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撸猫客
她的愤懑在入夜团队准备出发时到达了顶点,拜药物和氧气所赐,南德娜当时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跟在其他人身后收拾行装出发了。三个女性登山者照例走在前后,詹妮弗自己脑袋都一团浆糊,实在分不清其他人的情绪,只能听到多洛雷斯不停地发出不满的哼哼声,而南德娜则在背后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听着像是“800米”。
詹妮弗把头顶打开,在黑暗中走出第一步。
沉寂的风忽而又在她身周卷起。
这一刻,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以及一个从风中传来的更响亮的声音。
来,那声音说道,到我这里来。
第125章
800米是什么概念呢?
世界最高楼哈利法塔的高度是828米,而在山上, 800米的高度简直一文不名——如果不是前方还有8000米垫在脚底的话。
凌晨踏上征程, 经过岩石和冰雪混合的路块, 走到被称为“阳台”的稍平坦的区域,团队才停下脚步稍作休息。
詹妮弗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缓慢地喝着功能饮料,吃了一点点能量棒, 将差不多空了的氧气瓶丢在地上, 换上新的氧气。
从四号营地到南峰的路又十分陡峭,划定路线要求攀登者借助绳索和冰镐在山脊两侧择较平坦处来回上升, 有时还会走出之字形。从阳台能看到澄澈的星空, 换做平时詹妮弗一定会对头顶的瑰丽叹为观止,但现在她眼冒金星又冷得哆嗦, 根本没心思去欣赏美景。
在她身边有几个选手跌跌撞撞席地而坐, 索登立刻对他们大加训斥, 责令他们戴好手套和面罩。
向导组原本计划让几个情况糟糕的选手放弃登顶, 但是,就像索登无法劝说阿克西姆一样,他也无法劝说打定主意要晋级的顽固派。
“上山时一直在做思想工作,走到阳台时他似乎已经认命了。”事后有选手回想道。
事实也相差无几。
当时索登就已经想明白, 他业已不可能通过这桩生意成为登山向导的首选, 退一万步来说, 他甚至不可能将所有人全须全尾地带下山,对登顶和竞赛胜利的双重渴望使他们对近在咫尺的危机视而不见。
比如南德娜。
南德娜显然是靠药物的作用强撑着,高海拔的环境使她苦不堪言, 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考虑到过去曾有向导把登山者用绳系在腰间蹒跚冲顶的状况,比赛手册规定索登和团队不得直接给选手提供帮助,但没有规定选手间的援手。
那么有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呢?
几乎没有。
凌晨三点半团队从阳台出发继续朝南峰峰顶冲刺,过了峰顶便是臭名昭著的大风口,也就是南峰间的一道U型凹陷。南德娜在下坡时不慎朝后摔倒在地,至少十个人从她身边经过,没有一个停下脚步,只有后赶上来的詹妮弗勉强做了一次搀扶的尝试。
愚蠢,且未加深思。
这种尝试当然是徒劳无功的。
下蹲和搀扶让詹妮弗头晕眼花,不得不以一个艰难的姿势僵硬在弯腰高度。几秒种后南德娜像条滑腻的大鱼般从她手里溜走,旋即又伏倒在地,脸色苍白,呕吐不止。詹妮弗立刻把她的氧气面罩取下,唯恐呕吐物倒灌进她的口腔和鼻腔里,但一如那晚在营地里那样,南德娜死死抓着面罩,手指硬得像铁。
后来向导普巴注意到了异状,带着另一名夏尔巴人一起赶过来。普巴人高马大,精力也仿佛无穷无尽,在寒冷的雪峰上如履平地。他快步走来,先是把詹妮弗朝后面一拦,用蹩脚的英语叫了几声“停下”,接着才蹲下去将南德娜摆正,仔细查看她的状况。
基于对向导的信任,詹妮弗从善如流地罢了手,又在几分钟之后从善如流地听从索登“继续前进”的指令,迈着铅块般沉重的双腿朝珠峰峰顶冲刺。
在荒野团队出发前,在大本营中,曾有资深者做出过如下告诫:帮助的代价是高昂的。
是的,情愿与否,赞同与否,每个登山者都该把这句话当做圣经铭记于心,因为这个告诫背后是无数血泪和失去的生命。
最著名的几条,也是直到如今仍然在被每个登山者提起的几条,都与“地标”有关。
其一便是“睡美人”弗兰西丝。弗兰西丝是第一个无氧登上珠峰的女性,但之后她在返程中不幸遇难。据说当时山上出现了暴风雪,弗兰西丝的丈夫赛吉·阿森提夫留下几样工具给她,只身离开寻求帮助(他的尸体不久后也被发现)。另外两位攀登者伊恩·伍道尔与女友凯西·欧道德在攀登中与弗兰西丝撞上,他们陪伴了她一小时,因为氧气瓶与氧气面罩不匹配,也因为在高海拔无法负担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无法提供任何帮助,最终看着弗兰西丝失去生命。伊恩在后来的一次冲顶中亲手为弗兰西丝的尸体盖上国旗。
还有一个被见证死亡的著名“地标”是“绿靴子”。攀登者帕乔因体力不支在8500米处的山洞里停下脚步,期间有许多人经过,却因种种原因没有施救。
另有2006年,新西兰著名无腿登山家马克·英格里斯控诉有超过40人在经过时冷眼旁观,导致一名英国登山者因体温过低而死亡。
詹妮弗停手时或多或少体会到了那些经过之人的心情。
难道他们是灭绝人性、自私自利、故意见死不救吗?
未必。
一来,登山者携带的氧气和维生物资数量都是有限的,额外的行动会导致氧气消耗加剧,二来,负荷重量这个行为本身也会给登山者脆弱的体能带来无法承担的冲击。至于第三......在踏上珠穆朗玛峰的第一刻,每个人都该学着为自己的行动负责。
而在心底,她也希望及时止损能挽回一条或很多条性命——曾经用牵拉方式把顾客扛上珠峰的团队也大有人在,无论向导还是顾客,他们中的大多数又怎么样了呢?
挑战人类极限并不是空谈。
***
詹妮弗并不知道,这句话在当天晚些时候以一种更残酷也更切身的方式应验了。
荒野团队出发不久后,刚抵达四号营地一小时的欧洲团队也开始朝山顶进发,紧接着半小时后,另外两个团队也朝山顶展开冲锋。在死亡地带的登山客没有渠道知道情况的严重性,无法像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那样清晰地认知到在18日和19日当天都有数以百计的登山客冲顶,但当他们在希拉里台阶底下排起比往日更长的长龙时,每个人都知道事情不对。
希拉里台阶是一面几乎垂直的岩石山壁,它是如此险峻,如此高不可攀,且耸立在如此靠近终点的地方,处于登山者体力如此损耗的时刻,因此被誉为圣母峰顶的守护者,也被唾骂为无数冒险家的劝退关。
比其他团队稍微幸运一点儿,荒野团队中的25名选手在上午11点实现冲顶。这本是件该大书特书的事,换做社交平台至少得有几篇长文来表达情绪,但人们榨干最后一丝气力登上山顶,在冲顶过后就松掉了那口气,登顶那一瞬间的快乐很快就被席卷的疲惫和烦忧裹挟。
还有什么比被堵在希拉里台阶前四小时更让人烦恼的呢?
时值正午,太阳热辣辣地晒在登山客裸露的面部皮肤上,很快就将詹妮弗的额头晒得赤红。缺氧让她头晕目眩,队伍里时不时传来的骚动和从登顶之后便消失无踪的呼唤更是让她心烦意乱,仿佛嫌这些还不够似的,氧气瓶得读数也在渐渐见底。
其他登山客接二连三地沿着绳索朝上爬,等着下山的人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开始人们还会相互拍打鼓劲,到后来詹妮弗几乎怀疑哪怕有人在跟前跌下山去,整条队伍里的人都只会“哎呀”一声,然后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此时珠峰的拥堵到达极限,还等在希拉里台阶下方的人想趁着返回点之前冲顶,等在希拉里台阶上方的人则想赶快下山,以免氧气和体力耗尽发生惨剧。
詹妮弗边拍手跺脚边费劲地呼吸着,观察着排成长龙的登山客们。
他们每个人都支付了巨额费用,也忍受了极大的痛苦,经历了不可言说的挑战,最后才站在这里,想让他们放弃,谈何容易!
可在这迫切的期望中也隐藏着迫在眉睫的危机。
希拉里台阶向下延伸的山脊上都有夏尔巴人固定好的路绳,山脊狭窄且陡峭,登山客只有沿着路绳才能安全上山、安全下山,但凡有人因体力不支放慢速度,后面的人也只能捏着鼻子放慢速度。这些等待着的人随时有概率摔下山坡、突发急性高山病或因延误时间而不得不在入夜后下山、与暴风雪撞上,站在世界之巅,他们只能祈祷风和日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平日里在希拉里台阶等待两三个小时都是寻常,可今天,一些人甚至已经等待了五个小时。
怕什么来什么。
下午3点半,来自瑞士的选手因体力耗尽而滚下山坡,成为当天第五个因堵车遭遇不幸的登山客。
下午4点,荒野团队整体撤下了希拉里台阶。
下午5点,当荒野团队下撤到东南山峰时,一股狂暴的风雪从冰斗升起。几乎在一瞬间,能见度从几百米下降到了几米,旋即是几英尺。走在前头的选手被风雪当头笼到,而詹妮弗和其他几个在阳台停下稍作休息的选手更是被雪龙乱舞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就连摄像机组都无法在这种程度的风雪中拍到清晰的画面。
不敢继续在山上停留,十几个人跳起来,拖着沉重的身躯继续向下移动。詹妮弗将氧气罐开大了些,骤然变高的氧气浓度让她神智一清,才能艰难辨认脚下的路。很快,他们连辨认山路的能力也没有了,暴风雪把天地遮成同样的色彩,若不是手里抓着路绳,恐怕连该往哪走都不知不觉。
倘若只是风雪,大部分人都能安然无恙地返回营地,可向下走了三五十米,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一片巨大的雪板从山上坠落,就像冲上海岸的浪花,顷刻间吞没了整支团队。
詹妮弗被分崩离析的雪块砸得朝侧面歪斜,身不由己地跟着雪板一起朝山脊底下翻落。她的手套在剧烈挣扎中挣脱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完全冻僵。寒冷僵死了她的手指,疲惫拖住了她的脚踝,眼看着路绳越来越远,却没有再度抓住它的能力。
危急关头,最近的多洛雷斯一把抓住了她的背带——从表情来看,连多洛雷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伸出这只手,她也迅速放开了,但有了这一抓的缓冲,詹妮弗得以窥见生机。她条件反射地用尽全力,冰爪踩入冰壁,弯曲的手肘撑着雪面,僵硬的手指朝路绳伸出......
有那么一瞬间,詹妮弗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平衡。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小范围雪崩冲下陡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冻硬的雪块砸伤脑袋,只知道自己离那条被固定好的绳索只有寸步之遥,离回归正轨、相对安全只有寸步之遥。
直到那个宏大的声音再度出现。
“到我这儿来!”那声音说道。
最后一丝气力也被抽离,詹妮弗闭上双眼,狂风顷刻间吞没了她。
第126章
黑暗。
这是詹妮弗意识到的第一件事。
寒冷, 僵硬,以及又胀又痛的背部。
这是詹妮弗意识到的第二、第三和第四件事。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光圈在视野里集结,眨了眨, 又眨了眨。
木质天花板上了年头, 又不知道被什么液体侵蚀过,在毛糙处挂着些许白色盐晶,和几个孤零零方正正的黑漆汉字相映成趣。有人在二楼或者三楼,管他呢, 总之是比这一层更高的楼层行走,每一步都会引起吱嘎声响, 细小的灰尘从汉字印痕左手边的小洞里簌簌下落。
詹妮弗睁着眼睛看了会儿天花板, 试着调动能力去感知,又试着通过天色判断时间。这两个尝试都被证明徒劳无用,短距离内感觉不到任何生物存在,她的脖子也完全僵死在硬质的台面上,左右动弹不得, 仿佛骨头肌肉里都灌满了水泥, 要不是背部还在疼痛,简直跟摔断了没什么两样。
有那么一瞬间詹妮弗差点以为自己是真摔断了脖子:脑海中的最后画面是从寒风呼啸的雪山上滚落,还能活着就算福大命大,毫发无损可不敢想。但她很快发现了导致这一情况的罪魁祸首——有几道仿若皮革质地的项圈正牢牢锁在脖子上。
为什么?
詹妮弗低低喘了几口气, 试着思考。
她从山上摔下来时是被人救了?救她的人是谁?是住在山区的夏尔巴人还是节目组相关人员?不,不可能是节目组,假如她伤得很重, 节目组会直接把她转移下山到医疗条件最好的地方去诊治。那么是夏尔巴人?或许是生活在山区的人把侥幸生还的她救了下来......
这么想着,詹妮弗忍不住又开始观察视线范围内的装潢物。
因为身上不能动,看到的区域有限, 她便观察得十分入神,又加上能力“失效”,一时半会儿竟是无知无觉,直到声音响起才悚然一惊。
“你醒了?”有人说道。
那语气十分轻柔,淡得像一阵风,却半点不显得弱质。
詹妮弗拼尽全力把头朝下扭,从眼角处堪堪看到一片黄色衣角。这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布料制成,不说没有半点褶皱,还带着点蒙蒙的光晕。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来人走近几步,一张雌雄难辨的脸庞就映入眼帘。“你是谁?”她问道。
听到问话,对方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反而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记得了。”詹妮弗坦白,“我只记得从珠穆朗玛峰顶附近跌落。”至于下滑时是什么地形,摔了多远,摔得有多惨,都没有印象。她端详着对方波澜不惊的面孔,衷心希望自己不会像科幻电影一样苏醒在几十几百年之后。
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距离山顶遭到暴风雪袭击已经过去三天了,戴维斯小姐。”有一个浑厚的男性声音说道,“两天前一名苦修者在进修时感应到异常的能量波动,把你从山坳带回了卡玛泰姬。从那种地方掉下来,不用多说你也能想象到后果,幸运的是我们有足够好的‘治疗师’。”
詹妮弗心下吃惊。
这个说话的人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自然之心的力量正在复苏,她甚至能隐隐察觉到着黄袍者体内蕴含的惊人能量,却对这第三人无知无觉,就好像在生灵的星河里出现的一枚黑洞。
然而当她切切实实看到男人的相貌时,惊讶之情甚至不减反增。
她认得他。
史蒂芬·斯特兰奇。
年轻有为的神经外科医生,诸多学界难题的攻克者,医疗私有化下费城富人们讨好的对象。斯特兰奇在特定群体中有名到什么地步呢?这么说吧:荒野挑战项目组组建医疗专家团时,当下就有人给他送去了邀请函;沃辛顿工业继承人突发“怪病”,立刻就有人目击到斯特兰奇坐上开往纽约的包机;就连阿尔弗雷德都曾把他列入过“十万火急时刻”的备选名册。
都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詹妮弗在接触自然之心以后也或多或少转变了对世界的看法,但在一个画风神神叨叨的山村里看见费城红人......
“斯特兰奇医生是我的学徒。”
仿佛意识到詹妮弗的疑惑,黄袍者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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