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蔓子
第185章
太阳的余晖早已消失,即便是在城市里,秋天的夜空也是如此的宁静、漆黑与高远,明月挂在天空,像是一汪明潭,盯得久了,甚至还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似这一汪明潭的水光正在粼粼的波动。
几乎每一个来现代的古人,都会对一件事情感到震惊,甚至辗转反侧,晚上睡也睡不好。
这件事既不是没有皇帝、也不是没有地主,更不是什么历史上的大事件,而是……月亮上没有仙人。
月亮上没有仙人,没有用玉璧所筑起的广寒宫,没有捣药的玉兔、砍树的吴刚和美丽的、寂寞的嫦娥。
秦蔻其实很能理解这种心情,因为偶尔抬头去看这轮明月,会发现它实在是太美丽了。
美丽,美丽到一种博大的程度,美丽到像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延伸性极大,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故事性,由不得人不去向往、不去仰慕,谁也不肯相信,这样美丽的一个地方上,居然比大沙漠还要荒凉凄冷得多。
秦蔻走在路上,大家一起走在路上。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coco的livehouse。
道路两旁,是矮矮的各色小饭馆儿,爬山虎爬上了一面做旧的斑驳墙面,一半是红色、一半是绿色,黑色的篱笆也是低矮的,里头是四五张夜色下的桌子,桌上是咕嘟咕嘟煮起来的泰式冬阴功与柠檬鱼。
香茅草泡的茶放在一边的玻璃壶之中,但无人问津,人们的杯子里是有着细密气泡的香槟、甜白葡萄酒或者金汤力。
俗话都说,灯下看美人,比白日更盛十倍。
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善解人意的餐馆老板们,才将灯光调至如此,由得暗生的情愫与念想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内缓慢游走,被隐藏在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之中。
说起来……
好像也是在不久之前,也是在这条路上,她和一点红也在路灯之下,东拉西扯地聊着天,漫天谈地,一句话和一句话之间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关联,但那种暗生的情愫与试探却在内里流动,那时她兴奋极了,燥热的晚风吹过时,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松一阵、紧一阵的发颤。
他一定听得明白,所以才与她心照不宣的纠
缠着,冷淡而热烈。
仔细想来,那时候正值盛夏,如今也不过只是中秋,时间还没过去两个月,但她却觉得这日子似乎已过去了很久很久。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秦蔻忍不住去回想。
她心里喜欢他,那种过度的自信与长久以来谈恋爱的经验也告诉她——是的,他一定也喜欢她,他一定也觉得她很诱人。
但是矜持又需要别人捧着、哄着的秦蔻小姐又怎么会自己主动告白呢?她就算喜欢别人,也一定要把那人给钓起来,乖乖地跟着她走。
那一阵子她还梦到红哥好几回呢,不知道红哥有没有梦到她呢?
秦蔻有点得意地笑了,拉住一点红的手,手牵手一块儿走着,忍不住想唱一句:“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她又偷偷抬起头去观察她的红哥,正巧碰上了他垂下头来安静地瞧着她。
秦蔻的面颊上就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酒窝,问:“你看我做什么呢?”
假如一点红有楚留香的温柔和撩人,此刻便该微微一笑,顺势夸赞她的美貌;假如他有陆小凤的活泼,此刻或许就会伸手轻轻拧她的面颊一下,然后俯下身来啾一下,再说些俏皮的情话。
可惜他是一点红,这些他都不会。
他只是垂着头,用那双漆黑又锐利的眼睛,安静地收敛了一切的锋芒,有点温柔地瞧着她,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又因为她的脸上有妆容,怕弄花,手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他只是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低低地说:“没什么。”
秦蔻早习惯了他这种闷葫芦作风。
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没说话。
夜风清清淡淡地吹,送来了泰式鱼那种又酸又辣,仿佛放了几十种香料一样的独特香气,与这家泰式餐馆隔着马路相对的,是一家西餐牛排馆,估计是因为在气味上实在打不过,干脆院子里也不摆桌子,客人们一推门,门口的风铃就清脆地响,声音散在空气里,圆而脆,不刺耳。
众人都在欣赏着这样的中秋节。
一个缓慢的、没什么仪式感的,很愉悦的中秋节。
无情自己控制着自己的轮椅,慢慢地驾驶,吹着夜风,享受这难得的
假期。
他穿着那套他并不大理解的西装,一只手握着轮椅的操纵杆,另一只手安静地放在大腿上,他的神色冷淡到了一种甚至有点凄艳的地步,他似乎很安然、但却似乎也很疲惫。
这条路上遛弯聊天的人不少,路两旁的酒馆之中,有淡淡的歌声传出。
无情精通音律,却听不出这曲子的来路,每一个音符对他来说,都好似无比别扭,这首歌甚至是一个年老的男人来唱的,嘶哑、沧桑,咬字的时候令无情觉得他的喉咙或许是受过伤。
年老的男人唱歌供人欣赏,这在汴京……乃至整个中原,都是件难得一见的怪事。初听之时,无情觉得这首歌到处都是别扭,但仅仅是片刻之后,他的轮椅慢慢停住,安静地待在那里。
冷血道:“大师兄?”
无情没有瞧冷血,也没说话,很安静地听着这首歌。
酒馆之中,也有很多人,在安静且认真地听着这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蔻走到了他的身边,她身上那条鹅黄色的披帛被风吹起。
无情忽然伸出了手,用那只苍白的、修长的、发暗器的手捻住了她的披帛,轻轻地磨挲着。
他没回头,没看她,只是轻声问:“这首曲子是讲什么的?”
这是一首用英文去唱的歌,他听不懂。
秦蔻说:“是讲爱情的。”
这是甲壳虫乐队的《yesterday》,这个酒馆之中放的版本,是灵魂歌王雷·查尔斯的翻唱。
无情忽然垂下了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又再次抬起头来,目光却好似凄艳的、朦胧的夜雨,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只是淡淡地说:“和我听过的讲爱情的曲子很不一样。”
讲爱情的歌曲……一般只有在秦楼楚馆之中、或者是卖唱的女子口中能听到。
那些女声通常情况下都是柔媚、婉转而动人的,像是黄莺,她们的调子远比这首歌的调子要更丰富,一个音能转好几个调儿,能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好,一定是好的,但无情厌恶那样的歌声。
他没有过爱人,但他有过未成形的爱情,他知道那种……那种……被背叛和抛弃之
后的感觉。
不是她们唱得那样。
那些幽怨的小调儿,太美、太美了,美到令人明显能觉察出其中的讨好——这是为了讨好恩客而精心制作的。
从古至今,写出那些凄艳之词的都是男人,他们写出来,让女人去哀美的唱,只能哀、不能怒、只能美、不能哑。
所以无情总能从那些可怜的女子们的歌声里听出恩客们的自恋与陶醉来。
秦蔻却不知道这片刻之间,无情的心头百转千回、惆怅万千,她有些无知无觉地问:“你平时听得是什么样的曲子?”
秦蔻曾经也是正儿八经写歌的人,遇到了古代的人,当然想要多了解一些传统的小调了。
无情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没头没尾地说:“或许她们的心里,都是想要唱这样的调子的。”
秦蔻:“嗯?”
无情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这是一首好曲子。”
他顿了顿,又问:“我坏了你的心情么?”
秦蔻摇摇头,说:“没有,我也很喜欢这首歌。”
无情:“好。”
旁边酒馆的小院子里,有人瞧见了他,便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个俊美到叫人有点自惭形秽的男人,又伸手拉了拉自己的小姐妹一块儿看,无情正巧瞧见了这一幕,居然露出了个很浅淡的微笑出来。
那两个女孩子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秦蔻:“……”
秦蔻吐槽:“我总觉得最近听到了好多倒吸冷气声。”
无情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秦蔻:“……”
秦蔻:“你道的哪门子的歉啊!”
无情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近乎愉悦的笑容,一闪而过,秦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居然在开玩笑。
夭寿啦,无情居然会开玩笑!
她噗嗤一声就笑了。
无情又正色道:“不过……确实有点困扰。”
秦蔻顺手把一只路过的无辜陆小凤的心型眼镜薅下来塞给无情了。
陆小凤:“?”
陆小凤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没说话。
无情居然也没有对这种无厘头的异型墨镜有什么意见,很顺手地就给自己带上了,表情仍然很淡定。
秦蔻:“……”
秦蔻再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又诡异、又冷得幽默感,她警惕地瞧着无情,心想:他难道真的这么懂幽默么?
无情有点茫然地看着她,迟疑道:“这东西……有什么问题么?”
秦蔻:“……”
明白了,无情大概是因为对墨镜这个东西本身就没有审美,所以根本瞧不出什么好坏来,就好像他也不理解西装轮椅大佬的审美点一样,现在假如她让他去换条运动裤配西装外套,他估计也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秦蔻说:“没事,很戏谑的。”
无情:“?”
……戏谑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词。
他感觉有点怪怪的,不过还是没说什么。
秦蔻飘然而去,问阿飞吃不吃冰激凌,阿飞神色淡然,刚说了个不字,就听陆小凤大声道:“我吃,我吃,蔻蔻请我!”
阿飞:“……”
阿飞冷哼了一声,没做声。
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个冰激凌,舔一口,没吃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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