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当日李承乾出主意,长安令与官衙的主簿细化了计划,却都有所担心。万一跟踪丢了怎生是好?不是他们能预知今日,而是在对方藏身地不明的情况下,倘若距离净禅寺较远,或是对方有意绕圈,专往人多的地方走,跟踪的难度会直线上升,跟丢并非不可能。
彼时,李承乾说,他有秘密武器,可以兜底。
那会儿他们只希望计划周全,别用到秘密武器为好。不然主意太子出的,事还得太子兜底来办,要他们长安府衙何用!
谁知这群人狡猾至此,他们最终还是败北,不得不求助李承乾。
李承乾笑眯眯指了指天上。
长安令抬头,瞬间惊愕:!!!
********
小院。
窦三娘已经在阿玉的帮助下涂抹好伤药,坐在院中与阿玉阿良一起商量对策。
“长安不能呆了,我们得想个办法出城才行。”
“定要带上那三个孩子吗?”阿玉很
是犹疑,然而窦三娘的态度却很坚定。
在场都是自己人,又不在外面,阿玉换回了原来的称呼,劝道:“公主,以现今的形势,便是我们自己出城都千难万难,需得冒险。若再带上孩子,只怕就走不了了。”
这是实话。但窦三娘有自己的考量,她想了想,做下决定:“坊间不缺乞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找几个人冒充我们做障眼法,吸引李唐官府的注意。我们从中选取时机,分开出城,在城外会合。”
倒也是个法子,却还是冒险。阿玉想要再劝,哪知哐当一声,院门被人撞开,七八个官差鱼贯而入,又有七八个官差自墙头跳入。
与净禅寺一模一样的场景,哦,不,还多了几个围堵之人,比之形势更为严峻。窦氏三人尽皆色变。
官差也不废话,直接提刀就上,又一场厮杀展开。
哇哇的哭声从内室传来,紧接着是越过战场直奔其中搜寻之人的惊喜呐喊:“孩子都在这,找到了。”
此话一出,院中官差再无顾忌,下手毫不留情。不必再如净禅寺那般故意拖延,找机会让人逃走,在绝对的人数优势之下,这场战局持续时间并不长,没多久便宣告结束。
阿玉战死,阿良被擒。窦三娘瘫倒在地,四五把刀架在身上,令她半分都动弹不得。
至此,李承乾才由外入内。窦三娘看清他的面容,瞪大双眼:“是你!”
这神情令李承乾疑惑歪头:“你认识我?”
窦三娘哈哈大笑:“认识,当然认识!”
李承乾是谁,是她最大的仇人李世民之子,是她们水云观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吴峰口中的天命紫微星。这样的人物,其年岁性情容貌,她怎会不早早调查清楚?
甚至去岁李渊带其离京前往仁智宫时,她还远远瞧过他一眼。确定了他们的行程后才快马加鞭赶往庆州。所以她能不认识吗?
“当朝太子竟有闲工夫来管这一桩小小的拐卖案?”
当朝,太子?
除长安令外,在场众人无不震惊,有两个双手抖了抖,手中的刀一晃,瞬间在窦三娘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好悬又稳住了,否则怕是差点就直接把窦三娘咔嚓了去。
李承乾蹙眉,觉得这人好生奇怪,他都没见过对方,对方竟认得他不说,还知道他的身份。
“你这话不对。你们拐了好几个孩子。好几个呢!那可都是鲜活的生命,好人家的女儿。谁知道你们会把她们怎么样?
“要是被卖去山沟沟里被人打被人骂被人圈禁还得被人欺负怎么办?或是被割了耳朵弄瞎眼睛折断手脚,变成残疾成为你们乞讨骗钱的工具怎么办?又或者你们邪/教的手段比这些更残忍,要放干她们的血献祭呢?
“那是几个活生生的人,几个刚来到世上不久还没好好睁眼看看世界的人。她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她们的父母,以及背后的家庭。她们的苦难连接的是好几个家庭的不幸,这怎么能是小案子呢?”
李承乾清楚的,梦里这样的新闻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血泪教训。每一个孩子的背后几乎都有一个破碎的家庭,甚至有些孩子的丢失导致的是家中几代人的悲剧。
所以这怎么能是小案子呢?怎么可以如此轻巧说是小案子,言语毫不在意,仿佛不值一提呢?
李承乾紧紧盯着窦三娘,双目赤红,眸光锐利。
在场众人同时怔住,长安令偏头看向李承乾,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收缩。官差们不自觉低了头,心底难免触动。
窦三娘蹙眉,不懂他为何如此暴怒。他一个太子,这些被拐的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犯得着吗?
但她并没有跟李承乾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出心中不解:“你们是如何这么快找来
的?”
她想过这处小院终归会暴露,她们不可能一直躲在此。但她没想到竟这么快。明明她已经混淆了对方的视线,摆脱了跟踪的人手。
可她们刚回来一刻钟,对方便找上门,这速度太快了。
李承乾吹了个口哨,然后伸出手臂。
但听啁啁的鹰鸣响起。窦三娘抬头,便见一只鹞鹰在空中盘旋而下,稳稳落在李承乾臂上。
李承乾轻轻摸了摸它,开口道:“你养过鹰吗?你知道鹰的嗅觉十分敏锐吗?鹰可以闻到三丈内微弱的血腥气。”
这是梦中走进大自然频道说过的。
“当然,我的阿鸢更厉害。它不仅嗅觉比别的鹰灵敏,还会跟踪。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它观测之内。你以为甩掉跟着的人就没事了吗?熟不知除人以外,跟着你的还有阿鸢。”
窦三娘猛然回神,忽而想起,这一路她其实是见过这只鹞鹰的,但她并没有当回事。谁会关心一只畜生呢?谁能想到对方会在一只畜生身上做手脚,把底牌押在一只畜生的身上呢?
呵,这一局她输得真是可笑。
她看向李承乾,几次了?
水云观她们没讨到便宜,芸娘便是败在李承乾手里;长安据点被毁,她们三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虽非李承乾出手,却也是因他的土豆引起;再有这次,又是李承乾。
她们所有的谋算似乎只要碰上李承乾,结局都十分惨烈。
李承乾果然是她的克星。难怪吴峰会说,只需有李承乾在,她的谋算便不会成功。她永远报不了仇,成不了事。吴峰没说错。
窦三娘闭上眼。她后悔了,她不该来长安的。她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但武姓之女太重要,她必须拿到手。她甚至没办法把这件事完全交给手下人,唯有自己看着才能放心。
她不能让武姓之女的消息走漏,所以这回行事带的全是死忠,便是如此,她也没有对他们全盘托出偷拐此女的真相。她不但要防着外人,还得防着自己人。
她非是不信死忠,而是不信闵崇文。若她不在,唯让手下人行动,闵崇文得知消息,半路截胡怎么办?看阿玉对闵崇文的敬重便知,闵崇文若跳出来说先由他带走武姓之女,他们必不设防,一定会给。
她甚至没法同他们说明对闵崇文的那点心思。因为毫无证据。没有半点痕迹,无故怀疑忠臣,还是对窦氏付出诸多,功绩巨大的功臣?更别说怀疑只是一小部分,更大的原因是她感受到了闵崇文的威胁。
这让她如何说?一旦宣之于口,岂非让他们心寒,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大业未成,她不能让他们寒心,不能让他们生出疑惑与顾虑。
所以她不能说的。既然不能说,便唯有亲自出马,亲自盯着。如此既能确保武姓之女偷拐来后是在她的手里;又能向底下人证明她的能力。
若是能在历经李渊李世民两次大清洗的长安活动自如,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拐出孩子,还能全身而退,便是最好的证明。
待回去后,她便能借此展现威望,一步步削弱闵崇文的影响,将其边缘化。
再有她恐越迟变数越大。现今李世民刚刚继位,长安尚有漏洞之时不来,莫非她还能期望李世民地位稳固,长安固若金汤之际再行动吗?那时成功的希望岂非更小?因此她只有冒此风险,放手一搏。
可惜她到底是输了,功败垂成。
窦三娘再次睁开眼,看着李承乾,又看着他手臂上那只鹞鹰。
明明她瞧见这只鹞鹰了,还瞧见不只一次;明明她还疑惑过,哪来的鹞鹰竟在闹市上空飞;明明她有无数次机会发现问题,可她偏偏因为伤势、因为想着如何脱身而精力不济,没能及时察觉,这一错漏,竟是满盘皆输。
噗——
窦三娘心头不甘不忿,气急当头,一口老血喷出来。
李承乾嫌恶地退后一步,避免被喷出的血液溅到。即便他与窦三娘距离并不是很近,完全不用担心。可谁让窦三娘是“邪/教”呢,这些邪恶之人的血,脏死了。嫌弃!
事情到此,剩下便不必李承乾操心了,他走到内室去看孩子。
三个孩子全都在,且已然全部醒来。另外两个在哭,有一个很特别,虽然也哭了一场,但在被抱春抱起来哄了一阵后便止住了声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好奇地打量来打量去,还时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好似要同他们说话一般,十分机灵。
承乾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粉嫩的脸蛋又赶紧缩回来,见小家伙没哭,竟还咯咯笑很是诧异,于是又戳了一下。还笑?那再戳一下。
抱春瞧见,无奈失笑。
待这边的事情处理好,李承乾与众人一起前往长安府衙。三户丢孩子的人家得到信,先后赶过来,搂住孩子又亲又抱又哭又笑。
李承乾躲在后头,瞧着这一幕,看到他们眸中重新燃起光亮,脸上再次绽放笑靥,微微扬起嘴角,心里宛如鲜花盛放,甚是绚烂。
将三户人家送走,长安令回转到后衙:“小郎君怎不出面?若他们知道殿下所做之事,定会无比感激小郎君。”
李承乾摆手:“不用了,我做这些又不是为了让他们感激我。”
他从来不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做了他就会说出来,让应该知道的人知道,甚至让所有人都知道。
但此刻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想这么做。他不愿意再如往常一样去宣扬自己的功劳,去洋洋得意,去沾沾自喜,甚至为此去薅一份不错的行赏。他觉得不需要了。那些人失而复得的喜悦便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李承乾笑了笑:“我先回宫了,这里便交给你们吧。孩子虽然找到了,但她们具体是个什么邪/教,除了抓到的这些是否还有别的教众和其他据点,种种问题都需要进一步拷问。
“还有那两个拐子,从前都拐了哪些孩子,卖去了何处。你全都仔细审审,有结果了派人告知我一声。好歹这事我也费了不少心,总得知道原委。”
“是。”
长安令应下,恭恭敬敬将李承乾送出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到他这两日的积极与主动,以及对窦三娘说的话和彼时的神情,轻轻勾唇。
小郎君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呢!有此太子,是大唐之幸啊。
他转身回衙,微微握拳。小郎君都做这么多了,剩下便交给他们吧。
小郎君说得对,还有很多东西要审。
这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
啥?窦氏公主?
那个一手策划了水云观事件,掳走小郎君,挑拨杨文干造反,将前太子、圣人以及太上皇全部算计在内的窦氏公主?
长安令:!!!
这哪里是什么邪/教,这是个大反贼。好家伙,小郎君这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窦氏魁首给逮了啊!
就好比两军交战,别人打生打死就打了一批虾兵蟹将,还把自己累得够呛。小郎君随便扔颗石子出去就命中主帅。这……这……
长安令迷茫望天,小郎君这是什么运气呦。他缓缓将头转向大安宫方向嘴角轻撇。反正他已无话可说,就想知道,去岁被窦氏算计得憋屈气闷,恨不能将窦氏千刀万剐,结果一顿操作猛如虎,也不过抓了些窦氏底层人物,主干一个没捞到的前圣人、今太上皇怎么想。
李渊:……
第71章 阿娘,阿耶要谋杀亲子啦……
李承乾回到东宫, 一路哼着曲,心情倍儿棒,晚上梦里都很香甜。第二天做完文武功课, 又出宫去, 直奔长安府衙,得知长安令不在, 有些疑惑,倒也没多想, 出了衙门便改道前往太平坊的醉仙楼。
当日因着拐子一事, 他连饭都没有吃好。今儿正好去尝尝醉仙楼新店的手艺。仍是骆履平亲自过来招呼,薛礼负责上菜。
菜上完,薛礼没有直接走,犹豫几番后才开口:“小郎君, 我有一事想请教你。”
李承乾抬头:“你说。”
“我观你同长安令的关系不错,你说若我现在去问长安令要赏钱, 可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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