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那口音他曾经听到过!
但不是在荆州地界上作战的时候,而是在讨伐董卓的时候。
他心中不由一跳,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这好像不是刘表麾下的队伍,而更可能是西凉军。
西凉军怎么会在这里?
不管是刘表跟董卓求助,还是董卓主动插手了荆州方面的战事,都意味着孙坚追赶过去的前方很可能是个陷阱。
一想到这一点,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不好!公覆!快让文台撤回来!”
若前方是视线一览无余的环境便也罢了,偏偏那前面的林木掩蔽、地势起伏,远比他们现在交战的这个位置还要严重得多。
这哪里是对方的败走!那是要换一个交战的环境!
可何止是祖茂的这句警告没能让孙坚听到,就连孙坚本人也早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祖茂心中的警惕升到了顶峰。
他希冀于孙坚哪怕在前方确实遭到了埋伏,也能凭借着自己的勇武杀出重围,回返到此地。哪怕是等到天明时候再行动也好。
然而事与愿违。
当他与黄盖整顿起预防敌袭的队伍前行,耳闻前方交战追击而去,远远见到的却是那西凉武将招架住了孙坚的攻势。
与此同时,一支从林中放出的箭矢以精准且狠辣的来势,洞穿了孙坚的前额。
这起码是一支二石弓放出的箭!也是足够夺命的一箭!
中箭的孙坚闷哼了一声,从马上栽了下去!
“文台!”
“孙将军!”
黄盖和祖茂急呼。
可黄忠一击得手后,张济又果断地朝着孙坚的脖子上补了一刀,简直是生怕这江东猛虎会在此战中不死。
这也是斩草除根的一刀。
孙坚仅剩的一点意识,只够他听到对方在此时下达了反击的号令,便彻底断了气。
几乎在同时,并不只是张济手下诱敌撤离的西凉军,黄忠与其部将也发动的反攻。
要知道,黄忠是因攻伐荆州宗贼之时的先登陷阵、勇冠三军才被刘表委任为中郎将的,可不是因为他的箭术。
与张济合作的杀孙坚是为先斩敌首,如今还是要看他统兵正面作战!
孙坚之死,让他麾下的部众在一瞬间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哪怕黄盖和祖茂抱着哀兵必胜的意志鼓舞着这些士卒,也没能在张济和黄忠的联手围攻之下成功反击。
在这一场随后的林中混战之中,祖茂为张济所杀,黄盖抢夺出了孙坚的遗体,直奔当阳而去。
仰仗着对周遭地形的印象和绕路,黄盖到了天将破晓的时候终于摆脱了敌方的追兵,和孙策完成的会合。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带着孙坚的尸体,跪倒在了孙策的面前。
孙策如遭雷击。
他才收到父亲让他回军会合消息不久,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等来的不是父亲的下一道指令,而是父亲和祖茂二人的死讯。
这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死死地咬着后槽牙,看着父亲再不会出声的尸体,和黄盖脸上依然残留的血色,想到他们此番北上声讨刘表,在出行之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不由悲从中来。
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时候。
刘表的部下和突然出现的西凉军或许会谨慎进军,也暂时被他们给甩在了后头,但若有机会的话,他们一定会选择将南郡地界上的孙坚势力给彻底一网打尽。
他还需要尽快整顿兵员撤兵而走。
父亲是死了,他孙策不能倒下!
他心绪悲痛之中,只觉自己那日或许不应当和父亲开玩笑,说什么让父亲将身上的担子分摊给他一些,如今竟要面对这样局面下的分摊。
但他还是尽快收拾好了情绪抹了抹眼泪,“几位叔伯,父亲生前对你们最是信任,如今孙策不才,想请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黄盖、韩当与从水路靠岸而来的程普一并朝着孙策抱拳行礼,“少将军吩咐便是。”
“如今我们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回返到长沙郡去。有朱将军的声望,有我父亲的血仇,我孙策有这个底气重新聚拢起一支队伍,和刘表重新较量!”
他们损失的是骑兵而不是战船,就连步卒都还保留着实力,要重回大江之南并不难办,刘表要想大举进攻拿下长沙郡,光靠着董卓对他的支持是不够的。
这是最稳妥的一条路。
然而孙策掷地有声地说道:“可我不打算这么做!”
他们是带着长沙的兵卒渡江而战的。
此番虽然一路打到了南郡,却不只是损兵折将,还将孙坚这个主帅给折在了这里。
要想卷土重来,不是说上三两句动员的话这么简单的事情。
刘表也不会给他这么一个安稳发展的时间。
又倘若让刘表在荆州进一步地站稳脚跟,他将再也没有北上的机会。
所以他必须突破眼下这个困境!
想到当日他和孙坚说的话,孙策继续说道:“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念在袁术和父亲同接受的是邺城朝廷的委任,我们不能攻伐于他,否则是忠义失当,可如今便不必顾虑那么多了。”
“我们去庐江!”
去庐江打袁术!
孙坚的部下一面为将军之死而悲痛,一面又万分欣慰于看到孙策在此刻展现出了身为主帅挥斥方遒的气度。
只见这好像在一夜间长大的少年,朝着他们深深作了个礼,这才继续说道:“孙策不才,恳请诸位与我一并渡汉水而过,解舒县之围,与庐江太守合兵,破袁术取扬州,再图荆州。长沙有朱将军驻守,母亲与幼弟幼妹料来无虞,而今我等不如一搏,以求个出路!”
孙策绝不是甘于被束缚在困境之中的人。
他在作战上的头脑也绝不会让他选择走寻常路。
孙坚死后,连破虏将军这个名号对他们的制约也已经不复存在,那么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先去吞掉袁术的势力,再来还击刘表!
他不是怕了刘表。
所以他迟早会来报这个仇的!
外头响起了一道惊雷。
紧跟着便下起了雨。
凉州的九月底,今年迟迟未至的秋雨终于落了下来。
乔琰往窗外望去,便见窗外细密的雨丝很快连缀成了一片,最后变成了暴雨如注的状态。
不过有趣的是,按照凉州各郡送到她这里的消息,这场雨止步在凉州的张掖郡,甚至都没有覆盖到整个张掖郡的全域,就连武威郡也只覆盖了半数的地方。
基本便是在祁连山脚下的这一片上。
降雨稍多的,还是金城、北地和安定三郡。
这种降水的不均衡,更让乔琰确定了,自己要在这地方抢先一步完成储水调剂的工程,以防数年之后的旱灾灾情,给好不容易恢复秩序的凉州造成致命的打击。
她收回了对水利工程的考虑,转而看向了还是眼前的这份奏报。
荆、扬二州的这一番变故,当真可以称得上是石破天惊了,便有如暴雨席卷过境一般。
从武关入荆州的张济,联手刘表麾下中郎将黄忠以及江夏太守黄祖,在蓝口聚以南二十里处伏击孙坚成功,让这头江东猛虎饮恨于此地。
这意味着,起码在一两年内,乔琰在明面上,将再无可能拥有一路从南面过来的援军合击董卓。
所以她必须让凉州的局势更加稳定,以免被董卓寻到可乘之机。
而在孙坚死后,张济率领董卓部从快速退回了武关之内,重新回到了扼守关中平原关隘的位置上,让原本还担心董卓会趁机占据南阳郡的刘表,很是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孙策并没有选择退回长沙,凭借着孙坚在长沙郡的基本盘再图北上,而是带着孙坚的遗体以及其旧部,直扑庐江舒县而去。
早在今年四月里,袁术就以庐江太守陆康不予军粮,是为叛逆的罪名包围了舒县。
他这久攻不克下,本打算缓一口气,先看看孙坚和刘表那边的热闹,结果自己反而变成了那个热闹。
孙策带着丧父之后的一腔悲愤夜半杀入了袁术的大营,就差没将袁术给当成刘表来暴打一顿。
袁术惊愕难当,试图组织起军队反抗孙策的来袭,却被杀红了眼的孙策打得抱头鼠窜,仓皇逃回了九江郡。
而孙策也着实是不逊色于其父的枭雄之姿。
因袁术在进攻庐江的同时,邺城朝廷还指派了汝南袁氏出身的袁胤,来顶替原为丹阳太守的周尚,周尚又是周瑜的叔父,这就给了孙策顺势进军丹阳的借口。
在短短的半月之内,孙策携孙坚旧部,在周瑜的协助下,手握庐江与丹阳两郡,与退回了九江的袁术隔江而望,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彼此,暂时处在了双方休战的状态。
直到这份情报被送到了乔琰的案头。
郭嘉早被乔琰委派了个将郑玄给骗到并州来的任务,只是因为还需要再与那河西豪族再虚与委蛇两句,不适合这么快离开,这才还留在此地,在被乔琰移交了这份信报看完后,对贾诩卧底于董卓处发挥出的作用不由啧啧称奇。
并不是只要有个凉州人的身份就能够取得董卓信任的。
可贾诩非但做到了这一点,还将董卓的部下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支使到了荆州,一举干掉了孙坚,给乔琰争取出了更多的发展空间,着实厉害。
光是凭借着这一番身处长安,却将荆扬局势搅和成这个样子,就足以让贾诩在乔琰麾下的谋士里跻身前三。
也难怪乔琰在得到并州牧职位的时候,会刻意将贾诩从当时的太尉府中讨要过来,又哪怕他早先在乔琰的手底下摸鱼混日子,也并不影响他得到君侯的重视,甚至专门带着他爬了一趟山。
郭嘉摸了摸下巴,又看了一遍手中的信报,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他又忍不住问道:“君侯会觉得文和此事做过界了吗?”
贾诩悄无声息的一个算计,坑死了孙坚,对乔琰来说是个好消息。
还得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孙坚怎么说都是跟乔琰处在和谐友好关系的,直接送他去见阎王,难免有逾越权柄的嫌疑。
所以郭嘉想听听乔琰的态度。
在外头的雨声里,她闭目沉吟间以指尖轻击桌案的声音,依然保持着平静而有节奏的状态。
孙坚啊……
孙坚是个英雄。
在骤然闻听到他死讯的时候,乔琰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的乔琰还未穿越到这个世界多久,无论是看到孙坚还是曹操,都有几分说不出的微妙。
尤其是这些人还都处在微末之时,事业处在起步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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