回来的那位王太医此时此刻都险些要晕倒了,颤抖着双腿连跪带爬的来到贾元春的跟前,“娘娘,请……请将手伸……伸出来……”
贾元春迟迟未伸出手来,康熙见状就说道:“贤妃身子乏力,言嬷嬷,你帮帮她。”
言嬷嬷应声上前,强行将贾元春的右手抓了出来。
“王太医,你说的,本宫有孕了!”贾元春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
“娘娘……奴才只是说像是滑脉之状……”王太医苦着脸解释道,待这仔细一把脉,脸色却愈发惨白了。
没有了!什么如珠滚落玉盘之状都不见了!怎么会这样?难不成当真是误诊了?
压根儿不必再问,只看王太医那一副如丧考妣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了。
不过康熙还是问了一句,“如何?”
“回……回皇上……贤妃娘娘……并……并未有孕……”短短几个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罢之后,整个人就瘫软在了地上。
误诊了!他给一位娘娘误诊出了喜脉!
紧接着,其他太医也一一上前把脉,所有人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贤妃并非喜脉。
贾元春心如死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魄般,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没有……怎么会……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姑娘……”抱琴紧紧抱住她,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康熙的眼神冰冷极了,叫人不禁遍体生寒,“贤妃假孕,罪犯欺君,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赐毒酒。”
“皇上!”抱琴不禁惊呼。
而贾元春却仿佛已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哭不闹,只沉默了一阵,说道:“皇上圣明,应当知晓此事非奴婢故意为之,然欺君之罪属实,奴婢死有余辜,只求皇上能否饶恕奴婢的家人……留一条命……”
第45章
贾元春深知皇上势必要让什么宁府荣府都消失,她也不敢再奢求太多了,只求家里人能留下一条命就好,可是直到最后,她也未能等来一句承诺。
望着帝王冷酷无情的背影,贾元春的一双眼眸也从满怀乞求希冀化为了一汪死水,呆呆的坐在地上,任由抱琴抱着自己失声痛哭。
“贾氏,上路罢。”李德全冷漠的说道。
贾元春颤抖着手拿起那杯毒酒,眼泪终是忍不住滚滚落下,亦不知是悔还是恨。
“姑娘……”抱琴已然哭得要背过气去,却无力阻止这一切。
贾元春绝望的闭上了双眼,将手中的毒酒一饮而尽,入喉的瞬间如同刀子划破了喉咙一般,又如同一团烈火灼烧着,很快,五脏肺腑内仿佛插进了千万把刀子,在里面疯狂的搅动着割裂着,肝肠寸断,痛入骨髓。
嘴里不停的涌出了鲜血来,贾元春整个人都疼得蜷缩成了一团剧烈颤抖着,在无尽的痛苦中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这短暂的一生亦如同一出出戏剧般在眼前闪过……
抱琴死死抱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哭得痛不欲生,直到感觉怀里的人再没了一丝动静,她才忽而止住了哭泣,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脖颈,霎时一股鲜血就喷了出来。
“倒是个忠心的。”李德全淡淡说道:“罢了,去瞧瞧都死透了没,死透了就跟她主子一道儿送回贾家去吧,省得落个被野狗分食的下场。”
“公公仁慈。”底下的小太监笑嘻嘻的奉承了一句。
听到贾元春被赐死的消息时,薛宝钗正在延禧宫内修剪花草,手上一抖,就给剪坏了。
旁边的小宫女顿时就惊叫一声,“你怎么给剪坏了!惠妃娘娘还等着拿去摆在屋里呢!”
薛宝钗一惊,忙道:“我这就想法子补救……”可是剧烈颤抖的手却怎么也拿不稳剪刀。
那小宫女见状就皱起了眉,“罢了罢了你放着我来吧,你这手抖的,别回头花不曾修好反倒将自己的手给剪了。”说着就夺了她手里的剪刀。
薛宝钗感激的笑笑,“那就劳烦姐姐了。”
小宫女也不以为意,只是奇怪道:“你虽才来延禧宫当差,倒也一直挺利索挺细心的,怎么今日却……”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可是被那贾氏的死吓着了?”
薛宝钗抿抿唇,脸色惨白,眼里是藏不住的惊慌,“我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怎么会假孕呢?昨日还听见有人议论她是如何如何得宠,今日却说没就没了……”
小宫女却只轻笑一声,道:“等你在宫里呆的时间长了就知晓了,这宫里啊,没什么事儿是不可能的,再离谱的事也不一定哪天就真发生了,只不过……”究竟是自己愚蠢作死还是天降横祸那就不好说了。
小宫女还在絮絮叨叨着,薛宝钗却早已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究竟是不是贾元春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若皇上当真如传闻中那般宠爱贾元春,怎会说赐死就赐死一点儿不带犹豫的?而若是皇上对贾元春的宠爱仅仅只是一场骗局,那又是为何?
薛宝钗想不通,隐隐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这宫里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好好一个宠妃,说没就没了,不过一夕之间就从风光无限的宠妃沦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不由得,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未曾将皇上当作目标了。
贾元春熬了十年,十年艰辛,汲汲营营,如今才风光了多久?她虽自恃几分头脑容貌,却也并不天真的认为就远超贾元春了,倘若她选择了跟贾元春一样的路,当真能做得比贾元春更好吗?
却说那王夫人自觉已然跟娘娘通了气,有娘娘想法子料理此事应是无甚大碍了,故而回到家中后又一门心思扎进了省亲别院中,整日想着如何才能将省亲别院盖得更好,以及剩下的银子该从何处去捞,甚至日日看着甄家交给她的那一大批财物都不由得动起了歪心思。
“甄家已是不中用了,这些财物……”王夫人的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周瑞家的上回因着窃取府中财物一事才被狠狠打了五十大板,半死不活的在家里养了不少日子才爬起来,可如此却也不曾打消她的贪念,反倒因着心疼上回被抄没的家当而变得愈发贪婪起来,眼下见王夫人起了贪念又要犯糊涂,她非但不劝,反而还惦记着分一杯羹,故而言语多有撺掇。
“若是甄家平安无事也就罢了,可如今甄家却全家都落了难,只等着被押解进京后就要判罪了,如此一来这批财物自然成了无主之物,既是无主之物,那自然是在谁手里就是谁的了。”
这话说得深得王夫人的心,只是她还有些迟疑,“万一那甄家招了,朝廷会不会要追回这些东西?”
“太太就放心吧,那甄家只要不曾蠢到家就绝不会招的,否则不是又更添了一道罪名吗?再者说他们家也不能全都被砍头,能够活下来的那些人指定是想着靠这些财物继续过好日子呢,这就是他们家的退路,哪能招了啊。”
这话说得不错,甄家的确是这样想的,唯一叫人想不通的是,怎么就托给王夫人保管了,王夫人是个什么样贪婪的性子还不知道吗?不过也或许是只有王夫人蠢罢,正常人哪个敢沾手?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突然隐匿财物定是出了大事。
王夫人听罢周瑞家的这番话,顿时脸上就露出了轻快的喜色,随手扒拉了一口箱子里的物件,叹道:“这甄家还真真是豪富,听说他们家被抄时那库房一打开都险些闪瞎人的眼睛,这还不算这里的物件呢,真是可惜了,怎么不都弄过来呢。”言下之意,竟是恨不得将整个甄家的家底都吞了下去呢。
饶是周瑞家的这会儿也有些无语了,胃口如此大,也不怕噎死自个儿。
“过两日叫你女婿来一趟,挑些东西去卖了,再凑个五六十万两银子出来,省亲别院也该抓紧了。”
周瑞家的也顾不上吐槽了,一时眉开眼笑乐得见牙不见眼,从她女婿手里过一遍,怎么也能刮下来一层金。
主仆二人兴致勃勃的在那儿挑选着要卖的东西,一旁的玉钏儿却是只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劝道:“太太不如跟老太太商议商议?老太太岁数大经的事多……”
周瑞家的啐道:“就你这小蹄子事多,多大点事还值当去叨扰老太太?”
王夫人也点点头,“正是,老太太愈发精力不济了,不必拿这些琐事去扰她清静。”
又在这满满当当的库房内沉醉了好半晌,王夫人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打算去找老太太商议商议省亲别院图纸的事。
此时此刻,她倒是不免有些怀念起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两个了,若是他们还在府里,这些琐事自有他们去操办,她只需要坐在屋子里动动嘴就成了,哪里像是现在,什么都要她自己去办,累死个人了。
过去老太太的屋子里总是满满当当的人,日日围着她说笑奉承,而自打大房与二房正式翻了脸,老太太又一心死活偏袒二房那日起,贾赦便再不许邢夫人来了,每日里不过来请个安就离去,寻常压根儿见不着人影,而迎春如今却在忙着备嫁,也无暇再围着老太太转,李纨和探春却被王夫人架上去管起了府内诸事,剩下一个惜春也愈发少来了,到头来竟是只有贾宝玉和史湘云两人还日日腻在老太太的身边撒娇卖痴。
如此情形看在眼里,老太太便愈发偏爱贾宝玉了,只觉得那些个子孙都是不孝的,只有贾宝玉才是真心孝顺她,偏那些人还有脸指责她偏心。
王夫人一进门就看见贾宝玉和史湘云一左一右腻在老太太的怀里,顿时眉头一皱,脸就掉了下来。
她素来看不上疯疯癫癫的史湘云,只是看在这疯丫头能哄宝玉开心的份儿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个玩意儿养在府里,但是如今宝玉的精神愈发好了起来,与过去也无异,她就开始看这疯丫头不顺眼了。
“云丫头也来了不少时日了吧?家里怕是该惦记了。”
这话还有什么不懂?下逐客令呢。
史湘云顿时红了双眼,贾宝玉一脸无措,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
“我竟是不知,家里何时轮到你当家做主了?”
王夫人面对老太太的冷脸竟也不惧,只笑道:“老太太误会了,我这也是为了云丫头好,家里马上要开始盖省亲别院了,到时候里里外外忙得一团乱,难免怠慢了娇客,不如等家里忙完了这一阵再接来玩。再者宝玉也不小了,两个孩子这般整日腻歪在一处,难免叫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宝玉也就罢了,男孩子家不在意这些,但是对云丫头的名声却是损伤不小……”
贾母摩挲着贾宝玉的头,一脸若有所思,半晌,才在史湘云期待的目光中说道:“倒是我疏忽了,如此的确不妥,云丫头就先回家去呆一阵子罢。”不能叫外人以为家里有意将云丫头说给宝玉,否则还上哪儿去聘什么高门贵女?
史湘云顿时就哭了出来,满心羞愤茫然,她原以为老太太默许她与宝玉亲近是想要亲上加亲的意思,如今看来,竟是她妄想了?
一时泪如泉涌,一跺脚,便一头冲了出去。
来时明明是老太太巴巴的打发人去接的她,如今却又要撵她走,哪有这样欺负人的?打量着她无父无母无人撑腰,欺人太甚!
贾宝玉嘴唇微张,但看着老太太和王夫人的脸色,终究还是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只垂着头静静坐在一旁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贾母虽说同意了王夫人的说法,但是面对愈发张狂的王夫人,她心里还是不悦极了,脸上也就带了出来,“你这会儿来是有何事。”
“是为了娘娘的省亲别院,这图纸是不是该找人画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只见那赖大家的哭丧着脸,道:“大姑娘没了!”
贾母愣了愣,“什么大姑娘没了?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
“宫里……大姑娘和抱琴都没了!这会儿遗体已被送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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