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等到乔琰来到这林中的时候,梁仲宁显然已经很好地执行了她所说的“不能放走任何一个坞堡追兵”的指令。
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只要是还有口气在的,别管是不是伤到没有了行动能力,都被他给捆了起来。
尤其是典韦。
梁仲宁带着的绳索不少,乔琰问过他携带这些的用意,这人倒也坦诚,回说自己是为了获胜之后搬运粮食方便,现在却正好在捆人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先前远望便觉魁梧威风的壮汉,先是被重压压晕了过去,又被裹缠上了不知多少道绳索,看起来活像是一捆货物。
梁仲宁还觉得不够,又往这麻绳上泼了不少水,令其勒得更紧了些。
“……渠帅办事实在稳妥。”乔琰看着这个场面有点想笑。
但梁仲宁此举也算恰当。
乔琰的确是对典韦这等悍将猛士很觉见猎心喜,却不代表在目前两方尚处敌对之时,要给他脱身的机会。
不过显然,对典韦有想法的可不止乔琰一个。
梁仲宁得胜之下,早忘记了在方才充当诱饵之时,险些被典韦一戟甩出给击杀在当场的事情。
他没将人直接弄死,而是费劲地从坑里捞出来后捆好,一来是出自乔琰先前的安排,二来嘛……
“此真猛士也!”梁仲宁感慨道,“也不知此番将他擒获有无机会将他收归麾下。”
夜色晦暗,梁仲宁又没生得一双探照灯一般的眼睛,如何能看到乔琰脸上一闪而过的无语。
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等于兖州占据胜局已成定论,想来这位陈留壮士该当知道如何抉择。”
梁仲宁实在很难不对这员猛将有想法。
他要想在与卜己和张伯这两位渠帅的较量里占据到上风,无非就是比战绩和比人手。
比战绩?
朝廷的先头部队还被波才渠帅阻拦在长社,只论兖州境内功城的战绩,三人压根分不出个上下来。
比人手?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勇冠三军的大将在手有说服力?
典韦可实在是他见过的最有勇武之力的人了。
若是能够收服……
“渠帅还是先拿下田氏坞堡再说。”乔琰打断了他的美梦。“此时不宜耽搁,请渠帅尽快按计划行事。”
“是极是极。”梁仲宁点了点头。
收服猛将还是未知数,田氏坞堡内的食物存粮却是能实打实拿到手的东西。
有些事情之后再说也不迟。
他拍了拍手,先前在林中藏匿,未曾在坞堡之下冒头的一个壮汉便走了出来。
此人加入黄巾军前从事的是屠户的行当,算起来在外形上也很有乔琰对屠户的普遍认知所该有的特征。
这会儿这人换上了在将典韦捆起来之前,从他身上剥下来的衣裳,勉强在身形上可以说有些相似了。
但这依靠强横实力所表现出的气场,却显然不是能轻易乔装出来的。
好在……气质不够可以道具来凑。
乔琰伸手一指,指向了梁仲宁的方向,对着那个假典韦说道:“你把他扛着,当做战利品。”
这家伙今日在田氏坞堡之外叫骂了这么久,就算再如何黑灯瞎火,田氏族人也必然认得出他。
有这个标志性战利品,何愁乔装潜入之事不成!
第009章
梁仲宁倒是很想辩驳两句,他宁可是被人觉得为典韦所杀,也不想是被人以扛个包袱的方式重新带到坞堡跟前。
但他想想自己叫骂也叫骂了,诱敌也诱敌了,现在胜利正在眼前,自然不必再考虑这种形象问题。
于是坞堡望楼之上的田二爷看到的,就是“典韦”携人大胜而归的景象。
这位典壮士倒是很懂得主客之别,他将那黄巾渠帅给自己掳劫了回来,显然是要任由田氏处置的意思。
要知道将人生擒,比起直接将人打死更算是个技术活。
田二爷眼见那典壮士以扛着猪一样的架势扛着梁仲宁,那白日里叫骂不迭很是神气的家伙,现在也依然有一副好嗓门,骂骂咧咧地叫嚣着什么,他便不由面露笑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如他所料,梁仲宁这厮有些小聪明,却到底是草莽之辈,上不得台面。
黄巾贼既已落了网,若是他们当即星夜疾驰濮阳,夺城之后据险而守,便就此安全了。
他们田氏倘能经此一事挽濮阳于贼手,此后自然声名更盛。
好得很!
田二爷眼看这归来的壮士之中,有人像是泄愤一般,朝着坞堡之外的黄巾尸体踹了两脚,更有人将其朝着坞堡方向拖来,也并未做出什么阻拦的举动。
先前两日里双方的对峙中,是他们这方占着上风不错,但对方的箭矢自坞堡缝隙中射入,到底也损失了些人手,以坞堡的人员构成,伤亡之人的亲人在这出坞堡追击的队伍里一点也不奇怪。
在既定的胜局面前,些许小节上有缺,可算不得什么问题。
然而在这些得胜归来的青壮踏入坞堡大门的一刻,门边的火把正将为首之人的面貌照了个清楚。
那是一张对田二爷来说格外陌生的脸!
此人居然并非典韦!
他这为之悚然一惊的情绪刚浮上来,就已见一道黑影朝着他袭来,正是那梁仲宁被“典韦”朝着他抛了过来。
对方本就是黄巾军中的一把好手,虽比不得典韦勇武,要想快速爬上望楼却没什么问题。
田二爷的“敌袭”二字还未出口,一把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几乎在梁仲宁有所行动的同一时间,这被拖拽进来的“死尸”和得胜归来的“坞堡卫队”都一并出手,将坞堡正门的守卫给解决了。
他眼尾的余光更是看到,那些坞堡之外的黄巾尸体居然也各个都爬了起来,在此时朝着坞堡之内飞快冲了过来,正是一副要霸占坞堡的如狼似虎模样。
田大公子才得了二叔的消息,自觉自己已经完成了戍守后方的任务,现在能来看梁仲宁的惨状了,便在猝不及防间对上了这样的一群人。
纵然这些黄巾军看起来并无大开杀戒的意思,只是将坞堡中还有战斗能力的人打伤的打伤,捆起来的捆起来,田二爷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发出了一声长叹。
他失策了。
这一失策,坞堡已开,便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大势已去啊……
而比起坞堡原本主人的颓丧,终于踏足这坞堡的梁仲宁就要得意得多了。
在乔琰等待交战平定,得了知会,方才踏足进坞壁之内的时候,这位黄巾渠帅当即朝着她迎了过来。
“先生可知道这坞堡之内有多少存粮?”梁仲宁语气得意,眉头都快挑到天上去了,夜色火光中,他整张脸都写满了喜悦。
也难怪他会忽然改变了对乔琰的称呼,他下一句便是:“足有粟米六十万斛啊,还是折粟米。”
梁仲宁现在是一点都不觉得这攻破坞堡的作战中,自己屡次面对生命危险,还被乔琰安排得明明白白,是什么有问题的事情了。
他攻破濮阳之时,因为去岁收成不丰的缘故,自濮阳粮仓内得到的存粮实在算不得多。
听转投黄巾的小官说,这些粮食正好在两个月前,还往京师送去了一波,气得他又大骂了两句昏君。
他是觊觎田氏坞堡内的存粮不错,却万万没想到,能有如此之多。
在擒获了坞堡主,自田氏家主口中得知这存粮数目的时候,梁仲宁甚至觉得此人在说谎。
可在让其领路进入地下的存粮仓库后,他却发觉这是实打实的库存。
他满目所见,甚至比之见到大批珍宝还要让他觉得眼花。
珠宝首饰可不能吃!粮食却能!
梁仲宁搓了搓手,开口的语气越发激动:“这存粮里还不只是折粟米……先生今日劳累,一会儿我让底下人给先生弄顿好酒好菜。”
梁仲宁如何能不对乔琰尊敬有加,推崇备至?
在将这坞堡拿下后,他那些个手下收缴上来的坞堡守备武器,和擒获了田大公子后对方这不要形象的叫骂中透露出的信息,都让他冷汗直冒。
若非乔琰这一出连环安排,他必然无法攻破这坞堡。
甚至他若胜负心上了头,再次不管不顾地回来找茬,说不定就要连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了。
多亏先生啊……
梁渠帅殷勤地将烤好的髓饼,以油纸包着递到了乔琰的手中。
坞堡内除了粟米之外,存放的其他食物也多是易于储存之物,比如说现在乔琰面前的髓饼,就是将动物髓脂、香蜜和面揉在一处,以胡饼炉子烤熟后贮藏起的饼食。
此物比起她先前随同卜己军行路之时,偷偷藏匿的糗饼,何止美味了十倍。
除了髓饼,一并被摆上来的还有同样是从地窖中取出来的苞肉和虾酱。
这年头可没那么多穷讲究的规矩,那些个跟随梁仲宁而来的黄巾军,哪管什么冷食热食的区别,早已经分起了食物,也算是打仗取胜后犒赏的一种形式。
但梁仲宁怎么想都觉得该当给乔琰区别对待一下,专门开了个小灶,让人执掌灶炉弄顿热腾的。
负责烹煮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乔装成典韦的何屠户。
何屠户是个话痨子。
梁仲宁都自觉自己还要斟酌斟酌与乔琰这大功臣如何搭话,他就没有那么讲究。
在问及乔琰的口味后,他当即一刀破开了案板上的苞肉,动刀利落之间还不忘唠起了嗑:
“严先生莫要觉得这苞肉存放久了,就算是坏了,这苞肉应是去岁十二月杀的猪,汁水沥尽后,上一层白茅,再封上厚泥,就算是放到七八月份也跟新杀的没甚区别。这饥荒年头活猪少见,要吃上肉食还得看此物。”
乔琰隐约记得齐民要术之中有过与此相关的记载,但到现代早没有人是以这种方式存放肉食了。
剥落下来的泥块与白茅之下露出的肉食果真与腌肉有些不同,的确要更接近鲜肉一些。
她打量了两眼,对这东西有了数后便收回了目光,免得显得她在这方面没什么见识。
那何屠户可没有察觉到她这微妙的心思,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换了现代也得给他个社牛的评价。
他这一开了话茬,愣是从苞肉的烹煮说到天师道,又从扛着梁仲宁进坞堡的时候跟以前扛个猪也没什么区别,说回到坞堡内贮藏的麦酱与河鲜酱。
顶着梁仲宁吃人的目光,他愣是无所察觉地再从这两月多久没吃到肉,提到了另一个何屠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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