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从这两张青白的面皮之下流动膨胀的毒液让时年本能地一掌将两人击飞了出去,也分不清到底是她的掌力先发作还是对方的剧毒也发了作,在这两个无牙门下落水之前,时年已经感觉不到两人的呼吸了。
一旦任务没能完成或者是被人擒获,便要立即自裁谢罪,恐怕正是这十二星相之首的魏无牙对手下的规矩。
江面之上流动过了一缕泛着幽绿的莹火,像是一种奇特的剧毒,好在这毒随着水流很快冲淡了开去,几个呼吸间便已经看不出存在的痕迹了。
黑衣剑客神情莫名地看了会儿后,这才收回了目光。
“抱歉,方才还来不及介绍,在下路仲远,不知各位如何称呼?”
南天大侠路仲远,这个名字的传播程度可不小。
听闻他十几年前便视燕南天为自己的偶像,自身也练就了一身好剑术,只是因为败在了魏无牙的手里,这才隐退江湖。
他会跟无牙门下对上便一点也不奇怪了,不过——
“不知道路兄为何会出现在此,也是为了那盛传的燕南天宝藏?”
“不瞒兄台,”方才发问的是黑蜘蛛,路仲远也是看着他回答的,“我对宝藏是向来没兴趣的,你们也知道燕南天大侠拿着个铁片都能削铁如泥,甚至当年还与那押镖的沈轻虹的手下有一番趣事,我也是看不上这些身外之物的,你看我这一派流浪汉做派便也知道了,只不过我对那剑谱确实是有些兴趣。”
“我本以为我虽然败在魏无牙的手上不假,但他也在移花宫手里没讨得了好,甚至这十几年来也没什么消息,可我听闻他近来在龟山有些动作,我又怕自己并非他的对手,到时候岂不是更加麻烦,便干脆来这边碰碰运气,说不好还能剑道上有些长进。”
他把原本想说的后半句话给吞咽了回去。
只可惜看起来这剑谱之争是卧虎藏龙,而光看魏无牙的手下是什么做派,便知道他这些年来应当没少为今日的出山做准备。
“说到剑谱……”黑蜘蛛朝着时年瞥了眼。
他偷盗未果正是因为这位看守者所致,而她倒也挺有意思,在追他出来的时候居然完全没有告知任何一个峨眉弟子,同他一样像是一个潜入者。
他甚至猜测对方是不是已经将剑谱浏览过了,又觉得自己无凭无据怀疑一个看起来神姿高彻的姑娘,还是个刚刚以雷霆手段解决了魏无牙门下的姑娘实在有些不太合适。
也正是在他这思虑之间,几人又听见了一阵声响。
夜晚本该是寂静的时候,只有江流的动静,然而现在又有一道划开水波的声音在朝着这边靠近,赫然是又有船来了。
镜子原本觉得在晚上能有消息传达到都已经算得上是消息通达的,然而看起来最有行动力的竟然是要在明日一早齐聚峨眉。
而这艘在此时出现的船,不像是他们如今挤得满满当当的乌篷船,也不像是路仲远和魏白衣来时乘坐的小快船,那是一艘格外豪华的如同画舫一般的船。
虽然形制上像是画舫,可看这行船的速度和细枝末节处的结实程度,这又分明是一艘质量上乘的客船。
在这艘船的周围悬挂着鹅黄色的帘幕,里面的灯烛将整艘船都映照得灯火通明的,也将随着夜风飘动的鹅黄色帘幕晕染成了一种分不清是橙黄还是橙红的暖色调。
当船再靠近一些的时候,几人便看见,这画舫的船头甲板上竟然卧着一只吊睛猛虎。
夜色之中这只老虎的眼睛像是一对闪烁着寒光的硕大灯笼,在看到他们这艘船和船上的人的时候,它从原本俯卧的姿态变成了支棱起来了身体的样子,像是随时都要做出捕猎的动作,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更加惊人的是,从那帘幕之后还伸出了半个身躯,一只像是被声音吵醒,原本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老虎从船舱之中走了出来,也虎视眈眈地朝着这边看过来。
哪有人江上行船还带着老虎的?
那两只老虎刚从喉咙里发出了两声低吼,便听见有一道娇媚的声音从帘幔之后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困劲。
她轻声絮语里带着说不出的柔情,“小猫,坐下来。如今这江上英雄甚多,你们不要随便吓坏了别人。”
把两只猛虎叫做小猫,这实在不是一个寻常的称呼,偏偏这两只猛虎似乎很吃这一套一般,真的相继乖巧地趴了下去,就好像是两只放大的猫咪。
江上的清风正在此时将这帘幔给吹开,露出了里面说话之人的样子。
这是个身着华贵衣裙的美貌妇人,她生着一张与她的声音格外吻合的娇媚面容,尤其是一双眼睛,在这画舫灯火的映照下流转着迷离的色彩,在她搭在卧榻上涂抹着丹蔻的手旁边,赫然还有一只猛虎。
几人甚至疑心她方才的那句小猫不是对着外面的两只说的,而是对着她手边的那只说的。
只不过她这驯虎的技巧了得,她自身的待遇却好像有些问题。
在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赫然扣着一只铁环,这铁环又连接着锁链,隐约可以看到似乎是被固定在了这画舫中央的柱子上,被囚禁的状态让她本就显得格外委屈的眼睛中藏着几分柔弱姿态。
要不是她一开口之间已听出她的本事不小,起码内功就不会比黑蜘蛛要低,他们都要以为她真是这画舫主人的禁脔。
“各位英雄怎么都不说话了?妾身若是有什么奇怪之处还请见谅,谁让……”她做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谁让我的丈夫是这天下最爱吃醋也最不讲理的人。”
几人依然没有人理她。
才经历了魏无牙手下的袭击,这样一个看起来无害实则还不知道是什么底细的美貌妇人,与毒蛇也没什么区别。
正在此时,在内层的帘幔掩护之地,一道鞭子朝着这妇人甩了过来,直接在她的侧腰上打出了一条血痕。
她眼睛里顿时有了水汽。
可大约是因为见过宫九,时年对这人的毛病已经有了一点揣测。
随着那一鞭子走出来的男人身量极高,穿着五彩斑斓的锦衣,满脸胡须配着黝黑的面色,再加上那仿佛是个拼色胡乱搭配的衣服,别提有多奇怪了,可他走出来的时候,一股如同山岳一般沉重的气势便朝着几人压迫而来。
他钳制着那华服妇人的下巴,扭头看向这边,语气不善,“怎么,听闻魏老大出山,有人给你撑腰,你又想勾搭谁了?可惜你这眼光实在不行,对面一个黑瘦还不露脸,一个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还有个一看便穷得厉害。你要选哪一个?我便先宰了哪一个。”
那美貌妇人眼皮轻颤,“你就在这里,我又怎么有胆子引诱别人呢?”
她盈盈的眼波朝着这边扫过来。
“非要选的话,我自然是选那个漂亮的小妹妹,她方才打人打得真好看。”
时年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在被她盯上的时候感觉到发凉了。
偏偏她还不只是嘴上说说。
在她被那大汉甩开之时,她一手轻拂,脖颈上的铁环竟然碎裂了开来,她像是一朵飘云一般从画舫上落下,却只是足尖轻点踏水而来,朝着这早已经没有落脚之地的乌篷船扑来。
就像是真要如她所说来投奔时年她们。
黑蜘蛛从未见过如此行事做派的夫妻,只觉得这光影之中凌波而来的美貌妇人有种格外诡艳的气场。
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当跑去船头跟那老头挤一挤位置,把船尾让给这画风奇怪的女人,却突然看到时年抬起了手掌。
这江面上倒映的火光足以照亮她的手,这竖起的手掌间竟然在抬手的动作里夹住了两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画舫的灯光迷幻,足以掩饰掉这两根飞针的踪迹,可惜时年如今周身的气机无时无刻不在感知着周围的变化,又如何听不到这破空而来的两枚银针发出的风声。
“还你!”
她手掌一翻,两枚银针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打入了这妇人的双腿。
她浑身不听使唤地直直朝着水中掉了下去。
在她落水的瞬间,那三只猛虎也朝着此地袭来。
时年早有所料,她凌空而起,金影翩然,这本是个格外灵动飘逸的姿态,然而所有看向她的人看到的却是她双掌云雷之势惊动,烈火气劲在这骤然爆发之中甚至远比那一船灯火来得耀眼。
狂炽的内劲狠狠地贯穿了当先两只猛虎的头颅,而她指尖四两拨千斤的轻柔拨动,将一只拍向了第三只猛虎,一只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砸向了水中的妇人。
她却像是未曾出手一般,浑身依然是金缕玉衣的华裳月影,踏着闲庭信步的轻功步子旋身落回到了船上。
“白山君的待客之道实在是让我等叹为观止。”时年开口道,“可惜今日没什么兴致与白夫人谈天,想来白夫人有这江水冷静冷静,应当不会见怪才是。不过方才那无牙门下的三人咬碎了毒囊刚掉在那里,谁知道有没有残存的毒药在那里,白夫人泡够了便最好快点上来。”
白山君!
她这一口叫破的名字让在场唯一一个还在状态之外的黑蜘蛛悚然一惊。
他当然听过这句话,虎为山君,马为虎妻,只是哪里会想到这十二星相之中的虎与马居然也会这样快得出现在了此地。
水里飘着的山君夫人恨恨地一拍险些砸坏她那漂亮脸蛋的虎躯,重新跃回到了画舫上,腿上的银针却让她直接瘫倒在了船头。
“你的马蹄铁吸石呢,还不替我将针取出来!”她仰头含怒喝道。
这魁梧的汉子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夫人,咱们出来的着急,我没来得及带上。”
山君夫人的脸色顿时一白。
她从未如此刻一般恨自己太过于着急燕南天的剑谱一事,这细针若不取出来,她这两条腿也便是废了!
她乐意给人锁住是一回事,自己走不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112章 (二更)
白山君的这位夫人, 十二星相之中的马,确实是个怪人。
她的那些个奇怪的癖好不像是宫九一样顶多就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表现表现,而是拿到了人前,白山君倒是也配合她的举动, 奈何这两人的一唱一和直接踢到了个铁板。
“如若我是你, 我这便离开回去找那能将你的飞针暗器吸附出来的东西。”时年看着白夫人此刻脸上的痛苦, 不得不感慨一句自作自受。
“我听人说, 你惯来喜欢将飞针打进别人的穴位中,又让你的丈夫做好人拿出来, 实则是打入了更加刁钻的穴道里, 让人吃个暗亏,可惜你没多打那么几根飞针出来, 也让你们夫妻做一对同命鸳鸯。”
云姑将新剥好的莲子递到了她的面前,“那还是留着那老虎的腿吧,否则可没人来划船了。”
白夫人的媚眼在腿上的麻木状态下也抛不出来了。
她扬袖一拍船板, “还不走?你是不是就想等着我变成了个废人,你好趁早换掉我这个徐娘半老的老婆找个新的?”
白山君这看起来老实而威猛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苦笑。
他倒不完全是因为夫人才选择离开,对面的一掌毙了他的两只虎卫的姑娘摆明了是个硬茬子, 这样的人交给老大来对付还差不多。
这艘画舫来得快而招摇,走的时候却很快。
时年看着这十二星相之中的两位来了又走,活像是后面有什么猛兽在后边追捕一般,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十四年前,十二星相伏击玉郎江枫, 按照燕南天的说法是, 司晨客的鸡与黑面君的猪都死在了那里, 正是被移花宫移花接玉的本事作用之下的自相残杀。
迎客狗与金猿星联手劫镖, 被赶来援助沈轻虹的燕南天杀了一个废了一个, 十二星相之中的猴的另一半献果神君与沈轻虹同困于峨眉山山壁石洞之中,此时也已经没有了战斗力。
她打恶人谷过来的路上,又击杀了碧蛇神君,也便是十二星相之中的蛇,如今惊退了虎与马,这样算起来,十二星相中还能赶来的,只剩下了五个。
“还剩鼠、牛、羊、兔、龙。”她低声算道。
她声音压得很低,路仲远和云姑都算距离她很近的,都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倒是船尾的史扬天,凭借着内功的底子听清她在说的正是十二星相。
“胡药师的战斗本事不高,充其量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一个缩骨功,不会放在这里对付人,黄牛白羊这一对搭档近来听闻时常一道出现,距离川地只怕是不远了,不过这两人的奸诈本领有限,用不着过于担心,你倘若当真要与十二星相为敌,庞文和魏无牙才是你最需要留意的。”史扬天一边将船朝着岸边划去,一边说道。
“您为何将庞文放在魏无牙之前来说?”时年不由有些好奇。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论起兴风作浪的能力又丝毫不逊色,魏无牙尚且要靠着武力来维持自己身为无牙门首脑的地位,可你看庞文,若论武功他也充其量就比听到他的声音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的萧咪咪高,但他这四灵之首的位置,却坐得甚是安稳。何况,他如今也就在此地,我瞧着他却不像是另外几位这般张扬。”史扬天回答道。
“或许直到将近尘埃落定他才会有所行动。”
“他这人惯常是要谋定而后动的,这峨眉山现世的剑谱,他若不插一脚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这就有点意思了。
一个有脑子的恶人,还是个喜欢藏踪匿迹的恶人,并不好对付。
但如果这样的恶人有两个……
庞文奔着剑谱而来,若按原本的燕南天宝藏的筹划,在两边打起来的时候便应该算是幕后黑手得逞的时候了,偏偏现在真有这么个剑谱,夺宝的看守墓地的暂时握手言和,反而让剑谱有了几分真实性。
而这一出好戏的始作俑者,想必在事情发生了出乎他意料的转折的时候,也该来此地一探究竟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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