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这一路走来,太子腿脚不便,这伤恐不只在脸上,腿上还有。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子,可是皇上……”
在这宫里,圣心最为重要。从前太子是皇上的心肝肉,如今却……若太子失了圣心,这可要怎么办!
胤礽目光扫过去,小柱子瞬间跪下来:“是奴才失言。”
小柱子是他的心腹,对他忠心不二,是个信得过的。但胤礽依旧没打算同他说明实情。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
“出去让人准备热水,孤要沐浴歇息。另外,同方姑姑说一声,让她去趟慈宁宫,帮孤向乌库妈妈告个罪,孤身体不适,这两日便不去请安了。”
小柱子一一应是,退了出去。
屋内,胤礽唉声叹气。
其实他并不想如此。在太皇太后看来,他跪上一跪,挨一巴掌,换得魑魅魍魉现形,值得。
但他觉得有点亏啊!
疼是真的疼啊!这真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
钟粹宫。
康熙醒转,不论惠妃还是胤禔,都松了口气。
于惠妃而言,事出突然,即便她们提早谋算,也未必能成,这会儿并不算好时机。于胤禔而言,到底是亲爹,对他虽不如胤礽,却也不错,总有几分父子情分在。
可心里又难免怅然。毕竟此前想过这种可能,更想过倘若成功将会是何等局面。那等局面,光是想想,就要让心旷神往。
再有,康熙醒不来有醒不来的问题,醒来了也有醒来的问题。
胤禔面色带了几分欣喜:“额娘,如今已是二月底,天气转暖,早就不用斗篷了。可偏偏昨日太子在汗阿玛醒来后,还呆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更是罩着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打听到,太子回去的时候,走路略为异常,一路都是小柱子扶着。斗篷帽子曾被风吹落过一次,有沿路的小太监瞧见,太子脸颊红肿,上头有个十分明显的巴掌印!
“还有一事,太子素来敬重太皇太后,每日去慈宁宫晨昏定省,不论多忙从不懈怠,风雨无阻。这两日竟是称病告罪了。
“我悄悄派人问过毓庆宫洒扫的小太监,说是太子这两日连房门都没出。乾清宫也未曾宣召。若真有疾,汗阿玛怎会不闻不问?我看有疾是假,因脸上有伤不好见人才是真!”
胤禔眸光闪动,顿了片刻,继续道:“满宫里头,除了汗阿玛,还有谁会对太子动手。太皇太后离开后,他在里头又呆的这一个多时辰,只怕是挨了罚的。”
惠妃沉声道:“皇上对太子尤为偏爱,若说是因为乾清宫门前那一出,当时太子虽做得出格了些,但太皇太后来得及时,并未真正闹起来。而且也可说是太子过于担心皇上之故,皇上当不会为此雷霆大怒。”
胤禔忽然想到一点:“是因为之前御书房的事?”
太子在御书房惹得圣上生气动手,还传出求饶的话。随后圣上便晕倒。此事必不寻常。
惠妃又道:“这些年来,太子也非是无过,皇上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雷声大,雨点小。这回格外不同。”
气恼到亲自动手甩耳光,脸上掌印清晰可见,显然用了十分力道。
再有太子走路的异常姿势,只怕还跪了不短的时间。
胤禔眼前一亮:“必定是大错!我就说嘛!汗阿玛晕倒,人人担心,怎么偏太子那么激动,当日他在乾清宫门前的举止也太反常了些!
“如今想来,太子该是知道汗阿玛晕倒跟他有关,怕自己犯的错传出去,这才想尽办法一定要进殿。他是想赶在汗阿玛醒来之时,第一时间认错,求得汗阿玛宽恕,把这事遮掩过去!”
胤禔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的就是真相,他一拳捶在桌上:“若是能知道太子究竟所犯何事就好了!”
惠妃摇头:“这怕是不行。”
康熙已经醒来,乾清宫自然宛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若他与太子守口如瓶,无人能知道太子到底做了什么,因何惹得龙颜大怒。
胤禔不甘心:“那我们总得做点什么!”
惠妃摇头:“你舅父的意思是,皇上若醒来,便不宜再动。”
胤禔蹙眉:“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了?额娘,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好容易等到这次机会。若是这次错过,我们要等多久才能再等来一次这样的好时机?”
惠妃没有回答,面露犹豫。
会犹豫,便代表已心动。
胤禔再接再厉:“额娘,我们总要试试吧?舅父的担心我明白。可我们就算不大动,至少要试探一番,要知道汗阿玛现今对太子是个什么态度,是否还一如往昔啊。”
胤禔眸光一闪:“我们能知道的消息,未必没有别人知道。我们只需背后稍微推一把,不必直白说什么,只把疑点传出去。别人自然会猜到汗阿玛晕厥是因何而起。再有,太子在乾清宫门前举止逾矩,这是事实。储君行为不当,言官自然有劝谏之责。”
惠妃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
“额娘,你答应了?”
惠妃握紧双拳,正如胤禔所说,这么好的机会,往后未必会有。她们总得抓住。
“你不要出面,我来安排。”
胤禔大喜。
……
毓庆宫。
胤礽洗漱完毕,照了眼镜子,脸颊红肿已然消退,膝盖上的伤也全好了。他转头问小柱子:“孤几日未曾出门了?”
“三日了。”
“汗阿玛上朝了吗?”
“今日上朝。”
胤礽点头:“派人去前面打听着,汗阿玛一下朝,便来告诉孤。”
“是!”
约莫两刻钟后,小柱子来禀:康熙下朝了。
胤礽站起来,前往御书房。
进门之时,康熙脸上怒气未消,见到他,勉强压了下去,问道:“伤都好了?”
“都好了!汗阿玛因何生气?”
康熙没有直接回答,递给他两本折子。胤礽打开一瞧,果然如他所料,全是弹劾他的奏折。
里头列举他几条罪状,最大的两条,一则在小汤山圈地,大兴土木,滥用民脂民膏;一则硬闯乾清宫,与圣驾门前动手,无君无父。
行文流畅,遣词造句极为讲究,叙述抑扬顿挫,语气更是大义凛然,极富感染力。若不是这上面弹劾的人是自己,若不是知道实情究竟为何。胤礽还真要信了,这说得是哪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王霸之徒!
胤礽起身下跪。
康熙:……怎么就直接跪了?
“腿伤刚好,又跪,膝盖不要了!”
胤礽却道:“小汤山之事汗阿玛是知道的,那处我虽有意建园子,却还没动工呢。只提前买了些木材石料。若说大兴土木,言过其实。若说滥用民脂民膏,更没道理。园子我是自己建的,花的是我自己的钱,未曾动用国库,也不动内务府。
“我三家铺子生意红火,全是正当买卖,价格合理,童叟无欺,不曾压榨百姓半分。这民脂民膏之言从何而来?但硬闯乾清宫,确实是儿臣之过。儿臣认罚。”
康熙哭笑不得:“朕已说了此事揭过,朕不生气。起来吧!”
胤礽犹疑:“此事罪责过大,若汗阿玛不加以惩处,只怕朝臣们揪着不放,反倒累得汗阿玛越发恼怒,若汗阿玛为此劳心,再伤了身体可如何是好?不如还是罚一罚儿臣吧。汗阿玛若舍不得打儿臣,不论罚跪,罚禁闭,罚什么都可的。”
不论罚什么,只需罚了,便等于认了太子的过错!
康熙冷哼:“揪着不放?他们若真有这份刚直不阿,视死如归的死谏本事,朕反倒高看他们一眼!”
说完,康熙又道:“这两人,今日朝上俱已罢黜。朕看谁还敢多嘴!”
胤礽:这动作是不是太快了点?他还准备了一套茶言茶语呢,用不着了?
这么顺利达成第一步成就,胤礽居然有些不适应。自己一身茶艺功夫还没甩出来呢!
见他傻眼,康熙但觉好笑,亲自扶了他起来,“朕让你看折子是让你知道这个事,又不是兴师问罪。你且再看看这两份折子。”
胤礽不解:“汗阿玛想让我看什么?”
“呈折子的官员是谁,可认得?”
胤礽看了眼署名,摇头。
康熙怒气反笑:“不认得才正常!两个都不过区区五品,他们便是想,也得能入得了你的眼!就凭他们也配?不过是两块被推到台前的砖罢了。”
“砖?他们背后有人?”
两个五品若背后没人,怎么敢公然对抗太子?这还用问?康熙看向胤礽,这孩子聪明伶俐,什么都好,可他眼里有生民百姓,有家国天下,却唯独对朝堂那些波云诡谲的权谋手段不太上心。
康熙张嘴本想同他分析内情,思及这后头更深层的人,又犹豫了。
半晌后,他道:“自是有人。放心,此事汗阿玛会解决。”
胤礽点头,不再追问。
本还准备了一肚子解释的康熙:……
“你就不问问是何人要对付你?”
胤礽眨眼:“汗阿玛不是说了,您会解决吗?不论是谁都好,都有汗阿玛呢!儿臣等着就是。总归汗阿玛不会让儿臣吃亏的!”
康熙失笑:“成!汗阿玛绝不让你吃亏!”
胤礽起身:“今见汗阿玛一切都好,儿臣便放心了。儿臣不打扰汗阿玛处理公务,不过,就是汗阿玛嫌我啰嗦,我还是要说一句。汗阿玛,朝政之事适可而止,切记不能再劳累过度了。”
康熙看了眼屋内的钟摆:“这么早就走?”
“儿臣还要去慈宁宫呢。三日未去,如今脸上的伤瞧不见了,自该去同乌库妈妈请罪。当日是儿臣任意妄为,惹乌库妈妈生气了。”
想到太皇太后当日下得狠手,康熙难免担忧,立时站起来:“朕同你一起。”
胤礽摇头:“汗阿玛,您忙您的便是。儿臣此去是为请罪,若将您带去,乌库妈妈瞧见了,这到底是请罪认错,还是故意找人撑腰呢。”
康熙一愣。
胤礽又道:“汗阿玛放心吧,乌库妈妈已经罚过了,断不会因一件事罚我两回。”
说完,行礼告退。康熙却仍不放心,指了梁九功出来:“派个人关注着慈宁宫的动静,若是太皇太后发怒,惩处太子,给朕传个信。”
“嗻!”
康熙低头,目光落在桌案的弹劾折子上,神色阴沉。胤礽恐不知道,弹劾折子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这两日前朝后宫还隐隐流传着几丝消息。譬如他昏迷前曾与太子在御书房的“争执”,譬如太子离开以及他昏迷的时间点。
虽未下结论,可这些东西本身已经足够让人心生猜测。
太子气晕皇父,乃为大过。故意传此等消息,引众人猜疑的幕后黑手,其心可诛!
……
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