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胤礽心头咯噔一下。
若是如此,谁会在害了胤祚的同时还不忘把脏水往胤禛身上扯?胤祚身边那么多东西,可以下手的多了去了。为何偏偏选中胤禛送的滑板车?
会如此做,也最有可能这么做的人,就是佟佳氏!
胤礽深吸了一口气,看了梁九功呈上的供词,本来他觉得佟佳氏与春枝当日既然都没有接触滑板车的机会,加之宫外的流言四起。会不会问题根本不在滑板车上,甚至不在宫内,而在宫外。
可如今一想,倘若是他人所为,为什么要选滑板车?难道仅仅是凑巧?
他们认为滑板车可能是幌子,但谁说幌子就一定不会是真相?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或许对方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以实充虚,以虚掩实呢?
胤礽握紧拳头,吩咐夏草把胤禛送回去,又让胤祉好生看着他后,叫了小柱子进来,更衣出宫,直奔顺天府。
张吉午很是诧异:“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胤礽将话本纲要给他:“孤来给你送这个,你写得很好,就按这个让人去办吧。”
张吉午哭笑不得:“殿下使唤个奴才给微臣送来就好,何须亲自走一趟。”
胤礽落座,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茶盖刮着水面上的浮沫:“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张吉午正色起来:“臣与诺敏大人分开行动,他去了痘宫,臣在这边严查流言来源。已有了些眉目,确实有天地会的影子。”
天地会……
若真是如此,佟佳氏怎么敢?
胤礽蹙眉:“不用把关注点全放在滑板车与痘宫上,也不是不能从别处入手。”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既然太医说六弟非是因接种牛痘出事,而是天花痘疮,那么天花痘疮从何而来?这种东西不太可能跋山涉水送入京。”
张吉午眼前一亮:“只能是京中所取。要获得天花痘疮,必须有天花病人!”
天花痘疮脓液不可能保存太久,只会是近日。虽然近期并未受到任何京师出现天花的病例,却也非是没有隐而不报的可能。找到京师最近谁感染过天花,谁接触过这个天花患者,就能顺藤摸瓜!
张吉午站起来:“臣这就是办!”
“张大人!”胤礽叫住他,张了张嘴,其实他心里还是怀疑佟佳氏,若佟佳氏要从宫外弄天花,最可用的就是佟家的人。但他又没法跟张吉午说,让他直接去查佟家,想了想,隐晦道,“此事恐牵涉后宫,干系甚大。若确实如此,宫中之人无法轻易出宫,行事只能委托亲眷。”
张吉午怔愣,太子这是让他去查各宫娘娘的娘家?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方向,但各宫娘娘谁也不是好惹的啊。尤其有几个还家世显赫,他若对上只怕不妥。
胤礽又道:“张大人,你是奉皇命行事,只需一切都按章程办,就没人敢说半个字。六弟之死,汗阿玛痛彻心扉,此事必是要弄个水落石出的。你既然接了差事,就得办好。”
张吉午:……
这里头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要是瞻前顾后,那么除非运气好,六阿哥的死跟各宫娘娘没有关系,一旦有关,他就是办事不利。指不定还会被政敌揪出来大做文章,指摘他是故意包庇。
张吉午深吸了一口气:“微臣明白!”
顺天府尹坐镇京师,能坐上这个位子的人一要有本事,二要有胆识,绝不能是怂包。张吉午略有犹疑很正常,但既然他下了决心,就必定会尽力。
尤其他自去岁任职以来,各项工作办得都十分漂亮。眼瞧着不是怂憨憨,也不是莽憨憨,当是知道该怎么查,如何查,掌握好其中分寸。
胤礽满意了,笑道:“有劳张大人了。”
交待完张吉午,胤礽回宫,没有再插手。一来,他如今十一岁,这个年纪不算小,却也不算大。康熙并没有指派他参与调查。他仗着太子身份指手画脚了两次已经足够,再多就有些过界。
二来,诺敏为刑部尚书,掌管全国诏狱。张吉午为顺天府尹,负责京师诸事。对于查案审案,两人谁不比胤礽强?
胤礽只能凭借后世对诸多探案剧以及刑警剧的认知来做一些探讨跟揣测,他们可是实打实破了不知多少案子。除稍微提那么两句外,胤礽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指点的。
便是他说的那两句,别看张吉午面上恭维,指不定人家心里早就有数了,不过是做给他看得呢。
虽不插手,但胤礽一直关注着。
等啊等,终于在数日后,事情有了进展。
……
得知诺敏与张吉午一起入宫,胤礽立刻动身往御书房去,好险赶在两位大臣到达的前一分钟进入内殿,朝自己平时惯用的桌案旁一坐,摊开书本开始动笔,全无回避的自觉。甚至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他可真是太聪明了。这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偷听”了!
康熙瞄了他两眼,胤礽眨眨眼:“汗阿玛,您总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可是有东西?”
康熙嘴角一抽:“有!”
“有什么?”
“厚脸皮!”
胤礽:……呦,经过他几年的熏陶,他汗阿玛居然也会说冷笑话了!
至于被人戳穿心思羞赧什么的,胤礽是完全没有的。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康熙无奈摇头,默许了他的小心机。胤祚的案子牵扯到天地会,难得胤礽对此事上心,他毕竟是太子,听听也好。便是他不来,康熙也是打算派人去请的。
康熙张口让诺敏与张吉午进殿。
二人拜了皇上又拜太子,这才说起案情。
诺敏先开口:“臣将痘宫里里外外又搜了两遍,确实未曾发现不妥之物,却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一个讯息。六阿哥入宫的第二日,伙房负责烧火的一个仆妇因病告假。
“痘宫与皇宫不同,虽初建时样样讲究,里头供职的除医者外,多为宫中挪过去。但外围仍旧会雇佣一些周边百姓。譬如送柴火的,烧火的,以及浆洗处打杂的等等。这些人,等闲到不了主子身边,但在招入痘宫之时,也是查过祖上三代的。
“臣查问到那位仆妇夫家姓刘,旁人都叫她刘嫂子。臣打算叫这位刘嫂子来问问,却得知她自那日告假后便病重,一直未归。病重?这时间有点凑巧。臣留了心,问到仆妇家的住址找过去,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她家住的偏僻,身边也没什么邻居,离得最近的一户也已经隔了两里多地。这家姓李,平日与刘家倒是有些来往。臣问过他们,说是七日前瞧见过刘嫂子一次,当时她确实面带病容,咳嗽不止,却不像是出痘的症状。刘嫂子同他们说这回恐要在家养好几日。
“此后李家人再未见过她,因她说了养病在先,李家也未多想,更不曾去叨扰,因此不知何时走的,去的哪里。”
康熙蹙眉:“她只负责烧火?”
诺敏点头:“是!只负责烧火。但告假后就不见踪影,明显不正常。因此臣将痘宫所有人都问了一遍。查出六阿哥刚到痘宫那天,骑着滑板车到处跑,曾到过后罩院前头的月亮门门口,还撞倒了刘嫂子,与刘嫂子摔作一团。彼时伺候六阿哥的玉娟姑娘也在场,还斥了刘嫂子一顿。”
康熙心头一紧:“摔作一团?”
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那么会不会……
康熙想得到的,诺敏也想到了:“臣恐刘嫂子是借此机会在六阿哥身上做的手脚,立时想到了六阿哥当天的衣物。”
梁九功接着道:“诺敏大人确实有让人传信给奴才,奴才亲自去问了玉娟姑娘,玉娟姑娘说,当日六阿哥玩得疯,浑身是汗。衣物换下后,她就让人送去浆洗了。浆洗处的人洗干净后又送了回来,奴才已经拿来给了诺敏大人。”
诺敏摇头:“可惜这衣物洗得太干净,便是当初有什么,如今也什么痕迹都没了。臣叫了浆洗处的人来,想问问当日他们清洗时可有发现异样。结果得知六阿哥当天的衣服是一个叫闵娘子的人洗的。
“说来此事本不该是闵娘子负责。浆洗处虽是粗活,可涉及贵人们的贴身衣物,因此也是极为重要的。浆洗处都是当初从宫里调过去的人。其中以一个叫秀萍的姑姑为尊。
“秀萍姑姑在宫中有些年头了,原先便是做浣衣浆洗的活,在这行最是拿手。知道什么样的面料该用什么样的清洗方式,更能记住哪个主子的衣物晾干后需要熏香,喜欢什么香,哪个主子不用。
“因此宫中主子前往痘宫接种时,随行宫人的东西或许是旁人负责。但主子的衣物惯来是她亲自洗。闵娘子是一个月前招进来的,是宫外的人。按规矩,这些人只负责打水等杂活,不让碰贵人的衣服。
“可闵娘子会说话,人也聪明,秀萍姑姑年纪大了,不知怎地起了收她做干女儿养老的心思,便想把自己这一手浆洗和熏香的本事都教给她。
“闵娘子也确实有本事,一个月的时间,把秀萍姑姑教的东西学了个七七八八。秀萍姑姑视她为传人,也视她为亲人。当日,六阿哥的衣物送过来时,秀萍姑姑正吃坏了肚子不舒服。闵娘子就自告奋勇帮秀萍姑姑干活。
“秀萍姑姑恐把此事交给别人,让别人拔了尖。倘若别人做得太好得了主子的亲眼,就要影响她在浆洗处的地位,因此想了想,觉得闵娘子算是自己人,便答应了。”
康熙气笑了。没想到下人们还在这种事情上别苗头。这秀萍姑姑也是个看不清的。可就是因为这些人的种种私心,反倒给了闵娘子机会,害了胤祚。
他怎能不恨!
诺敏还在继续:“微臣审问浆洗处的时候,闵娘子并不在场,派人去找,才发现她已经在房中自尽。”
康熙一顿:“自尽了?”
“是!仵作勘验后说大约是在一个时辰前死的。当时微臣正派人传唤浆洗处的人。”
知道已经查到自己这边,躲不过去,所以直接自尽了!
好!真好!
康熙气得咬牙切齿,“那个秀萍呢?”
“微臣已押入大牢。”
“她怎么说?”
“她哭哭啼啼喊冤,说她以为闵娘子只是一个可怜的被休了的女子,没想过她如此居心叵测。说她是真不知道闵娘子的所为。”
然而六阿哥死了,哪里是她说不知道就完事的。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无辜者都可能被牵连,更别提她深陷其中。
诺敏敛下心思,暗自摇头。
那边康熙已看向梁九功:“玉娟那边怎么说?既然胤祚曾同别人有过接触,她那日为何不禀明?”
“玉娟说那日六阿哥是摔在刘嫂子身上,没有摔伤,爬起来又玩滑板车去了。她不曾想过只是与个仆妇匆匆一面会出什么意外,因此不曾放在心上。六阿哥出事后就查出滑板车有问题,她便只当是滑板车内的东西所致,没想过其他可能,因此当时未记起来这一遭。”
梁九功蹙眉,这话看起来合理,但他在宫中这么多年,可不会轻易相信。
康熙冷哼一声,“人呢?”
“关押着。”
康熙点头,看向诺敏与张吉午:“还有什么?”
诺敏看了张吉午一眼,张吉午会意,上前一步道:“经太子提醒,微臣着手调查京师最近可否有天花患者,并未查到确凿病例,却从一群乞儿的口中得知,不久前与他们一起乞讨的一个老汉病了,症状是发热,身上长疮。
“他们都没见过天花,不知道天花什么样子,更不清楚那老汉究竟是不是。微臣便问他们,老汉在哪里。
“他们说,老汉自病后就没法在街上行乞了,素日住在破庙里。后来遇上个善心人,说自己是行医的,可以替他看病,把他接了去。好在这群乞儿中有人曾跟着马车见到他们的落脚地。
“微臣依照他们的指引前往,到达地点才发现屋子已经被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问了周边的人,说是五日前起的火,好在似乎家里人出远门了,没有人员伤亡。但这家人也一直没见回来。”
康熙心情一点点往下沉。
五日前,正是胤祚去世当天。这回不仅人去楼空,还放了一把火!
张吉午勾唇:“这些人很谨慎,可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再谨慎也是会有漏洞的。他们既然在此处住了一阵子,总要出门采买日常吃用的物品。微臣走访了两日,查到了他们的足迹。他们曾在京师去过几处地方,这几处地方有两处竟是天地会埋藏的据点!”
天地会!果然是天地会!
诺敏忙道:“微臣已将这些人全部抓获,关押刑部大牢。他们起初不肯说,但在严刑之下,有两个人开了口。他们说此次事件是副舵主陈光义亲自过来督办的,全权由陈光义主持。他们只负责等消息传流言。其他一概不知。”
诺敏一顿,冷嗤一声,接着说:“臣继续用刑,最后在那位北方舵主魏良的嘴里探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据魏良说,当年天地会竞选副舵主,他本该当选,却被陈光义后来居上,最后只能谋了个北方舵主。
“这些年他一直记着这件事,私下很看不惯陈光义。此次陈光义来京,他曾偷偷跟踪过。瞧见陈光义对一位未及弱冠的白面公子礼敬有加,还唤其为小太子。二人言谈中提到,这位小太子乃朱三太子的儿子。”
胤礽:……
什么鬼!太子的儿子叫小太子?那他这个皇帝的儿子是不是可以叫小皇帝?要不要这么不讲究!
康熙嗤笑:“这又是哪里来的朱三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