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火照
他似乎从头到尾并不奇怪对方是怎么知道他的姓名的,说实话,此时他连这个女人到底是人类还是妖怪都不能确定,而山间那些
鬼魅精怪能开口喊出人类的姓名,这种传言他又不是没有听闻过。
她的面庞白净,五官精致,像极了传言中那些细皮嫩肉的京都大名贵女,没有任何风吹日晒的痕迹,但是贵族的大小姐不可能会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丹波国的边界,真的是贵女,应当被一拥而上的妖鬼吞吃进肚才是。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化身的人形向来很漂亮的妖鬼。
方才她勒令自己洗干净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妖女对食物有洁癖,需要清洗干净再开动。
所以觉得自己会在束缚中清洗干净自己,被当做食物吃掉的宿傩少年,反应才这么大。
哈。
想把他这个人人口口相传的诅咒之子当做寻常孩童吃他,也不怕被割了舌头。
宿傩已然做好了拼死也不会让她多好过的觉悟,结果这个女人一开口就是十分愚钝的问题,也没有吃小孩的意愿,这又让他捉摸不透了。
夏目樱子:“嗷……”
唔,平安时代啊。
她想到了预言里说什么世界会逐步崩溃到平安时代的模样的事情,又想到了刚刚所见的满地战场残骸。
来到这里总归在预料之中,也贴近预言,也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她一定要阻止,她的世界变成那个样子。
那么,总而言之……
总而言之,她先想办法去一趟平安京?她记得这个时代有着赫赫有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即便是她的时代依旧存在着对方的传说,说不定见到了对方之后,她能够找到什么破局之法。
打定了主意之后,她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小凶兽。
会咬人的那种。
此刻,他虽然行动上没表现的时时刻刻想反杀她了,但是眼中依旧饱含着戾气,只是没敢表现出来而已。
但是她这会儿的重点不在年少的宿傩现在在不在叛逆期,她的重点在——他肩侧深蓝色的衣衫此刻已经被浸染成了红色。
他受伤了,他刚刚身上那些血中包含着他自己的血。
“……”樱子漠然了一会,然后开口:“你过来一下。”
暂时向强者低头的少年木着脸走上前,在樱子揪住他右边肩膀的衣领往下扯的时候才神色骤变,爆发出极大的力气一把推开她,面色青红交加:“女人,你干什么!”
“……看一眼伤口里有没有要处理的东西,然后给你治疗啊。”夏目樱子看着这小鬼的神情变化,觉得非常好笑,但是笑归笑,她不敢拍照记录,否则以后多半会被新仇旧恨一把清算:“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宿傩:“……”
然后他的面色由青转白,没说话了。
樱子也没继续揶揄他下去,毕竟还是个小鬼,她干嘛和小鬼多计较啊,她检查了一下他肩膀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都已经泛白翻卷了起来,还在累累的往外冒血,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看着都好痛。
“这到底是怎么……”
如果对方再大力一点,怕不是能将少年的身躯整个从肩侧劈开。
“那只妖怪从后面劈我的脑袋,我躲了一下,肩膀挨了一刀。”少年用的是陈述句,仿佛讲的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过我回过头就戳瞎了它的眼睛,刺伤了它的双腿,它倒在地上,被受惊之后的战马踩成了肉泥。”
夏目樱子:“……”
“所以你……”她目测了一下宿傩现在的年龄:“你也是来这里上战场的?”
“怎么可能。”他咧嘴一笑:“平安京的那群人,听了那些家伙的话,在路上把我捉住取乐,美其名曰天罚。”
“让我和野狗一起抢冷掉的馊饭,让我匍匐
在地上和它们撕咬,稍有不悦就拳打脚踢。”
不过那群所谓的“战士”怀揣着雄心壮志来到了丹波国的边界,便惊扰了妖兽,达成了团灭结局。
少年宿傩藏在尸山血海中,将血糊满身体,用尸体遮挡气息,最终逃过一劫。
过了整整一个晚上,在确认那些妖怪彻底离开之后,他从尸堆里爬出来,就看到了被他当做“落单妖女”的夏目樱子。
“那些家伙,又是谁呢?”
听完了这不为人知的经历,樱子深吸一口气,轻声询问道。
然后她又得知了一件往事。
“他们”是这孩子曾经生活城镇的左邻右舍。
而那里的所有人,都因为一个过路阴阳师的预言,从他出生起就喊他“诅咒之子”。
传说中的诅咒之王作为诅咒之子降临于世,他的出生会带来尸山血海,带来纷争战乱,诅咒之王尤其爱吞食妇女孩童,视人命于草芥。
而这个预言造成了母亲难产的时候,没有一个医师或者产婆愿意踏入房中提供帮助。
他的出生造成了母亲的死亡,父亲酗酒疯魔,在他隐约记事的时日上吊自尽。
这直接的坐实了诅咒之子的名号,于是他在大人的竹棍极大和冷眼中,在同龄孩子扔的石块和嘲讽声中,也勉勉强强的长到了这个年纪。
直到前几日,他被塞到了自誉为天皇使者,大摇大摆的前去斩妖除魔的士兵们的手中。
被当做旅途中解闷逗乐的野狗来对待着,满心屈辱着,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和那些家伙提及自己敏锐的感官察觉到的危险逼近,在他们夜晚毫无防备的扎营,愚蠢的呼呼大睡的时候想方设法挣脱了身上的锁链,退到暗处满意的听着妖兽撕开第一个人的喉咙时,那些家伙发出的惨叫声。
他漠然的用三言两语的陈述句带过了这一切,自身却极懂得说话的艺术,他懂得在哪些地方浅浅的说一两句就能调动那个愚蠢女人的情绪。
说不想利用这个家伙的怜悯心是假的,她刚刚看到自己伤口的动容表情变化,他可是全部都看在眼里。
而在她纤细的手掌覆盖住他的肩侧,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疼痛悉数褪去时,面对这个奇迹,他抑制着自己狂跳着的心脏,控制着一个贪婪者挖到宝藏时的狂喜之情,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无动于衷,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跟紧这个强大又神秘的女人。
这样的话他才能变得强大,然后终有一日,让那些换作自己是诅咒之子的混账们,体验一下来自诅咒之王的力量,不是么。
年少的宿傩第一次遇到夏目樱子时,是对她抱着“利用她达成复仇目的”的心态。
—
蠢女人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夏目樱子。
蠢女人对他说她要去平安京,去寻找一个叫安倍晴明的阴阳师。
蠢女人说她来自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她的国度已经动荡不堪,所以她来寻找拯救的方法……
哈,她是没有一点防备心吗,什么话都往外说。
今日,距离最近的村庄还有两天两夜的步行距离,但是蠢女人将他打横抱起来,用可怕的速度风驰电掣,日行万里。
……虽然省时省力,也不必自己步行,但觉得怪怪的。
今日,蠢女人徒手打了一只成年野猪,但是不会料理,最后眼巴巴的看着他,结果,在他辛辛苦苦用身边的锐器解剖猪的时候,蠢女人又嗷的叫着说你怎么可以拿我的老婆做这种事情。
他不明白为什么蠢女人要喊一把刀剑叫老婆,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日常可以用自己的刀剑给妖兽开膛破肚,却不能容许他用她的刀剑给野猪开膛破肚。
蠢女人最后吃着野猪肉,连连夸奖他以后
去做一个厨师,宫廷御厨那种。
呵,愚蠢,他可是想要履行那些人类强加给自己的预言,成为诅咒之王的存在,为什么要去宫廷给脑残天皇做一个厨子。
今日,他在打水的途中被潜伏在其中的水妖吞进腹中,最后在他的衣服被胃液溶解成布片的时候,蠢女人终于将水怪的肚子剖开,笑眯眯的抬手拉他出来。
但是拉到一半她瞬间神色骤变,啊啊啊惊叫给了他迎面一拳,并且高喊,宿傩你穿条裤子吧你!
今日,蠢女人从妖怪的手上捞到了一把刀当战利品,蛮认真的告诉他要他也来学剑法。
然后在三天之内,他已经将她的几个招数学到炉火纯青,还自创了很多剑术,并且在对战过程中挑飞了她的刀之后,她就一脸苍白的背对着自己喃喃自语些“天才都该死简直不是人”之类的话语,背对着他一脸颓然的不讲话了。
蠢女人这副样子,和上次她教自己咒力时之后的表现一模一样。
今日,他和蠢女人经过了一座被妖魔扫荡之后的村庄。
尸体,火焰,尸山血海。
蠢女人一脸无言的在村庄徘徊了很久,确定这里是否还有生命,最后还是他在井口打水时,发现桶里有个被冻到浑身青紫的婴儿,还剩一口气。
蠢女人又善心大发的将她救了下来,她甚至用铁锹挖坑埋葬村落的尸体,天知道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人类活着的时候还是人类,死了不就是一团肉而已么?
但是那个婴儿在他的怀中哭的让他焦躁,也不肯吃任何东西,最后他将婴儿塞给蠢女人,自己吭吭的去挖坑埋尸。
今天,愚蠢的婴儿吵到他的脑仁炸裂,他觉得自己倘若日后变成了诅咒之王的话,所做的事情不会是吃婴儿,而是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婴儿全部丢光,人类幼崽实在是太聒噪了!
今天,夏目樱子教会了他反转术式。
她对他说,要是他学会反转术式的话,她就……亲自下厨一次奖励他。
闻言他忽然觉得,这个术式也不是有那么太大的必要去学。
今天,水袋里的羊奶又一次喝到差不多了,婴儿在竹篮里呼呼的睡着,她在夜幕降临时,带他和做贼一般的将婴儿放在了城镇里的一户常年祈求孩子的富裕夫妇门口。
夏目樱子这个蠢女人开始时极其不放心,还继续做贼的蹲守潜伏了几日,在看到这对恰巧姓藤原的夫妇对孩子切实尽心尽力,才切实松了口气。
他还是很高兴的,因为总算过上了相对而言非常安静的生活,但是这次换成夏目樱子这家伙夜晚的时候小声的啜泣了,他的脑仁乱跳,最后把她拽起来问到底怎么了,想那个哭声炸弹想继续自虐,再从那对夫妇手上偷回来就是。
她摇了摇头。
然后对他说,想“家”了。
家这个词汇对宿傩而言是一个非常陌生的词汇,因为他没有家,那个遮风挡雨的房子在那个男人上吊自尽之后,隔三差五被人丢石头砸破窗户,便更不能被称作家。
最后那个破破烂烂的房子,在冬季时被人一把火烧了,他没遂放火人的愿一起被烧死在里面,房屋熊熊燃烧的热浪久违的很避寒,在最后一刻不遗余力的提供着热量,他躺在温暖的门口睡的很沉。
至于第二天怎么办的事情,第二天再说。
这个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学到了这个女人全部的能力,尤其是咒力,早已经远远的剩于她,他甚至能在被妖怪咬了一条腿的情况下,一秒钟之内运用反转术式长好新的腿,除去那个能够念出姓名驱使他的能力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外,夏目樱子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东西了。
自己曾经对她的忌惮,或者觉得她是个强大存在的仰望,简直是一件再可笑不过
的事情。
他告诉自己已经不必继续留在这个愚蠢的女人的身边,听她喊出姓名的驱使了,即使她数次救了他,为他治疗,尽心竭力传授给他能力,这又如何?
从来没有任何人教导过他正确的道德观,也没有人教会他要知恩图报,这个时候他已经拥有了那么多的力量,甚至途中遇到妖怪和咒灵的能力,战斗方法,经过对战他都能轻松复刻出来。
——他已经能将夏目樱子远远的抛在身后,去完成他复仇的壮举,然后占一片地方……就和那个占一个大江山自称鬼王的酒吞童子一般,他也划分一块自己的地盘,自称诅咒之王,首先就从移平血洗那个曾经带给他无数屈辱的城池开始。
他们说他会带来灾厄和屠杀,他就依言去带,他们说他蚕食女人和孩童,他就去做,这就是那些人应该付诸的代价。
“利用”的目的,早已经达成了。
所以,他为何要陪同这个女人一起去那劳什子的平安京,要听她日日夜夜不间断犯蠢的蠢话,要在大晚上被她哭醒了听她说想家?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已经有家庭或者有孩子的完全不在少数,这么大的年纪依旧抽抽泣泣像个孩子,他在六岁那年险些被放狗咬死时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说她是阴阳师吧,强也强不到哪里去,遇到那种会开个领域的咒灵,她打的吃力到不行,节节败退,往往还是要他出手祓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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