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剑身窄长而轻,即便是乔琰此时还在平均线以下的体质和武力,也能轻易地将其掷出。
这把剑脱手而出,扎进了卜己刚踏入这厅堂之时入座的桌案上,发出了一声穿刺的声响。
“还不动手!”乔琰喝道。
梁仲宁如梦初醒。
无论乔琰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让典韦在此时杀了卜己和张伯二人,这两人带来的部从就绝不能活着踏出此地!
但有一个人的反应比他更快。
典韦手中双戟之上血迹尤存,几乎在乔琰手中的剑抛出的第一时间,便已经一跃而前。
短戟稍轻,多少有些限制他的长处发挥,却也让他在此时的室内搏斗之中灵活了几分。
从乔琰的出声到典韦的又一次出手不过一息之差,距离那柄窄剑不远的卜己部从已经倒下去了两人。
梁仲宁急于协助典韦一道灭口,便并未注意到,乔琰在看向第一个倒地之人的时候,目光中有一刹的失神。
她是认得此人的。
这正是保护着乔琰母女往东撤离中的护卫之一。
只是他与另外那些折返回去寻找乔羽,或是在随后被迫参与攻破巨野一战中丧生的护卫不同。
他在被卷入卜己的队伍后,并未犹豫地便投了敌。
或许对他来说,继续跟着一对可能已经失去依靠的母女,自然不如在黄巾军中搏出个前程来有用,这从人趋利避害的本能上来说无可厚非。
可方才在乔琰和他的目光有接触的一瞬,她分明看见,对方的神情里掠过了几分狐疑之色。
身着男装的确和女装有些区别,世上也不乏相似之人,乔琰更可以确信,自己和原本的“乔琰”倘若以第一眼所见评判,诚然大不相同。
但她此时行事,既要一个快刀斩乱麻,便不能留下这等隐患,让梁仲宁提早发觉她的身份。
反正他既是卜己的麾下,又亲眼见到了卜己死在此地的一幕,本也是要死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前有卜己丧命,后有此人授首之时,乔琰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上轻快了不少,就好像是因为——
她此举也算是替原身的母亲报了仇。
不过此刻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此事。
卜己与张伯之死,爆发在图穷“匕”现的顷刻,却不能以“人既已死,便算无事”的态度来对待。
典韦与梁仲宁的手下将此地的闲杂人等尽数歼灭,确保并无通风报信之人存在后,就是她该来就着这局面操持下去的时候了。
她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这场交锋。
在其中一方的武力值占据了绝对上方的情况下,厅堂内的刀兵相交之声其实也并未持续多久。
不过当交锋止歇后,比起方才砍杀声,死尸遍地中的沉寂,反而更让人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在极度的安静里,一滴血溅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都好像能在此时被听个分明。
梁仲宁过了良久,终于出声打破了平静,“先生何故如此?”
何故如此啊!
忽然从兖州三渠帅之一,变成了兖州中黄巾渠帅的魁首,在最开始意识到那两人死讯的上头情绪过后,渐渐浮上来的便成了难以言喻的惶恐。
他定定地看着因为面带血迹而显出杀伐锐气的乔琰,意外于她在此时居然还缓缓露出了个笑容。
“渠帅不是说,张伯蠢钝,卜己贪婪,均不是可以长久共事之人?”
“……”
他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他可没有说就要这么直截了当地把人干掉!
他怎么想都觉得,这应该不是他最近多次试图留下先生,诉苦太多的缘故。
梁仲宁内心情绪翻腾,一派复杂,却又忽见乔琰收敛起了那抹笑容,转为了严肃之态,俨然一副警告的口吻:
“事既已成,渠帅最好还是不要沉湎于为何杀之。要在下看来,如何用好这残局,将三方军队尽数握于手中,才是正道。”
“三方均为黄巾小方,合在一处也不过是一大方的人数,莫非渠帅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执掌一大方吗?”
“当……当然不是!”这厅堂之内还有梁仲宁的麾下部从,他如何有可能在这些人的面前露怯。
面对乔琰此问,他也只能强打起精神,给出了个肯定的回复。
他也被这一问给分散开了几分注意力,从这两人身死的事情本身转移到了扫尾之上。
不错,杀都杀了,后悔是来不及的。
太平道起义,原本就是一条不成功便成仁的道路,现在只是在这条路上又多了一重不可走回头路的限制而已。
在梁仲宁急于寻求认可和支援的目光中,他将“严乔”先生对他这个回复的满意看得清楚。
而后,他眼见对方在此时从袖中摸出了一张布帛,缓缓擦拭去了面上的脏污,又重新变成了让梁仲宁熟悉的光风霁月姿态。
这也无端让他多了几分安全感。
但好像这种安全感依然透着几分不真实的意味。
于是在乔琰又有所动作的时候,梁仲宁的目光下意识地追寻着她的指尖而去,正见她指向了屋外。
他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乔琰调动起了情绪,完全顺着她的话思考是什么危险的征兆。
骤见卜己与张伯二人身殒他面前,已经彻底混乱了他的思绪。
甚至在听乔琰说“既然如此,请渠帅下令”的时候,他先是出于本能地点了点头,又旋即露出了个迷茫的表情。
下令?他应该如何下令?
只听乔琰顿了顿,以绝不会让人听岔的语气说道:“请渠帅派遣此地心腹——”
“火烧粮仓。”
梁仲宁一个哆嗦。
她抛出的四个字有若一道惊雷劈下,将梁仲宁吓得不轻。
这濮阳城中的粮仓内接连存入了田氏坞堡和高氏坞堡中的存粮,一改梁仲宁起初入主濮阳之时的空虚,说此地是他手下兵卒赖以生存的资本也不为过。
也正因为如此,他在粮仓处布置的守卫,甚至远胜过他自己的身边。
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火烧粮仓?
他迟疑着开口:“我知道此时气氛紧张,只是先生还是莫要开这等玩笑……”
“我可并未在与你开玩笑!”乔琰当即打断了他的话,“火烧粮仓正是解决此地变故的法子。渠帅大可以先行挪走存粮,只是放一把在掌控范围内的火,至于到底烧毁了多少粮食全由渠帅一张嘴来说。”
“我今日有意与卜己渠帅和缓关系,邀请其前来赴会协商合作之事,他军中上下有目共睹。可卜己此人是何做派,同样人尽皆知。”
“倘若他不满于双方之间的差距,蓄意纵火焚粮,甚至派人暗中劫掠,是否有这个可能?”
梁仲宁:好像还真的有。
“倘若此事又不慎被渠帅察觉,渠帅会如何做?”
梁仲宁还来不及回复,他已经听到了乔琰斩钉截铁的话:“我猜渠帅必然就跟先前不敢轻易杀他一样,顾忌双方尚是同盟,于是只追责不杀人。”
乔琰抬手指了指,典韦注意到她瞥过来的眼神,愣了一下,将先前打斗中翻倒在地、却还未曾摔碎的酒坛递到了她的手中。
这酒坛在她手中甚至并未过上须臾,就已经被她狠狠砸在了地上。
酒坛碎裂间弥漫在屋内的酒气和更加浓郁的血气,混合成了一股更加冲人的气味。
却也无端让梁仲宁的脸上浮现出像是血气上头之象。
他好像已经隐约猜到了乔琰的计划了。
这其中似有些背离对方那郑玄弟子的身份,但在他作为既得利益者的时候,有些东西总是会难免被忽略掉的。
他有一刹那觉得,破碎在地的可能并非是那个酒坛,而是他早已经岌岌可危的,试图维护黄巾三方统帅之间平衡的想法。
乔琰又偏偏在此时一字一句地问道:“可倘若夜宴饮酒,酒劲上头,又骤然得知粮仓起火之事乃是由卜己掀起的,渠帅该当如何?”
这一次,梁仲宁给出了一个足够肯定也足够坚决的回复,“杀之!”
至于另外一位是为何会死的?就当是运气不佳好了。
直到她走出了这夜宴厅堂,夜风这才将她鼻息间萦绕的血气吹散。
她仰头看了看夜空中晦明不定的星辰,神情中的雷厉风行之色收起了几分,露出与方才安排梁仲宁接下来举动时候有别的怅然,却又在收回目光后自嘲一笑,将其压了下去。
【……你这真是有够剑走偏锋的。】系统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唏嘘。
饶是它于宴会之前,就已经在乔琰说服典韦听她指令杀那二人的时候,经历过一次震撼,可在当真看到此事在他眼前真切发生之时,还是难免觉得,它好像又得刷新一次对自家宿主的认知。
它原本还在想着,作为一个合格的系统它的系统库里其实还加载了心理辅导的内容,或许应该在这个时候安慰一下它的宿主才对。
毕竟——先前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所见的弃尸之处,人到底是已经死了;在田氏与高氏坞堡的交战中,她又大多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并没有出现在交战的第一线。
现在却是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见到了此等场面。
然而系统等了半天,只等来了乔琰目送梁仲宁心腹出入执行计划后,低声问道:“有结算谋士点吗?”
【……】系统语塞。
这是不是太敬业了一点?
但在乔琰不方便有打开光屏这等太奇怪的动作的情况下,它当然是要代劳一下的。
【有。】
有自然是有的。
卜己张伯一死,对乔琰目前理论上来说效力的梁仲宁来说,无疑是处在了“升职加薪”,成为兖州黄巾老大的顺风口上。
以梁仲宁这个另类形式存在的“主公”的个人发展前景来评判,这个谋士点该当发给她。
以黄巾军暂时因为不复存在三方牵制,而极有可能落于一人手中壮大的未来来评判,这个谋士点同样也该当发给她。
但这种谋士点的获取方式,属实是让系统纠结了。
要是夸她的话,是不是反而助长了她这种雷区蹦迪的行为啊……
头一次绑定宿主进行实操任务的系统陷入了沉默。
但不论系统是如何想的,今夜的濮阳城注定无法保持平静。
城外驻扎的卜己部从与张伯部从中,负责巡夜的士卒都看到了城中烧起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色,紧跟着便是在沉寂夜色里遥遥传来的“走水”二字。
越到后来这声音越响亮,那火光也越发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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