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蔓子
他梦见了自己的其他朋友。
小胡一定还在龟兹绿洲的军帐之中等着他回去,这茫茫大漠之中,消息传的极慢,只希望他莫要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醒来时,楚留香就瞧见秦蔻已经把脸上的面膜洗了去了了,正坐在沙发上瞧着他。
其他三个人都不在——对了,他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听见,陆小凤拉着花满楼去“打电玩”的地方去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温声道:“我睡了多久?”
秦蔻说:“一十分钟。”
一刻钟多一点。
脸上那面膜都觉得有些干了,贴在面上没由来的难受,楚留香伸手一抹,将那张质地奇异的布抹了去,扔到边儿上的垃圾里,又用热热的湿毛巾擦了擦脸和手,舒舒服服地躺在原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笑道:“真奇怪,我竟这般无知无觉地睡过去了。”
秦蔻说:“是呢,我看见你睡得好熟,都不敢叫你。”
楚留香道:“此处倒也的确舒服,如此消磨时间,恐怕进来洗个澡,都得洗上一整天才是。”
秦蔻说:“那是,哈哈,我想到一件事情。”
她就跟楚留香讲起自己以前上大学时发生的一件趣事。
那个时候,东北室友似乎还没在X市发现这个很东北的澡堂子,也没带她们来过,所以秦蔻还没有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过。
有一次假期有事,她就给东北室友打电话,电话一接起来,她问对方在干什么,对方说,在洗澡呢。
秦蔻了然,很快速地说完了事,就挂断了电话。
刚好到了晚上又有事要找那个人,她又打了个电话,惯例又寒暄一下在干嘛嘛,然后对方说:还在洗澡呢!
当时的秦蔻:???
一点不大不小的东北震撼!
楚留香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叹道:“你现在告诉我,这里能看影戏、有藏书万卷我都信。”
秦蔻挠挠头:“好像的确有影音室,不过是那种单人的按摩椅,椅子上带的屏幕和耳机,感觉没什么意思。书吧……我刚才出去看了一眼,那边有人在办读
书会。”
楚留香:“……”
在澡堂子里办读书会感觉比在澡堂子里吃烤肉更难评价。
秦蔻托腮看着他。
楚留香笑道:“好阿蔻,你这样瞧着我,难不成是我的脸上有只苍蝇不成?”
秦蔻说:“阿楚哥啊……你刚刚是不是做梦了?”
楚留香微微一怔,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脸上被你都加了官贴,你竟然还能瞧出我做没做梦?”
秦蔻冲他眨了眨眼。
楚留香坐了起来,背靠在通铺后头的软靠之上,一只腿随意地曲起,一条胳膊便搭在这曲起的膝盖之上。
他说:“我梦见了小胡,小胡是谁你知道的吧。”
秦蔻点点头。
楚留香便说:“我梦见大漠之中消息传的慢,小胡忍不住便走出了那绿洲,又如同书里说得一般,与琵琶公主一路吵吵闹闹,要去找石观音的老巢。”
“梦里我很焦急,却又很庆幸。”
秦蔻忍不住问:“焦急?”
楚留香笑了笑,温声道:“焦急小胡会做傻事,他那个人,太冲动,脾气太大,又那么犟。。”
他的声音是很平和的,没什么特殊的起伏,这样的话其实往往不太容易让人集中注意力,然而楚留香说话却是不一样的,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温柔,又总是带着一股奇异而古朴的浪漫魅力。
这种人,他即便整天阿巴阿巴,你都会觉得他阿巴的别有一番深意,想要仔仔细细地探究一番。
秦蔻拖着腮,安静地瞧着他。
楚留香也正含笑瞧着秦蔻,道:“庆幸——庆幸其一,小胡虽然莽、但莽中有细,不是傻子,一般人奈何不了他,庆幸其一,书中有道,石观音对我倒是蛮感兴趣的,倘若不完全征服我,想来不会对我的朋友下死手,庆幸其三,即便她要毒死小胡,还有那画眉鸟柳无眉在后救场,柳无眉还等着要我去神水宫救她的命呢,所以她必须施恩与我。”
他顿了顿,又道:“庆幸四,这一回,我已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红兄的手臂便也不必被小胡阴差阳错之下砍下了。”
他眨了眨眼,道:“书中人不书中人的,我不在意,我们对此世、对
你来说虽是书中人,但对彼此来说,却活生生,书中红兄断臂的那段描写,固然古朴豪放,令他充满人格魅力,但……比起瞧见红兄胸中的沟壑,我倒是更希望他双臂齐全,莫要再流浪、受苦了。”
说完这些话,他忽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其实很奇怪自己会说这些话。
旁人都说楚留香乃是天底下最温和、最潇洒之人,但倘若要他自己去评价自己,他反而并不觉得自己热心和温柔。
他很擅长发现别人隐藏的情绪,也很擅长去安抚别人的不安,为了他人的性命、为了消除别人的苦难,他宁愿去豁出自己的性命、宁愿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置身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要问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认为这世上的快乐太少、而苦难太多。
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个最标准不过的“江湖人”,他对于危险与冒险,本来就有着极其热忱的追求,就好比他这个人瞧见非常新奇、非常狠辣的新招时,第一反应绝对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所以偶尔他会觉得,自己得到那么多的赞誉、那么多人的崇敬,其实有那么一点名不副实,他觉得自己本质上是个有点冷漠的人。
这种冷漠只表现在一个方面,那就是他永远只擅长去开解别人、消除别人的苦难,却从来也不愿意去让别人瞧一瞧自己的内心。所以除了胡铁花这个自小认识的朋友之外,从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也几乎从不和别人提起自己的想法。
所以楚留香会觉得奇怪,自己居然这样子很顺理成章地和秦蔻聊起了刚刚做的那个梦。
秦蔻怔怔地瞧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楚留香总觉得她眼眶有点发红。
楚留香轻声道:“抱歉,提起沉重的事情了。”
秦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楚留香安静的等着她说话。
秦蔻说:“其实我……早就没有把你、把你们当书中人了。”
或许一开始,是有的。
武侠小说之中的人物成真,即便是再稳重的人,恐怕都要惊讶、都想要偷偷探究一下子吧。
书里是会有很多细节的,这些细节很“活”,也很立体。
但书是没法直观的让人去感受
的人身上的活力的。
但秦蔻已经感受到了,她知道阿楚哥摸猫猫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也能听到他方才睡过去时候呼吸从安定、惬意变的有些急促。
这些相处的细节都是真的,而这些人也当然都是真的。
楚留香也微微一怔。
他瞧着秦蔻有些发红的眼眶,心忽然紧紧地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般。
是了,他只是先入为主,认为他们对秦蔻来说就是书中人,却没想到,他这样的划清界限,反而会让她……伤心。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到了秦蔻的身边,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发顶,温声道:“抱歉,说了让你伤心的话,是我的错。”
秦蔻有点抱怨似地看着他,忍不住为自己分辩:“你们对我来说,根本早就不是书中人了,而是来自异世界的好朋友啊。”
楚留香怔了怔。
半晌,他轻轻地笑了笑,沉声道:“我也是,阿蔻。”
我也是,我们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但我也是,我也早认为你是重要的友人了。
秦蔻又忍不住笑了,说:“嗯,我都知道的。”
而在休息室的门外,一点红安静的立着。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右臂。
皮肤惨白、不似活人,然而血液在其中奔涌,筋骨与肌肉以一种他极其熟悉的方式构成这条手臂,这是他长剑的延伸,是他身体与生命的一部分。
他听见楚留香说的话了。
他只说,比起瞧见他胸中的沟壑,他更想要他双臂齐全,莫要在流浪吃苦了。
……要说他自己不在意自己未来会断臂,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这个人,对自己好似一向都是消极而残酷的,他是杀手,明明最简单有效的法子是背后暗杀,他却从来不肯,有好几次,在面对他自己都没什么把握的高手时,他还是冷冷地挑衅、光明正大地决斗。
所以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有一天若是死了,死状一定是凄惨异常的,莫说是手臂被人削去,恐怕被大卸八块、死不瞑目都极有可能。
他自己都已消极的接受,这右臂有一天它会被人削下来,但楚留香却不接受,他一直记着书
中的那几句话,也一直都在思考,究竟要怎么样避开这悲剧。
这时,屋中的秦蔻打起了精神,说:“走吧,吃东西去吧,这都八点多了,再过一会儿,自助餐厨房都要下班了!小陆他们在电玩那边,不知道红哥在哪里。”
楚留香在屋中只淡笑道:“他就在门外。”
秦蔻咦了一声,推开了门,就正对上了一点红垂下的眸子。
他定定地瞧着秦蔻,道:“你哭了。”
秦蔻摇摇头,下意识地说:“我没有,我就是被熏到眼睛了。”
一点红的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来,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刚巧路过的服务员手里提着个篮子,篮子之中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排干净的热毛巾,一点红伸手拎了一个起来,似乎想要帮她敷一敷眼睛,又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只递到了她的手边。
秦蔻接过了那条热毛巾。
一点红又转头朝楚留香望去。
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朝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道:“走吧。”
陆小凤自电玩厅里出来的时候,兴趣倒是蛮高涨的,花满楼跟他走在一起,颇为无奈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秦蔻还问呢:“你们去玩了什么?”
陆小凤说:“那游戏倒也有趣儿,叫拳皇,阿秦打过么?”
秦蔻歪头:“没有。”
她小时候,这种街机游戏倒是还挺风靡的,不过要去游戏厅打,秦蔻小时候人很安静,也不喜欢和男生一起玩,她总觉得那种把卡片放在地上扇来扇去的游戏真的很傻、很莫名其妙。
她那时候觉得男生都很闹哄哄的,游戏厅也闹哄哄的,所以一次也没进去过。
陆小凤奇道:“这玩意儿原来是给小孩子玩的?”
秦蔻说:“也不是啦,现在的小孩也不打了,摆街机的地方打的都是怀旧牌吧……所以你找到人和你一起玩了么,你可别说是花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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