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下属也挺委屈的,他讷讷回道:“我也不是在回来的路上跟马腾套近乎的,这不是那五百羌人还没出现,我就已经把您说过的那些话跟马腾说了吗?”
“我寻思着,他今年的过年都是在西域过的,才休整了这点时间就被丢出去了,必定是情绪最坏的时候,也最有将而乔侯给驱逐出境的想法……”
“谁知道是这么个情况。”
说实话他在路上也挺茫然的,只能被裹挟在队伍之中继续前行,现在说出来总算是轻松多了。
可他是轻松了,站在他对面的颜俊却觉得,可能是因为今天暑气有点重的缘故,他有点晕乎。
完了。
完了!
对马腾这种曾经和乔琰敌对过的“叛贼”势力首领来说,他一旦铁了心要把自己给洗白,光是吃点苦受点累,替乔琰将西域好马给带到中原地界上来,很可能是不够的。
想想韩遂是怎么死的吧。
马腾领了一路人打向葵园峡,马超为乔琰领路直扑金城之下。
他都献祭过韩遂了,哪里还会在意再多举报几个,以显示自己虽是叛将却堪称忠心不二?
颜俊越想越觉得恐惧,当机立断地赶回了姑臧城。
那五百匹大宛宝马刚到,乔琰的注意力必定会在马匹上,趁着这个机会,他要尽快寻族中长辈,想出一个能用来赎罪的筹码。
这个请罪也绝对不能让马腾先说出来,得自己先想个糊弄得过去的理由。
可他刚与祖父说上了两句话,就听到仆从仓皇而来的禀报——
姑臧城被围了。
南北七里、东西三里的姑臧城被围了。
因武威郡军屯的存在,这姑臧城内还有乔琰的办公地点,也自然而然地留有守兵。
这些守兵赶在包围圈形成之前就已经控制了城门。
可他们的把控并不是将人放进来,而是让城中的人无法借助城墙防守。
在这样的情形下,城外的包围带来的是对城中所有人的压迫。
就像是一把屠刀悬挂在了城门口。
等颜俊被他家老爷子拎上城墙的时候,看到城下陆续汇聚而来的人,他的脑门上不由流下了冷汗。
围城是不需要将整条边界都给填满的,只要间隔一段骑兵冲刺的距离列队,就足以让人无法突围而出。
同时,当对方整顿的兵马已经达到上万人,城门连带着城墙又在对方手中的情况下,他们随时都可以冲杀入城。
这是一种完全不平衡的攻守。
颜俊心中慌乱不已。
但在朝着城下看去的时候,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这支队伍的统帅。
先前她还颇为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太热了,可短短小半个时辰不见,她已经甲胄在身,刀兵在手,朝着城头看过来的目光中只剩下了一片冷然之色。
在她左手漫不经心地以绢布擦拭右手所持长枪的枪尖之际,越发显出一派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而在她的身边,先前在武威郡负责屯田的赵云也已经披挂上阵。
颜俊一度觉得,赵云能让那些卢水羌人信服,又在处理庶务上有种不像武将的谨慎踏实,着实是属于好脾气的那一类。
可此时再见,他只看出了一点。
对方分明是乔琰一手栽培出来的心腹手下,在这种武力胁迫的压境中,展现出的是如出一辙的攻伐之气。
但凡乔琰在此时一声令下,他立刻便能带着他身后的队伍冲入城中,取了敌人的首级。
甚至在他身后的也并不只有军屯初立之际带来的并州军,还有听说乔琰要进攻姑臧城快速从祁连山脚赶来的羌人。
这才让他们在短时间内聚拢起了这等数目的围城人手。
在这些羌人的眼里,姑臧城中的豪强世家对他们可没有多少恩德,反而是乔琰给他们提供了过冬的场所,做工挣钱的岗位,眼看着屯田地也将要迎来收获。
那么在收获之前多打个姑臧城算什么!
说不定还能让他们从城外住到城内去。
颜俊还没来得及开口,同样闻讯而来的武威段氏家主已朝着城下问道:“乔并州这是何意?我等对您并无不敬,我段氏子弟中确有效力于董卓麾下之人,可一家之中也非同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段氏家主第一反应就是,乔琰的围城是来找他的,毕竟段煨就是他口中的效力董卓之人。
乔琰以一声嗤笑回应了他的质疑,“我既然先前能跟你们和睦相处,未有论罪之意,怎么可能是因为段忠明的缘故来找你们的麻烦。我找的是他。”
她手中的长枪一抬,指向了颜俊的方向。
“劳驾给我个解释,足下所说,拉拢马寿成,意图重掌凉州是什么意思?”
颜俊觉得城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连带着后方并未登上城墙的民众,都看向了他的方向。
顶上的日头原本就还未转入西沉,尚处猛烈之时,现在又加上了这么多道目光,简直像是要把人给点燃了。
颜俊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觉得庆幸,还是应该觉得无奈,因为乔琰的下一句:“我想以他的年纪和身份,决定不了武威颜氏的方向吧?请主事者给我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动用了这种兵马围城的势力要个交代,怎么都不可能是轻拿轻放的。
颜俊朝着自家祖父看去,见他面上一派决绝之色。
事实上,趁着丝路撬乔琰的墙脚、把马腾挖过来这种决定,并不只是他们颜氏一家下的。
这是河西四郡的共同认知。
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铺后路而已,算不得什么背叛,只是没想到会撞上乔琰这种较真的人而已。
如今形式比人强,他们也只能咬牙认下了。
可若是乔琰非要让他们以血为代价,那他们也只能拉着整个河西四郡下水了。
在这一片死寂和令人几乎眩晕的暑热中,城下的统领者一字一顿地说道:“请颜氏交出能掌控武威的资本,否则——”
“我看诸位是觉得,我光在高平城和金城动刀,还不够让诸位长个记性!”
当乔琰领兵退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颜俊直接腿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他脑海中还回荡着乔琰离开之前所说的话。
“我在凉州只有一个底线,谁也别想从我背后捅刀,没做成的便罢了,真有做成的,策反羌人和叛军势力也好,联络董卓也罢……”
“我必将其全族斩首示众!”
颜俊刚想到这里,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背上挨了一脚,祖父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起来!坐着像是个什么样!”
他回头看去,便见祖父的脸上比起先前好像衰老了不少,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疲惫。
也不怪祖父会有这样的表现,他们武威颜氏这次可算是大出血了。
何为掌控武威的资本?
无外乎就是人与财。
颜氏所掌控的田地在这种兵临城下的威胁面前,除了交到乔琰的手中,没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这些田地原本就和卢水河岸的军屯之间没有太明显的分界,现在直接被合并进去,简直毫无违和感。
连带着在田地上负责经营耕作的农户,都被一并划拉到了乔琰的手下。
一箱箱的财宝也被从姑臧城中的颜氏族地内搬了出来,在城外铺成了一片令人目眩的宝光,更让其原本的拥有者心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些东西很快被乔琰清点之后送走。
连带着地窖中珍藏的葡萄美酒和酒器都没被放过。
颜俊一想到自己先前还用这美酒宴请过乔琰,他就恨不得多扇自己一巴掌。
他若没这么做,对方也不会在没找到酒的情况下继续朝着地下挖掘,直到将地窖给全部翻找了出来。
好在……
“好在人还没事。”颜俊听到祖父说道,“我们这次算是给各家挡灾的,他们若是不想被我们玉石俱焚地攀咬出去,就最好是补偿我们的一部分损失。”
“也好在这乔并州到底是少年人,手段稍显柔和了些。”
若是换了他在乔琰的位置上,必定要借助此事,让人再不敢对她做出什么挑衅的举动。
起码得见一见血,才足以建立起这个威胁。
现在这不上不下的一出,只让人觉得她对凉州世家之间存有的合作想法依然不弱,以至于那句“真有做成的,必为她斩首示众”的威胁,还是带着轻拿轻放的意味。
这显然不只是颜俊祖父一个人的想法,也是被她无声盯上的汉阳四姓的想法。
“到底是年轻人啊……”
然而此时坐在程昱对面的乔琰说的却是:“我会教会他们一个道理的。我既是奉先帝遗诏来清君侧的,自然是要跟先帝学习一下的。”
典韦在旁嘀咕道:“他有什么好学的?”
乔琰回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啊。”
程昱这种向来稳重的,都差点因为乔琰的这句话没能绷住自己的表情。
汉灵帝的兔子急了会咬人,是在被世家和大将军的势力所逼迫的处境下,选择将乔琰给擢拔到并州牧的位置上,又在临死前谋划起诛杀何进之事。
而乔琰呢?
大概是在武威颜氏意图策反马腾却并未成功的情况下,念在和凉州世家之间的关系尚可,对其网开一面,破财免灾便也罢了。
但当汉阳四姓勾结董卓作战之际,她就只能血腥镇压了。
在这一套逻辑下,谁会觉得汉阳四姓是被她活生生扣上的罪名?
她多无奈啊……
现在她就无奈地因为人手不足,在临近秋收的时候,将汉阳位置的守军给撤离出来了一部分,转移到了武威郡和金城郡的所在。
又请汉阳太守与当地豪强协助留意三辅方向的动向,以示她对颜氏动手只是个特殊情况,并没有怀疑其他各家的意思。
但真正在这场秋收之前的调动,是从并州的方向又运送过来了几十架床弩,令徐晃所率领的先登营队伍,以及其他从并州征兵的部从也开赴凉州。
自冬日便迁移到大小湟中的羌人之中,愿意参战的部分,被调度往东抵达榆中。
武威郡军屯中调度出了一支,翻越乌鞘岭而过,驻扎在媪围城。
大概唯一没有做出明确人员调度的,只有身在高平的皇甫嵩。
按照乔琰与他所说,秋收之后凉州民众手中有粮,此时他们不至因大汉兴兵而趁机动乱,故而请皇甫嵩务必监督好火石寨军屯的秋收情况,以及接收好从并州调度过来的一部分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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