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温丝卷既然不想说, 戚寻也权当对方是个江湖人士来相处。
那种伤脑筋的到底是借用了人家的身体, 还是什么别的关系的问题, 等先解决了眼前的头号大事之后再说。
水路疾行, 加上上了官道后的快马飞驰,按照无情的说法就是他们实际上要比原本预计的速度早了两天左右抵达京城,而倘若押送戚少商的刘独峰在路上还遇到了什么麻烦,这个时间甚至会被延长到三天左右。
这也正是戚寻用于布局的时间。
有无情从中牵线搭桥,这场在金风细雨楼中的会面,并没有很难预约下来。
而有些凑巧的是,或许是为了表达这场谈话势必会有的重要性,也或许是因为凑巧和副本来了个吻合,这场会面的位置正在红楼的跨海飞天堂内。
戚寻等人趁着夜色入的汴京城,也是趁着夜色上的天泉山。
在今夜无月、乌云沉重的晦暗夜色中,这天泉山上的青黄白红四座楼,以及玉峰塔的颜色都显得并不那么分明,但当踏入红楼之时,这屋中灯火通明映照出的一片彤云,分明正有一种烈火灼灼之势。
周遭的守卫都被遣散,以免其中还藏有什么其他势力的探子,从中窥见这场突如其来又特殊的会面背后的意义。
但这看起来是孤零零的一座红楼,依然无损于这座楼阁身为金风细雨楼的权力中枢,武器重地,以及重要命令传达出去的决策地,所展露出的威严。
如今的苏梦枕可还没病到起不了身,命令只能从玉峰塔上往下传递的时候,他此刻更还没到被那位意外结识的异姓兄弟白愁飞夺取手中大权的时候,正是京师之中坐镇金风细雨楼中枢的领袖人物。
也无怪乎他会说出自己就是金风细雨楼这样的话来。
比起上一次在街头偶遇,这位苏公子此刻的样子无疑要更加符合执掌京城风雨一隅,将金风细雨楼的局势在不可能中稳定下来的不世奇才。
寂静的夜色中
,跨海飞天堂内点着的烛火,非但没有冲散他眼中的两簇寒火,反而将其中的卓然神采映照得越发分明。
他虽咳嗽得厉害,却依然有种神清骨秀的内蕴之华。
不过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苏梦枕的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讶然。
因为居中牵线搭桥的无情,并不仅仅是带来了刘独峰和戚少商,带来了戚寻这个力主要见一见他的人,更带来了一个他没有想到会出现在此地的诸葛神侯。
他也一眼发觉,跟在戚寻身后的方应看此刻眸光木然,明摆着不是处在一个正常的状态,可在场并无任何一人提到这个事情,就仿佛他这样是再正常不过的而已。
“诸葛先生,久违了。诸位也是稀客。”苏梦枕起身迎来,将几人接了进去。
金风细雨楼白楼主持,也是楼中军师的杨无邪将红楼的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虽然是决断大事的时候,他依然得体地退了出去,显然正是为了看守住外边,绝不让另外的人听到今日的谈话。
从苏遮幕建立金风细雨楼之时,就被一手提拔上来,又在苏梦枕接手金风细雨楼后成为楼中二把手的杨无邪,绝对可以算得上是苏梦枕最为信任之人。
杨无邪也的确对得起苏梦枕对他的信任。
在原著苏梦枕中了雷纯的一支毒锈之毒后,正是这位尽忠职守的杨总管看出了他绝不愿意受制于人的心态,亲手结束了他的性命。
又在苏梦枕死后倾力扶持王小石接手楼主之位,将象鼻塔合入金风细雨楼。
王小石劫法场逃离京城后,也是杨无邪将戚少商的接任协助出平稳过渡的局面,趁机拉拢天机并入风雨楼。
四任楼主,一个军师,谁不说一句殚精竭虑、恪尽职守。
而白楼的情报部门在杨无邪的主持之下运转,也确实是这京城中称得上是首屈一指,大约是在戚寻等人抵达之前就已经将来人的身份调查资料,呈递到了苏梦枕的面前。
只可惜即便杨无邪再有本事,也打探不出戚寻这么个从坟墓里空降出来的人。
甚至还不如雷损这种卷宗多假消息也多的情况,起码可以从对方故意放出的假消息里搜索出可用的信息来。
“戚姑娘,”苏梦枕在与诸葛神侯寒暄后转向了戚寻的方向。“我听大捕头说你有要事想要与我说,那么现在绝无可能隔墙有耳,你可以说了。”
当日在汴京街头偶遇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到戚寻的身份或许有些不同寻常,却还没料到离开汴京时候同样是刘独峰、方应看和戚寻三人,回来的时候却是这样一个完全颠倒过来的样子。
她还真是这京城中的一个变数。
他的目光又在温丝卷和孙青霞的脸上掠过。
这两个人也会被搅入局中,同样不是个寻常信号。
一个出自老字号温家的自由人。
一个出自山东神枪会的自由人。
不过没有势力归属,多少是让人觉得安心一点的。
戚寻却没有直入正题,而是仿佛闲聊一般说道:“我方才上天泉山来的时候,看到在这天泉之中露出了一点塔尖,听闻水中之塔的七层塔身上写着一句话,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不知道是个民间传闻还是确有其事?”
听到她先提起的是这个,苏梦枕也并没露出什么诧异的神情来,而是回道:“这种话惯来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姑娘如何想看到的便是什么。”
这个答案没让戚寻觉得意外。
说苏梦枕有保家卫国之心,以他出身应州,深受辽人祸边之难,甚至自己也落下了襁褓之中阴寒掌力重伤的背景,戚寻相信。
若说他这种对兄弟过分相信,能轻易与人推心置腹的江湖领袖气度,
有想坐上那个天下唯一一把交椅的位置,戚寻却并不那么相信。
但有苏梦枕这句话也就够了。
以她所见,会将金风细雨楼建立在这样一个极易为人所误解,又格外重要俯瞰京城的位置就上,苏梦枕绝非偏安一隅的性格。
所以有些话也就可以说了。
“苏公子,我不仁也不智,我只是个赌徒。”
戚寻这话说的就很怪。
但或许是因为她本来的打扮就已经足够奇怪了,以至于苏梦枕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是沉稳地回道:“若是姑娘只是个赌徒的话,大概并不应该来跨海飞天堂,而应该去黄楼。”
黄楼是金风细雨楼中专职于享乐宴饮待客的地方,白愁飞成为金风细雨楼中的二把手后就很喜欢在这里看美人跳舞,要在此地找到一个赌桌并不太难。
真要说起来,苏梦枕说的倒也没错。
戚寻笑道:“我想不到苏公子也会说这种冷笑话,特殊的赌局自然应该设在特殊的地方,尤其是当对赌双方的身份都不一般,赌注也不一般的时候,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么戚姑娘不妨说说看是个什么赌局。”苏梦枕抚了抚袖口。
这个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的动作里,他凝定到让人觉得有点像是一把锋刀的目光,就这么看着戚寻的方向。
若是心中有鬼之人,只怕是要在这种明利又沉重的目光中,暴露出端倪来的,更容易为这位苏楼主的气势所慑,而显出处在下风的状态。
可戚寻连后面的重磅炸弹都还没抛出来,早已经做好了面对疾风骤雨的打算,又怎么会惧怕他在此时的气势迫压。
算起来,苏梦枕的气势惊人是不错,但到底距离戚寻一度在水母阴姬面前感觉到的水波如怒的状态还差了一点。
“就赌,如果我说出我的凭据,苏楼主会不会选择在明日就对着六分半堂出手。”
“不会。”苏梦枕语气笃定。
除非她说出的话是雷损遭了横祸暴毙,或者是狄飞惊的脖子彻底断了丧命,否则苏梦枕不觉得自己会做出这种昏聩的决定。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之间六成雷四成苏之间的格局,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会打破的。
首先就是双方的体量都摆在这里,除非有一个真正的绝佳契机摆在面前,否则要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不是空口白牙的一句话就够了。
就像时至今日,在京城之外的楚河镇,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之间也是以汉界为分界,相对而望。
其次就是哪怕关七处在疯癫的状态,迷天七圣盟这个势力在京城中依然占据了一个格外重要的地位,比什么桃花社之流的可要重要太多了。
若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贸然火并,迷天七圣盟不可能对此不闻不问,甚至会借机反咬一口。
按照苏梦枕的计划,即便他要与雷损交手,在此之前他们两个都会默契地先把迷天七圣盟给清理出局。
这就是京城中约定俗成的规矩。
他在想这个京城中的意外来客是不是有点过于天真了,便忽然看到在面对他近乎冰冷的语句之时,她甚至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个有点可爱的笑容。
她五官本就没有很强烈的侵略性,只不过是因为岭南独特的银饰以及不常见的彩绘才显出几分奇诡来,现在这么一笑,又让这张脸在年岁上的稚气感呈现了出来。
但这个笑容在苏梦枕看来也不全然是亲和力的表现。
那大约并不是他的错觉,在她这个微笑里藏着一点即将爆出意料之外的发言,肯定于他会收回先前所说之话的恶趣味,和一种微妙的野性不驯的味道。
这让原本他觉得夺回了几分的主导权好像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苏公子担心的事情无非是两个,一个是这么做可不可行。”
戚寻语调和缓地说道,“就这个问题我可以给出两个筹码。其一就是有诸葛神侯在此地做个见证,我确实是带着诚意而来,没有反悔的意思,一旦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开战,有桥集团会替苏公子拦住迷天七圣盟的反扑。”
已经变成了个提线木偶的方应看没有发言权。
“其二我想给苏公子送一个临时的得力干将。”
戚寻说的当然不是温丝卷。
她之前都不想让对方掺和到九幽神君的事情里来,又怎么会希望他对上雷损和狄飞惊。
没有这么坑兄长的。
她只是在之前和孙青霞谈了谈。
作为她的手下败将,孙青霞显然还是比较听得进去戚寻说的话的,在听到她说起同样出自神枪会跑路一员的孙鱼也在金风细雨楼的时候,孙青霞不由露出了点意外的神情。
所以当戚寻提到或许可以联手孙鱼做出一点贡献,看看有没有这个一道捞出长孙飞虹的建议的时候,孙青霞还真有点心动。
对他而言亦师亦友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温丝卷,一个便是长孙飞虹。
所以现在在戚寻提到得力干将的时候,孙青霞没摆出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而是对着苏梦枕点了点头。
“我担心的另一件事呢?”苏梦枕问道。
戚寻确实是有备而来,孙青霞加入代表的并不只是一个剑客,还有他手中掌握的火器。
在他和雷损的交手之中,谁这边的未知因素越多,也就越容易在对峙的局面中占到更多的优势。
“另一件事便是苏楼主要这么做的缘由。”戚寻一边说一边伸出了两只手。
在她的手腕上还缠绕着那两条毒蛇,看起来有种奇异的魔性。
“假设这只手是六分半堂,这只手是金风细雨楼,那么当两边开打的时候——”
戚寻以左右手互搏的方式比划出的有来有回的对招,还真让人觉得那大概确实是在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交手的时候会呈现出的精彩局面。
但这显然不是戚寻的目的,正在她左右手应招到最难分难解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响,斜对面的一根烛台忽然被削成了两半。
饶是在场中的高手没一个是庸才,也愣是没看出她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大约正是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手上,才让她的另外一处攻击变得无声无踪。
苏梦枕觉得自己知道她的用意了。
“戚姑娘的意思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交手决斗其实还只是个幌子,”说到自己只是个幌子的时候,苏梦枕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的怒意,而是在顿了顿后说道:“而用这个幌子盖住的另一件事,是一件我也不会拒绝的事情,这才是戚姑娘可以说动我出手的真正原因,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不错。”
苏梦枕:“那么戚姑娘可以直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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