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跟着的常随来报:“老爷,是齐国公陈家的一个哥儿,说是有几句话想和您说。”
贾政一想,四王八公俱为一体,齐国公家也是常来往的,问:“是陈家哪一房的哥儿?”
外面回答说:“是他们京中八房的一位哥儿。”
贾政一听,也认得他们八房的人口,于是说:“找个地方,我请这位世侄喝杯茶。”
外面有个很年轻的声音说:“多谢世翁,不用了,晚辈说几句话就走。”
贾政立即从轿子里出来,夜色下一看,是个英姿勃发的男孩。
这男孩身边跟着一个中年随从,看衣服皱巴巴的,应该是去哪儿玩耍去了。这男孩还真的认识,贾政立即说:“你是瑞之兄家的......”脸熟,认识,但是真的说不出来。
“晚辈是老七,上面有六个哥哥。世翁,晚辈从一个地方得到了这个东西,看着是尊府上的,花了些小钱买了,本想送过去,无奈今日装束不得体,想着改日呢,正巧碰上了。”
说着把一个小布包递给了贾政,压低声音说:“这东西是在锦香院的老鸨子手里买来的,听说是府上赖姓大管家的儿子抵押在哪儿的。当时听老鸨子说了几句话,晚辈不知道真假,只学给您听,您回头让人查一查。
那老鸨子说,那赖姓子在外面打着尊府的名声卖官,一个官儿几千银子,少有失手的时候,这玩意......就是尊府的这东西,是那赖姓子放在妓院的,有人知道门路,找老鸨子买下这个东西,老鸨子写了名册,回头给赖姓子,他去跑官,跑完了之后,买这东西的人再以这是赝品为由,把这东西给退了。说是去退了,实际上是交还此物,顺便把剩下的买官银子给结清。
这东西我花了三千两买的.......只给了二百两,我也没那么多钱。您知道就行了,回头您可别跟我爹说我去妓院,他能打断我的腿。我打着给我哥哥求官的名号买的,买的是个六品同知,事成之后,要给他们两千七百两......世翁?”
“哦哦哦。”贾政立即回神,拉着这孩子:“先别走,这里离着我们家很近了,你回去同我细细的说,我让家人给你家报信,回头派人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爹知道你在我们家不会担心的。”
“别啊,您别这样,他都不知道我出来,我这是翻墙出来的,您别害我啊!”小少年指着自己衣服上的褶子:“我爹还以为我在家读书呢。您要不派个眼生的人去锦香院问问,晚上妓院生意好,老鸨子肯定跟你们说。”
贾政来不及看东西,就跟身边的人说:“带了多少银子?”
随从从身上掏出了三百两的银票,贾政一把塞给这少年:“好孩子,你先回去,过两日我让宝玉约你出来了再谢谢你。”
“世翁,这好说,我也是听了妓院里有人这么说才觉得有些蹊跷,反正这东西我看着就是您府上的,您一定要让宝玉兄弟叫我出来,我爹天天拘着我读书可没意思,我天天想出来玩儿。”
“好的好的。”
贾政看着这小孩子带着下人走了,回身到轿子里,揭开充满了香味的布料,一看里面是一尊羊脂玉的香炉。
他在昏暗的轿子里把手伸到香炉腹部摸了摸,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花纹,这就是荣国府的东西!
小时候供奉在荣禧堂被他经常把玩的香炉,后来不见了,再问起来说是怕打坏了被收起来了。
贾政牙齿咬的咯咯响。
第114章 三代人
贾政回了家, 用布包着香炉,衣服都没换, 直接去了荣庆堂。
老太太正带着几个孙女打牌。
三个孙女加上老太太, 正好四个人。
老太太戴着玳瑁老花镜,把手里的叶子牌扔出来一张:“我就剩下一对了呦。”
惜春手里还有一把牌呢,急的差点抓耳挠腮。探春不停的摆弄着手里的牌, 看完忍不住摇头叹息。
迎春手里握着牌, 一直低头不语。
老太太问:“出不出,不出我走了。”
迎春没说话,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放。
她背后的司棋说:“我们姑娘没牌了。”
探春放下手里的牌:“二姐姐赢了呢。”
惜春更是叹息, 老太太也欢喜:“哎呀,今日二姑娘的手气好, 把我的银子给她。”
探春和惜春背后的丫鬟也拆了钱串把铜板给绣橘。
茶水端上来, 老太太说:“这有几天没见到萱姐儿了吧,没了她那张小嘴在一边夸着还有点不习惯。”
探春笑着说:“我听三嫂子说, 萱姐儿励志要学骑射,如今在家里跑圈遛弯多吃饭呢。”
惜春和迎春笑起来了, 老太太哈哈大笑。
“让她玩儿吧, 骑射可不是好学的,那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咱们家的孩子吃不了这个苦。如今天冷,让她跑跑跳跳也好, 要不然坐着不动容易生冻疮,冻疮生一次以后再难好了,每年都找上门。”
探春就说:“我记得林姐姐的手一直都很凉,就怕她生冻疮呢,说起来也不知道林姐姐和二哥哥到了扬州没有?”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要是没消息回来才是好消息呢, 有消息回来啊,八成是你们姑父不好了。我年纪大了,人老年高容易动情,晚辈没了难受很久。我是盼着你姑父好好的,他好好的,你们林姐姐才好好的。前两天我打发人出去给你林姑父点灯,那家寺庙的主持捎话回来说他算了算,你姑父没事儿,属于有惊无险,我这心里才好受了一点。”
正说着,外面突然来报:“二老爷来了。”
老太太没说话呢,贾政突然闯进来了。
几个女孩立即站起来,贾政对这些女孩说:“出去吧,今儿你们在房里吃饭,我有话同老太太说。”
三春姐妹们立即退下,老太太看他衣服都没换,立即问:“怎么了?是你妹夫不好了吗?”
“没有,老太太别多想,我听衙门里说了,妹夫的病情有了好转,这也是今儿刚听说的。还多亏了瑭儿家让送去的大夫,顶了大用了,稍晚琏儿报平安的信应该能送来。”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唉,我就怕听见这种噩耗,你跑过来是干嘛的?”
“这东西您看看。”
说着解开包袱,双手把香炉捧着给了老太太,老太太接过来看了看,“这东西我认得。”
“当日放在荣禧堂的。”
“后来被你媳妇收起来了,上次瑭儿家的带着人清点,这东西没找到,我说不用找了,就当是丢了。你从哪儿弄来的?”
她在看到这东西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想起了云芳忘不掉冷子兴这个肥鱼,一直念念不忘,想捞了吃肉。特别是贾瑭不在家,只要是贾瑭不在家,她就觉得云芳总要弄出点事儿来不可。
贾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把今日偶遇陈家的小七讲了一遍。
老太太听了,没有像贾政这样怒发冲冠。
心里总觉得这里面有云芳的手笔,但是总找不到其中的证据。而且这完全是一种猜测,甚至连能联系到一起的地方都没有,但是她就是有这个感觉。
老太太低头看看手里的香炉,把老花镜摘掉递给了鸳鸯。
心理想着,不管这些女人怎么折腾,只要不对荣国府带来什么坏处,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件事几乎没坏处,全部处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如果范围再大一点,就不是荣国府甚至是四王八公能控制的了。
家奴代替家主引荐官员,再扩大一点,那就是吏部用人有问题,到时候就是新一轮的官场倾轧,不少人也因此落马。
这半年来,她觉得有人总能四两拨千斤,扯出一根线头然后引来一场争斗。
贾政看着老太太不动,等了一会,忍不住问:“老太太?”
“哦,”老太太回神,低头看着香炉,吩咐鸳鸯:
“鸳鸯啊,你出去问问薛家的大爷在哪儿?要是不在梨香院,你再问问他的那些常随们在不在,如果在,问问这几日赖尚荣都替谁穿针引线了。”
鸳鸯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贾政问:“不去妓院问一下?”
老太太把香炉递给了贾政,“人家给你指路了,你不能踩着人家的路子走,这样容易被人牵着鼻子。”
“老太太的意思,这里面有诈?”
“不是有诈。”是有人借你的手除掉赖家。
赖家的人,除了赖尚荣都在两府伺候,他们得罪了谁?让人生出务必除之的念头?
二太太不会,赖家其实投了二太太,这事儿老太太心里清楚。奴才背叛了老主子,老主子不可能不生气,但是年纪大了,不计较那么多,如果犯了错,也别想着回头求老主子救命!
大太太也不会,大太太干不成这样的事儿。
那就是年轻的三个奶奶了。
赖大两口子,慢待过大奶奶,敷衍过二奶奶,造谣过三奶奶。
老太太脸上一笑,叫玻璃:“玻璃,摆饭吧。把宝玉和姑娘们请来,一起吃饭,人多了热闹。”
贾政急了:“老太太,这事儿?”这不是小事儿啊!
“放心吧,交给家里的小辈处置,让你,你怎么办?”
“绑了赖尚荣去见官。再把赖家卖了,区区奴才,反了天了,再不整治必生大祸。”
二老爷一番动手,看上去事儿办完了,但是狡兔三窟,赖家只要逃出去一个,万贯家财也跟着没了。家里的这几个孙媳妇求的不是奴才的下场,八成是财。
“你别管了,让孩子们去处理吧。”
宝玉不想和亲爹一起吃饭,但是没办法,只能忐忑不安的坐下。
贾政看到了宝玉,就想起来陈小七,小小年纪,翻墙出去逛妓院!
他看着宝玉,总觉得宝玉乖巧的皮子下八成也很荒唐。
宝玉坐立不安,贾政的眼神看的他浑身发毛。
老太太不说话,老子教育儿子天经地义,哪怕是疼孙子,也要经常让他老子训几句才行,要不然女眷里面也训不起来他。
“逆子”!
宝玉一下子站起来了,三春面面相觑,最后一起站起来。
贾政对三个姑娘很和蔼,“说宝玉呢,没说你们,你们坐下吧。”
三春这才坐下。
宝玉不敢坐,低着头跟个鹌鹑一样,拿眼神向老太太求救。老太太见不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跟贾政说:“好了,有话让他坐着说。”
贾政黑着脸看着宝玉:“还不做下,让我请你坐下啊!”
宝玉赶快坐下来,还是不敢喘大气。
这时候贾政问他:“你最近读了什么书?”
“回老爷,是《孟子》。”
贾政用手拈着胡子问:“读到《孟子》哪一篇了?”
“刚......刚开始读。”
贾政眼睛瞪着他,“序言总看过了吧,能背出来吗?”
“背......不熟。”
贾政冷哼了一声,“别是没学过,拿来敷衍我吧。”
贾宝玉抖着说:“不.....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