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夜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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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鄂福晋到底不是个不知道高低的人,哭诉了一会儿便勉强收住了眼泪,似是有些尴尬,起身和毓敏告辞。
毓敏将她送了出来,在她离开的时候,犹豫了良久,终于忍不住道:“姐姐,你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如今我也说给你听,在这宫里,想要生存,最要紧的就是要谨守本心。”
董鄂福晋一下子愣住,她眼圈泛红,定定的望了毓敏一会儿,许久才轻轻的嗯了一声:“妹妹金玉良言,我记住了。”
毓敏想要对她露出一个笑,可是到底失败了,是勉强勾了勾唇:“姐姐一路好走。”
董鄂福晋也勉强对她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毓敏心情复杂,算着时间,玄烨也该下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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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是在半个时辰之后回来的,比以往晚了一些,毓敏第一时间就让人将他叫到了正殿。
她小心打量了一下儿子的神情,发现好似和以往一样,没什么变化,心里松了口气。
可是松完这口气之后,却又有些为难起来。
那句话到底要怎么和他说。
毓敏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先招呼了玄烨用午膳。
为了安慰儿子,今儿中午,她给他准备了,他最爱吃的蛋糕。
软软绵绵的一块,就放在他面前,玄烨看了一眼,面上露出笑来:“额娘做了奶糕!”
毓敏笑着点点头,亲手给他切了一块,放到了碟子里,柔声道:“知道你喜欢吃,吃吧。”
玄烨迫不及待的用小叉子扎起来吃了一快,面上的笑越盛了:“真好吃。”
毓敏看着他的笑脸有些心酸,却也不敢露出什么难受的神情,而是坐到了他身边,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假装不经意的道:“昨个还闹着让你皇贵妃额娘给你生个弟弟呢,喏,今儿总算让你如愿了,皇贵妃额娘真生了个弟弟。”
玄烨立刻做出惊讶神色,有些欢喜道:“真的吗?”
毓敏看着儿子的笑容,忍住了心中酸楚,摸了摸他的脑袋:“当然是真的了,你汗阿玛高兴的什么似得。”
后面这句话,却是轻飘飘的带过去了。
谁知玄烨只是小大人似得点了点头:“汗阿玛爱重皇贵妃额娘,自然也喜欢四弟。”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毓敏一眼,小声道:“不过我最喜欢的是额娘,汗阿玛他,他其实也喜欢额娘的。”
毓敏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子,竟是安慰起她来了。
她又摸了一把他的脑门,笑道:“额娘也最喜欢你。”
说完顿了顿,猛地将儿子抱进了怀里。
“不管旁人怎么样,额娘最喜欢你,我们玄烨,也是有人疼的孩子。”毓敏说这话的时候,隐约有些哭腔。
她在现代的时候,父母恩爱,家庭幸福美满,从小到大,都沐浴在爱的光芒中,所以越是这样,他就越心疼这孩子,总觉得,他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玄烨被额娘这么抱着,先是一愣,继而也红了眼眶。
虽然还不到四周岁,可是生长在这深宫里,又哪里会是个人事不知的孩子呢?
汗阿玛的那句话,他早就知道了。
还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听外头的奴才说小话听到的。
当时他一下子就愣住了,回忆起以往和汗阿玛的种种,他一时间也有些迷茫。
原来在汗阿玛心里,他算不得他的孩子吗?
那他是谁?
不管玄烨日后有什么成就,现在他只是一个岁多的孩子,一想到这个,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可是他却也不敢大声哭,生怕旁人知道了笑话他,因此就只能偷偷哭。
一边哭还一边想,不能让额娘知道了,额娘知道了,该多心疼他啊。
可是他没想到,即便自己不哭,额娘也这么心疼他。
玄烨吸了吸鼻子,他才不难受,以后也不哭了,他有额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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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太后住处,并没有往常的温和沉静,反而显得气氛有些肃杀。
太后坐在殿中,人还半靠在榻上的引枕上,但是腰背却挺得很直,一丝放松的意思也无,她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坐在底下的儿子,眼中流露着淡淡的责备之意。
“你怎么可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如此伤人心的话?”
顺治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只是顺口一说,并无其他意思。”
太后并不信这话:“你都写在大赦诏书上准备颁行天下了,还敢说并无他意?”
皇帝无私事,有些时候,一个皇帝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再琢磨分析。
自己的儿子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了,虽然性格毛躁些,但是太后并不信他是个敢在这种事情上随性行事的人。
只怕他心里早就有了给四皇子前程铺路的念头。
太后想到这一点,只觉得满心疲惫。
倒不是介意儿子如此重视四皇子,而是有些气他竟然如此防备着自己。
这样的大事儿,竟然也不和她商议。
她可是他的亲娘,哪怕两人的政治理念有所不同,可是自己难道会害他吗?
太后心里既失望又愤怒,同时又有些无奈,这是自己的儿子,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如今他挣扎着,要从自己的羽翼之下离开,那自己又何必强留呢?
若是再强留,只怕最后这一点母子情分也要无了。
太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色也白了几分,她摆了摆手,叹息一声:“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不拦着你了,下去吧。”
顺治一听这话,先是一喜,继而又有些惊疑不定,他望着太后许久,见她满面都是颓败,心里又反而有些不安。
可是想着前朝还有许多政事没有处理,便也只能起身行礼告退。
太后闭着眼睛再不看他,只是勉强点了点头。
一直等到顺治将要退出殿中了,太后这才淡淡道:“还有句话,我最后叮嘱你一次,佛法精深,可探讨不可沉迷,你是一国之君,应该知道轻重。”
顺治脚下一顿,许久,淡淡的嗯了一声,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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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后宫妃嫔们各怀心思,但是整个宫廷外在表现的却极为热闹,顺治帝高兴得了个这第一子,因此整个皇宫都各个有赏,奴才下人们因着这意外之财,各个喜笑颜开,就差张灯结彩庆贺皇贵妃诞下皇子了。
而此时宫里的皇贵妃,她望着躺在自己身侧,有些瘦弱的孩子,眼中满是心疼和慈爱。
她轻抚婴儿柔软的脸颊,轻声道:“他怎么看着这么瘦?”
一边的宫女语气一滞。
皇贵妃这一胎生的并不顺利,先是突然早产,后来从开始阵痛到生下来,又整整用了一夜的时间,差点就要一尸两命,幸好留下来的太医得力,这才勉强将孩子诞下。
如此波折,四阿哥瘦弱些也是寻常。
可是这些话,如今说起来,却未免有些戳心,宫女只能捡好听的道:“咱们阿哥出来得早,自然瘦弱些,等日后养一养,定也能和二阿哥阿哥一样白胖。”
宫女知道皇贵妃自来喜欢孩子,对两位阿哥也多有关照,因此也都是捡好听的话说。
皇贵妃先是抿着唇笑了笑,然后又忍不住蹙了蹙眉:“说到底还是我对不住他,若是那日,我没去御花园散步就好了。”
一说这话,宫女顿时不敢出声了。
原来十月初六那天,皇贵妃突发奇想,想要去御花园转一圈,底下人苦劝不住,也只能顺从,过去的时候,却正好遇上了也一起过来的纳喇格格,两人说了几句话,皇贵妃便邀请格格同行,结果两人刚走了半圈,皇贵妃突然脚下一滑,就向右倒去,把纳喇格格也给带到了,当时纳喇格格就见了红,皇贵妃也开始肚子痛。
想到这儿,宫女叹了口气,得亏纳喇格格这一胎也有惊无险的生下了,否则她们皇贵妃只怕也得倒霉。
想着这事儿,宫女沉默了一会儿,到底安慰道:“哪里怪得了娘娘,怪只怪那御花园的石子路不平整,害了娘娘,等皇上回宫,一定处罚了那些奴才给娘娘出气。”
皇贵妃蹙了蹙眉,仿佛是在思索什么,许久摇了摇头:“此事不要再提,等皇上回来再说。”
她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同寻常。
不说董鄂妃觉得不同寻常,便是如今身处南院的顺治也觉得不同寻常。
今儿他激动高兴之后,也终于想起了这回皇贵妃不是正常生产是早产,而且貌似生产的过程也不顺利,便立刻招了太医院的人还有皇贵妃宫里报信的人过来问话。
这些人也是早有准备,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顺治听完之后,先是皱了皱眉,许久才道:“此事要细细调查,若有不妥决不轻饶。”
说完又有些恼火:“皇后在宫里是做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事儿,她竟也一点都不上心。”
没错,这次来南苑,不止是皇贵妃,皇后也没一起来。
皇上如此恼火,但是其他人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帝后之间的事儿,哪轮得着他们插嘴。
顺治自顾自气了一会儿,最后到底想着太后的脸面,也没说出更难听的话,只道:“回去传信,晋封格格纳喇氏为小福晋,还有,令宫里太医院各处,小心侍奉皇贵妃和四阿哥,一切等朕回去处置。”
底下人立刻领命,顺治的心气儿这才平息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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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对自己这个四儿子,要说上心,那也是真的上心,为了庆贺这个第一子,他又是祭告天地,又是受群臣朝贺,甚至还颁布了皇第一子诞生的诏书,而且听说后面还会大赦天下。
如此大张旗鼓,简直像是把前头两个儿子的脸放在地上踩。
毓敏气的好几天没吃下饭,每天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毓敏心里都颇不是滋味。
还是个孩子呢,竟然就要承受这些,顺治这个人,真的是让她恨得牙根痒痒。
她每日无不期盼着,能到到他完蛋的那一天,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窒息。
可是或许是乐极生悲,就在顺治大张旗鼓的颁完大赦文书之后,太后突然病了。
而病的很急很重,毓敏隐约听人说,是生了疹子。
还有人说,或许是是天花。
这个时代的人,几乎都闻天花色变,这消息一传出来,整个南苑一片肃杀的氛围,都没人敢出门了。
而毓敏此时却是神色微动,她觉得,自己的机会或许要来了。
最近一段时间,宫外的确仿佛听闻有天花在传播,如今太后又突然生了疹子,不管是不是天花吧,玄烨或许也能趁这个机会,把牛痘给种了。
毓敏说做就做,当晚就给刚调入院里伺候的香兰悄悄下了指令,让她给外头送一封信。
虽然家里上次往宫里送了一些牛痘的痘痂,可是隔了这么久了,谁知还有没有效果,还是得再来一次。
那个香兰的哥哥在十衙门当差,出入都很方面,因此夹带东西也容易,这会儿还是在顺治年间,甚至有妃嫔出宫疗养的先例,更不必说往宫里带点东西了,更是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