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你瞪着我做什么?”史蜀云抬了抬下巴,“六年前就觉得你是个坏小子,赏了你两枚莲子,现在越长越不像话。可见不是名字叫做玉郎就真能有玉郎江枫的风采的。”
江玉郎的脸皮紧绷着,他知道父亲和江枫与燕南天的恩怨,也自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从何处而来。
他最厌恶的便是被人这样比较。
可现在即便都是囚徒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差距的。
燕南天与江小鱼一对自己接收到的信息便知道,江琴就是如今的江别鹤,江玉郎是他的儿子,正是一个阴狠毒辣的父亲养出了个奸猾的儿子。
江小鱼再怎么说上一辈的恩怨不涉及下一辈,但这话是只对着他觉得人品过硬的花无缺,可不是对害死了三湘盟主的江玉郎也能有这样的待遇。
这便已经够让江玉郎压力够大了。
若是再算上了这个极有可能马上能一步登天的史蜀云,同样对他恶感远胜过什么其实也不存在的好感,他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
他嘶声说道:“我若是你我便立即去跟着那个戚姑娘学什么天水神功,趁早和这两个没眼色的老头子划清界限,还说不定自此成为一段江湖佳话。”
从岳阳到武汉的这段水道上有多少行船,近来因为湖南湖北这一带发生的大事,聚集在此地的江湖人士又有多少,江玉郎不会不清楚。
虽然只是江上快速又短暂的交手,甚至对绝大多数围观者来说,敌对双方的身份都是未知的,但越是如此才越容易让人试图深挖其中的奥妙。
而戚寻这水墙漩涡和惊天剑气中让人直观感受到的不可匹敌,在众口相传之中只会愈演愈烈而已。
江玉郎怎么甘心见到这样一幕。
可他话刚说完就听到云姑发出了一声轻嗤,“你这人是惯来觉得只有自己是个聪明人,别人都是呆瓜不成,这么低劣的激将法也能用得出来。”
“我的确是要好好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跟着那位戚姑娘学武,却绝不是什么因为骨气之类的理由,而是因为我爷爷告诉过我,但凡受了别人什么恩惠,得了别人什么传承,总是要想想自己要担起什么责任,用什么来回报别人的。这些事我得问清楚了才行。”
“二十年前爷爷酒醉之后说错了一句话,连累了燕大侠,为赎罪干脆卸掉了水上龙头之名在江上流浪,所以我没什么江湖人脉可以用来还授业之恩。
若是她不介意我就这么一个人,也未必学得成这门神乎其技的武功,我又为何不能因为心生折服之意拜入她的门下?”
江玉郎铁青着脸,又旋即看到被云姑捏在手中的铁莲子,在她的指尖被按成了齑粉,那张依然笑意盈盈的脸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他陡然想到当年江上水寇来袭的时候,这小姑娘也是面带甜笑地出手的,这实在很难不让人觉得她这会儿捏的是铁莲子,下一刻会不会捏
的就是他的脖子。
江玉郎选择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遭来什么杀身之祸,换来了同样窝在墙角的轩辕三光一声无情的嘲笑。
他前两日跟小鱼儿叙旧的时候听小鱼儿分析了一番,彼时他和江玉郎在山洞中对赌的情况下,为何江玉郎能一次次输给他却始终面不改色,后来两人的一并被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轩辕三光还是个没赔光家底的好事。
能有嘲讽江玉郎的机会他可不会错过。
江玉郎更觉郁闷,干脆一闭眼佯装不想说话地睡过去。
船舱内的对话声音不大,戚寻靠着系统聊天面板却还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本就觉得云姑是个合适的选择,如今更觉如此。
至于要如何在这期限不长的副本时间内,让移花宫和神水宫的传承都安排妥当,她在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不过让戚寻稍微有点没想到的是,她的一出对天水神功的成功营销,好像被安利成功的并不只是云姑,还有个特别的受众。
她们抵达武汉渡口后并没直接朝着龟山行进,而是先在客栈中暂住一晚,江小鱼果然在从渡口到客栈的路上看到了恶人谷留下的新标记。
但这并非是个重点。
重点在戚寻琢磨着副本关卡boss魏无牙眼看就能解决,便起得早了些。
趁着晨光尚未彻底驱散开晨雾,她先逛去了早早支起的早点铺子,拎着份豆皮又顺着秋风往江边走走,却意外看到了个白衣的身影,还有点眼熟。
燕南天人都已经到了,对江湖上顶尖武学的了解,让邀月要想继续靠着个青铜面具来维持自己是铜先生而非是移花宫大宫主的假象,大概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她也很自然地在下船之前就已经取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现在戚寻看到的便是个独立江边的白衣丽人。
若是其他时候,以邀月的警觉和功力,在戚寻并未掩饰自己在靠近的时候,她本应该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她此刻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观察周遭的响动上,而是在面前的江流之上。
她在尝试操纵水流。
以戚寻修炼天水神功的经验,邀月此刻的举动几乎不做第二种考虑,正是在意图摸索天水神功。
戚寻毫不怀疑,以邀月在二十四岁就突破明玉功第八层,甚至直逼第九层的天赋,在昔日从神水宫遗址得到神水宝典的时候,会不会虽然并未修炼天水神功,却也将这门功法默记在了心中。
现在也因为当真觉得这功法有独到之处,便趁着日光未明,也来尝试一番。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会儿这个蹲在江边玩水的动作,还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幼稚。
虽然邀月这人喜怒无常,但就武道上的专注,倒的确是胜过这天下间为数不少的人。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一次操作失败让邀月有些郁闷,进而收回了几分注意力,她一转头就看到捧着份豆皮的戚寻。
“……”
四目相对,戚寻反正是不太尴尬的,尴尬的肯定是被抓包的邀月大宫主。
“大宫主好雅兴。”戚寻举了举爪子跟她打了个招呼,总觉得邀月好像和被她卷生卷死的神水宫门下好像有点重合,好在大约并不会有人跟金灵芝问宫南燕一样,去问邀月大宫主有没有这个在沙漠里搞水龙卷的本事。
邀月的表情木然了一瞬,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此刻并没带着那个青铜面具。
她理了理鬓边被吹乱的头发,多年来的冰山面色让她很快压下了这种尴尬。
“你起得也挺早的。”收回了手,靠着内力让手上再未留下一点痕迹的邀月宫主回道。
在完全收敛起了这种混乱的神思之后,她看起来依然是那个
让人觉得异常神秘且威严的移花宫大宫主。
“可能是认床。”这个在神水宫曾经被她搬出来用过的理由,现在又出现了一次。
邀月可不信这个。
她琢磨着如果她是这个躺了这么多年的人,别说认不认床了,只要不是睡在石板之类的地方,总是比被封在冰中舒服的。
但既然成功将话题转移掉了,她还乐得自在一点。
临长江岸边的码头在此时已经有早起出航的船只,顺着江边朝着集市方向走出的两人行动速度不慢,虽然是“走”却也有种衣袂当风的迅捷。
邀月本是想着直接返回客栈中,等到回了房间再重新走出来的时候,便权当此前两人并未遇到。
哪知道戚寻明明手里还捏着份早点,又停在了个新推出来的摊子前面,在摊前张着的五个字是油饼包烧麦。
“大宫主要来一份吗?”戚寻问道。
“不必了。”邀月冷着脸回道。
她和怜星都有点洁癖,大清早的会出现在外边也是因为住不惯客栈,此地又并没像是先前在湘潭的时候,让铁萍姑先找了个地方安顿好,也就只能先忍着。
她受不了席地而坐,受不了衣服上落了尘灰,也同样对路边摊敬谢不敏,却忽然听到戚寻说道:“大宫主何妨与我坐下来聊聊,说说天水神功的事情。”
“……”
被戚寻拿捏住了她如今的软肋,邀月觉得这个说法她好像当真没法拒绝。
她拎着衣摆,克制着眉头的本能打结,在摊边的桌椅坐了下来。
“我这些天来陆续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情,再加上有江上跟燕南天的交手的缘故。”
戚寻舀动着面前的糊汤粉,像是在跟邀月闲聊一般说道,“我师父这个人的经历是很特别的,她一开始修炼的并不是明玉功,但她天赋很高,也有了内力的基础,又临海观潮琢磨着要化海水之力为己用,明明彼时还并非后来的神水宫宫主,却已经有了要走出一条独属于自己武道的决心。”
比起她这个有系统的挂逼,水母阴姬无疑是个天才。
水母阴姬跑去常春岛秀徒弟去了,戚寻又如何不觉得,即便一开始她拜入神水宫门下的决定中有时也命也的巧合,现在也的确是对这位师父敬重且佩服的。
邀月听出了她话中的情绪,神情也和缓了几分,“我听说过这件事,在创建天水神功的时候,她遇见了日后娘娘。”
虽然时隔二百年,但这种武林中前后第一人的相遇,和类似于传承的交接,总会在江湖后辈的往事追忆之中提及一二的,邀月并非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记载。
不过大概从当事人的弟子嘴里亲口说出来,跟看到相关的记叙,给人的感觉还是有点不太一样。
早点送到了面前,邀月总不能当这东西视而不见,就着面汤尝了一口,眉头又皱了起来。
“大宫主要是尝不惯就不必吃了,不过说起来,大宫主有体验过被关在困境之中没有食物和水的感觉吗?”
邀月摇了摇头,又回道,“你的话题跑偏了。”
“闲聊罢了,算起来我也没有体验过,此前往沙漠走过一趟,结果也过得像是在度假,甚至还有人友情贡献了一锅狗肉,实在很慷慨。”看邀月绷着脸一副想要不听走人的样子,戚寻笑了笑,“行了不说这个了,说说天水神功。”
“我师父是修炼天水神功在先,明玉功在后,我虽然是先学的明玉功,但接触天水神功和开始修炼明玉功只有半年的时间差。”
“你这话好像意有所指。”邀月说道。
“其实也算不上意有所指,只不过是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来说,天水神功的发功和明玉功其实是有些冲突的,前者在放和牵引,后者在收和
吸纳。”戚寻解释道。
她这话还真不是在瞎说,而是在看到宫南燕接触到神水宝典的一小部分的时候,所得到的直观感受。
“大宫主此前觉得天水神功有若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否是因为,当长期维系着明玉功的运转的时候,天水神功其实一开始并非是助力,反而是一门让你不得不打破循环,改变自己行功规则的武功。”
邀月并没回答,却等同于默认了戚寻的这个说法。
“要打破一个已经习以为常的行为并不那么容易,大宫主有没有想过换一种路子?”戚寻问道。
“你说说看。”
“找个同时修炼明玉功和天水神功的弟子,随时看着对方的修炼进度,揣摩一下适应的法门。”
邀月直视着戚寻的眼睛。
在这双明净到让她觉得,好像坐在路边摊也像是端坐高堂,行什么焚香鸣琴举动的眼睛里,她并没看出什么对她的算计来,即便她直觉觉得这话同样另有深意。
“你想让我教花无缺明玉功和天水神功?”
身为移花宫的少宫主,花无缺一出江湖便拿出了移花宫的独门武功移花接玉,但邀月要的是他跟江小鱼的残杀,而不是要他稳操胜券,自然没有将明玉功教给他。
算起来他也的确是个合适的让邀月充当观测对象的人选。
而为了应江小鱼的三月之约,又并未如原本该当发生的一样,他为了救援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的黑蜘蛛,闯入了白山君的地方,被马亦云给暗算中了她的游丝针,算起来花无缺只怕不出几日就会抵达武汉地界。
可邀月已经从说话的语气里表达出了她对此事的抗拒。
“我说的可不是花无缺,而是云姑,”戚寻回道,“这世上还有比我亲自教出来的人,更不会在神水宫两门功法的初学上,不会走出任何的弯路吗?”
“……”好像还真的没有。
但是和别人一起教同一个弟子,又跟和怜星一起指点花无缺,好像并非是同一种类型的事情。
肥羊当久了也是会有点反应过来的,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算计了。
邀月扯了扯嘴角,“你还是先考虑如何让云姑拜你为师比较好。”
“这就不劳大宫主费心了,若是江上的一出还不够她觉得我实在是个合适的当师父人选,我也实在不介意再来一次。”
邀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你还要把她爷爷再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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