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正式发起对洛阳进攻的时间,正在五日之后。
也便是光熹元年的六月十三。
正逢洛阳雨季,连带着黄河也涨水不少,孟津与小平津的关隘虽没将这范围延伸到涨水位置。
可这两处本就不是常设关口,此番为了防备乔琰的大军还进行了军员的扩招,便不得不将部分兵卒以扎营的方式布置在关隘以外。
这已不是什么舒坦的环境,偏偏雨季泥泞,军营内的排水若未做好,也就更加难捱。
牛辅行在军营中已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说的是距离他们驻扎在此地已有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打胜仗的痛快没见到,光感觉到扎营于此的折磨了,相国却在那洛阳城里过得快活,这是什么道理。
哪怕是月初时候那无有月色的环境,也没见对面趁机驾船来袭,让他们白白空等了几个晚上,如今只怕更不会来了。
这等怨声载道,对比起对面士卒极有活力地在河岸跑动训练,更让人觉得心里不平衡了。
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趁着两处关隘守将对河心岛防备的懈怠,乔琰麾下的士卒在夜里早不知道在北面河岸到河心岛的这一段上,用羊皮囊操练过多少回了。
虽说其中也有些先前不识水性的,可用绳索系着个等同于救生圈的东西,再旱鸭子的也得学会扑腾了。
如今可称万事俱备!
乔琰抬眼望了望天色。
许是因为明日又要落雨的缘故,今日乌云密布,恰好将天上月色也给遮掩殆尽。
简直好一番天时地利!
随着她抬手示意,营盘内交接信号的口令便以无声的方式快速传递了出去。
那些身着皮甲拎着武器的士卒,按照夜间训练的情况一样,飞快地奔向了属于他们的那只羊皮囊,而后结队出营朝着西方而去。
他们需要先背着羊皮囊往上游奔跑大约八里地,而后泅渡到河心岛,再顺水而下。
乔琰这头则在一个时辰后正式动身。
这也正是她给这些士卒留下的抵达河心岛,吃掉携带的肉干,恢复体力的时间。
在她的第二道指令发出的同时,两架庞大的羊皮筏子被人扛到了岸边,搁置在了岸边距离那些木船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正处在对面的视觉盲区之中。
由六百只羊皮囊扎成的羊皮筏子载重可达到三十吨,这是经由乔琰测试出的结果。
也就意味着,她能通过这两架羊皮筏子,将她麾下的数百重甲士给运送到对面。
乔琰自己也踏上了其中一只羊皮筏子。
前后各三把重桨配备的筏子入水,发出了一声有些沉闷的声响。
可在夜风呼啸与江水涛涛之声里,这点声音绝不会引起什么人的察觉,至多以为是何处浪拍河岸所发出的声响而已。
典韦和被乔琰勒令前来的麴义各自率领二百甲士登上了一只筏子,以盾兵所携带的盾牌挡御于前。
在整只筏子站满了人后,这羊皮筏子也依然稳稳地漂浮在水上。
这站定后连甲胄之声都几不可闻的肃穆中,乔琰抬了抬手,发出了第三道指令。
开船!
每一把重桨都需有两人操持,这才是这大型筏子得以运行于黄河之上的保证。
乔琰站在那第一排的盾牌之后朝前望去,河对岸的邙山在今夜的夜色昏昧间几乎无法看清,唯独清晰的,也只是孟津关之上的火光微闪。
作为主帅,她本不该行这等以身犯险之事,但这渡河一战不容有失,更需指挥调度剩余人等的过河,以及对小平津方向援军的阻拦。
这样一来,她便必须亲自来走一趟!
可行到河中,那唯一的一点亲身督战的后悔也已经消失殆尽了。
谁曾见过这样的渡河方式呢?
在今夜晦暗的天色之下,没有“流波将月去”的浪漫,只有两艘承载着铁铠之士的大型羊皮筏子破浪而来。
而在其前方,三千兵卒携羊皮囊沉浮于河水之中,顺流而东,即便她无法一一将他们的动作看清,却能看到一道接续而来,指向前方弧口登岸点的黑线。
他们形成了一道自然之力都无法阻拦的进攻之势!
乔琰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渡河!进攻!
第130章 渡河之战
星月不明。
就连这孟津渡口关隘的巡营火光也不太分明。
接连一个多月的守关,对这些惯用骑兵来去如风的西凉人来说,足够将他们的耐心给彻底耗尽。
留守在城头上的守军也已困顿非常了,只是近乎机械地将目光投向了那片船只的方向,见没什么动静,便靠着自己手边的枪杆开始打盹。
然而也正是在此时,随着浩荡的河水奔流,于孟津这一段上速度减缓下来,并州士卒背着羊皮囊,与河水一道被冲到了岸上,又飞快地整装列队。
这些士卒里有些还并不太适应水中的划行,却早在前阵子训练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结帮结对的组合。
有些凫水更快的,早混成了小队的领头,在此时也先一步登岸,完成收拢部从的任务。
有些被冲到更远位置的,只能借着前方的弧口弯登陆,快步跑了回来。
在这些限制与联结中,这一出平日里并未完成全盘演练的行动,却并未出现超出乔琰预估的意外。
取代了那“流波将月去”场面的正是这流波带人来!
这一条在乔琰身处于羊皮筏子之上所见的黑线,成功在与对岸接洽后,变成了一片齐整的阵型。
对于这种身着皮甲的士卒来说,在这已经适应了的凫水后站定在岸上,并不至于让他们感到有多疲累难熬,这夏日的夜风吹来也没有多寒凉受冻。
他们只是听着夜色中的动静,捕捉到了一声羊皮筏子划开江水的声响。
下一刻,由张辽所带领的两千余士卒便不管后面还未上岸的兵卒,直扑前方的孟津关而去。
后方的援军再近,便要先被城上的人察觉出动静了,他们必须抢先发起速攻!
这确实是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速攻!
一支原本间隔着一条大河的敌军忽然空降到了这一头的军营中,和天降神兵也几乎没有分别了。
这孟津关上的守军才被这动静给惊醒,就被一支飞箭给射穿了喉咙。
而后,城头上便搭上了数支攀援的铁爪。
这孟津关最大的作用在于扼守黄河渡口,与寻常的城池并不相同。事实上这座守关原本应当将敌方给阻拦在渡河成功之前,也就注定了在这座关城的修建中,并没有形成太高的壁障。
靠着攀援的器具,已经足够让并州军朝着城头进发。
总算还有个站在了边角些位置的守军在城头扯开了嗓子,回过神来后高喊了一句“敌袭”,可——
在白日里牛辅才为了平复手下不能在此时进行劫掠的怒气,从洛阳城中沽取了不少好酒,在晚膳时候与身边的亲卫共醉了一场,这会儿正睡得深沉,如何能被唤醒起来。
他本觉城外的黄河是一道天险,这关隘本身更是一尊庇护之物,又有在城下军营中的守兵,他无论如何也是处在安全的位置。
却又哪里会想到,被他以为无胆进攻的并州牧,居然会在今夜发动了渡河之战。
但凡乔琰在河上的行舟再多上几艘,或许还会明显些,可当先登岸的这些士卒,于来时几乎与江水融为一体,这便是一支无人可阻的登岸进攻队伍。
登岸的士卒如同洪流一般分作了两列,如若有人能从高处朝着这守关与兵营的上方看去便能看到,攀援城关的只是他们之中的一百人。
对这些时常行动于并州山地环境中的士卒来说,这等低矮的城墙上便是摸黑中也有着无数的落脚点。
他们飞快地攀援而上,占据了孟津关的城头,将惊起的城头守军彻底砍杀后,便打开了孟津的城门。
早已侯在城外的另外八百人立刻与这一百人一道攻入了孟津关内。另外两千人则直入城外大营。
能容纳在城中的守军不过千多人,即便是在全副武装戒备的情况下直接交手,他们也未必是并州军的对手,更何况是在此时。
并州军直接杀入关塞,令这夯土墙的壁垒直接化为乌有,而偏生在刀斧声四起的时候,凉州军还不是在酒酣之中,就是在睡梦之中。
牛辅终于被自己的下属拉拽下了床榻,将脑袋磕在了地上,才总算是恢复了几分神志。
听到外面的交战之声,他的脸色一白,总算还对得起他这凉州军的出身,立刻意识到了在此地发生了何事。
且先不管外头战况如何,他立时出声喝道:“立刻吹响警报……还有,点火报信!”
这两处军营距离洛阳城本身有将近三十里,但孟津关与小平津关之间只有八里左右的距离,加上在邙山之上设置的哨卡,足以做到在一处遇袭后,快速将消息传递到另一处。
若是一方所面对的敌军数量并没有太多,也还没有在这一端的河岸上稳定立足,此时有另一方的人手作为助力,足以做到将对方给清除出去。
牛辅想的很好,却不知道乔琰对此也算是有备而来。
她朝着城上城下交战的场面看去,正见了城上与远处山中的火光,又朝着西边隐没在黑夜中不可能看清的小平津关看去,脸上闪过了一抹危险的笑容。
“麴校尉!”
弃舟登岸的短短时间内,乘坐两只大型羊皮筏子的四百重甲士也已经持盾持矛列队完毕。
听到乔琰点名,本还不算属于并州军队伍的麴义应声出列。
在他被乔琰调到这战备前线后,这四百重甲士之中的三百人就归属在他的统领之下,也跟随他进行着贴地倒伏后快速起身进攻的训练。
此前他还不知道这到底是要用在何处,但在敌方军营混乱中响起的警报号角动静里,他心中已经有了个猜测。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乔琰吩咐道:“你领着你的人伏击在路上,一旦小平津关收到消息前来支援,务必将来人中的步卒给我留在路上!”
三百人并不是个太多的数目,可在小平津关中的守军不可能冒着风险倾巢而出的情况下,又有这一段河岸并不太适合于更多人交战的展开,这个人数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连日的落雨让河岸变得泥泞不堪,也正给了这些甲兵以突袭后制造更大规模混乱的机会。
眼见麴义领命而去,乔琰抬了抬手。
与典韦一道的另外一百重甲士也随之投入了城下军营的战斗。
重甲士在这种平地作战上的优势毋庸置疑。
在这种交战中,身量和体重更大的一方于对冲之间无疑是占据优势的,何况此时领着这百人重甲士行动的还是典韦。
这营地之中接连点亮的火光让乔琰得以清晰地看到,在典韦率领人手的推进之中,那些侥幸聚拢起来的人手,又像是遭到了一道利器从中撕开。
典韦手持重戟一人当先。
因为那羊皮筏子的承重尚可,加之典韦的力量又大,他的身上干脆套上了两件重甲。若非没有单独定制的再大一号重甲,乔琰毫不怀疑在典韦的身上可以套上第三件。
好在以并州边防要地制造锁子甲的能力,这两件重甲的叠加足以让他变成近战上几乎刀枪不入的战争机器。
有重甲士开路,原本还在缠斗中优势不明显的队伍顿时取得了近乎压倒性的优势。
但这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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