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偏偏,对方即便真在那里,也只是位居于城头的重重防护之后,根本不可能让夏侯惇有直接接触到她的机会。
而也正是在他意识到乔琰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在那里的同时,忽然有分列在那临颍城池南北方向围堵的队伍中,有兵卒朝着他飞速赶来,扬声说道:“将军,西面有大股烟尘扬起,似是有敌人来袭,我等是否要即刻应战?”
夏侯惇闻言一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着对面的城池望去。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原本被攻城槌撞开的城门已经恢复到了合拢的状态,那几架搭在城头上的云梯已经从高处往下燃起了火焰,这些事实都在以一种何其简单明了的方式在告诉他——
方才的一切仅仅是在诱导着纪灵急于建功的心态,专为杀他而来的陷阱。
纪灵一死,他麾下一并投降而来的两千汝南士卒不是跟着他丧命在了城下,就是在此时陷入了慌乱无措的状态,好像根本不能轻易地被他夏侯惇调拨指挥。
城中的士卒则还保持着戍防一方的完备姿态。
他们的援军也已经到了!
倘若夏侯惇不是先收到了乔琰出现的消息,他可能并不会这么直接相信,这些在此时朝着这边开赴的敌军必定是乔琰从司隶调拨的援军。
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夏侯惇朝着自己所统领的队伍看了一眼,清楚地看到在这些士卒的眼中充斥着一种情绪——
对乔琰执掌军队的本能畏惧。
所以他也当机立断地下达了一个决定,“鸣金收兵!”
不能接着打了!
他很清楚自己所统领的队伍能够压着袁术的队伍打,绝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有傲视天下的实力,而是因为袁术的部从经年之间甚少经历真正的战斗。
当对上的敌人是乔琰麾下的虎狼之师的时候,这种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为防产生进一步的伤亡,不如先行撤出。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身在临颍城墙之上的乔琰对着他收兵而走的队伍,露出了一个格外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也很快就跟行到城下的队伍领头者打了个照面。
这当然不可能是从关中而来的赵云部从。
而是荀彧从颍阴的荀氏族地借来的扈从和早早出城的袁涣下属。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乃是数百只在尾部拖拽着树枝的牛羊马匹。
这些制造出了敌军来袭迹象的功臣,被顺利地驱赶进了城中,并未对夏侯惇进行追击。
但随即便有一队人马出城而去,为首的正是乔琰!
她可不只满足于让夏侯惇因为她到来的消息震慑退走。
在已经先杀纪灵,除掉了夏侯惇这方的一路援军后,她当然还得再给夏侯惇一个真切教训才对。
随同她出行的骑兵早在昨夜其他人布置城防、出外求援的时候休息了个够,此时个个都是精神饱满的状态。
养精蓄锐的两年,让他们甚至比乔琰还要渴望通过一场战事来成就自己的威名,证明他们还未曾因为在关中的建设而失去了锋利的爪牙。
于是在袁涣的带领之下,他们比夏侯惇的队伍更快地抵达了从临颍到平舆之间的一处埋伏之地。
此地名为,黑闾涧。
当夏侯惇整顿着队伍,决定和曹操会合后再行考虑如何对抗乔琰的时候,何曾想到在他回程的路上,还会遭到这样的一出伏击。
他的哨骑都留神着后方的追兵,却不知在这汝南郡的地盘上,袁涣或许不能凭借着正面交锋将他击败,却远比他知道到底要如何抄近路。
当乔琰的骑兵冲杀而出的那一刻,夏侯惇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这位声名赫赫的大司马。
但在这场由对方发起主导的涧中交战里,他还没来得及杀到她的面前,就已经先被一双铁臂给扣在了地上。
那是乔琰麾下的牙门将军典韦!
曹操看到夏侯惇的时候,对他的新形象沉默了半晌。
夏侯惇离开之时,可谓是意图扫荡汝南颍川的意气风发,但现在却是被打了个脸上开花。
还不只是如此,在他的身上居然穿着一身孝服,头上还被扎了一根白布。
要不是巡逻在平舆城周遭的卫兵发现了他,还不晓得他要继续跟那杆将旗一并捆在那里待多久。
“输给袁曜卿了?”曹操问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一点不相信。
夏侯惇有几斤几两,曹操还是知道的,说他会输,有这个可能,但会被袁曜卿打成了个光杆司令,绝不可能!
但他眼看着夏侯惇耷拉着脑袋半天,终于吐出的答案也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被乔烨舒打的。”
他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把身上被人套上的那件白衣脱了下来,铺开在了曹操的面前。
只见在这件孝服的内侧,赫然被人以龙飞凤舞的字迹写下了五行字——
数年不见,孟德兄可好?
惜再度相逢,对阵沙场,均行不告而取之无礼。
念旧日把酒相谈,欲再行一叙。
三日后愿一人一马一随从,会孟德兄于平舆城外沈亭,请君亦携扈从三两而来,并袁豫州之遗体,为其子讨还。
大司马乔琰亲笔。
第302章 亭中之会
这并不只是叙旧,也是一出知会。
在配上这个特殊的送信方式之后,那就更不是两个熟人相隔经年在异地重逢的叙旧。
大司马乔琰亲笔之中的“大司马”三字,已经清楚地点明了她的立场。
在“故人”身份之余,还有“敌人”的身份。
而在天下地盘之争的时候,后者才是更占据上风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曹操看着面前夏侯惇这五彩缤纷的脸色,在被乔琰突如其来的到访打乱了全盘计划的同时,忽然又摇头失笑。
“您还笑得出来啊?”夏侯惇哭丧着脸问道。
“我在笑她这句均行不告而取之无礼。”曹操将这件孝衣拿起在了手中,又看了一遍这几行文字,“我们突入豫州,意图通过拿下豫州,均输两地,进而制衡权柄,来改变原本兖州的局面,对豫州的袁术来说还真是不问自取。”
还是一出让人送了命的不问自取。
曹操最终成功坐在平舆城中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或许在想,不管他做出这个改变的决定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起码他确实有着通过这样的一番操作改变自己处境的能力。
这一度为汝南袁氏话语权所掌握的地方,终究还是要成为他的立足之地。
天下能想到他会做出这番举动的能有几个人呢?
或许就连乔琰也会觉得,他既然是兖州牧,那就当然要安分地待在兖州的地盘上。
可任何人在局势的变动面前都会做出让人意料之外的举动的。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他曹操。
就像当年在荆州经历了丧父之变的孙策会选择前往扬州一样。
“但我们能这么做,乔烨舒又为何不能也如此呢?”
她也当然可以突然陈兵临颍,成为夏侯惇奉命进取颍川路上的拦路虎,给他们以一个迎头痛击。
更可以让天下人看到,袁术之死是此人咎由自取,并非是她乔琰没给对方提供足够的支持。
她一来已经在人力所能达到的最快时间赶赴了豫州,参与到这场突发战局之中,二来也对袁术的身后事做出了足够的牺牲——
一人一马一随从,和进攻豫州的敌方将领会面于平舆城外,索要回袁术的遗体,用来交还给袁耀。
无论是将其在颍川完成了父子团聚之后安葬,还是将其遗体送往长安,对于她这位长安头号权臣来说,已经是在补救上能做出的极致了。
她都不怕亲自来到沈亭会对她的人身安全造成什么威胁,他曹操要是还在此时畏首畏尾,是不是也过于胆怯了?
曹操当即拍了板,“以无礼对无礼,以有礼对有礼,这个三日之约,且看看她要说些什么。”
夏侯惇小声问道:“您就不怕其中有诈?”
哪有在大敌当前,还跟人在城外会面的。
夏侯惇被乔琰打了一场埋伏,这会儿也比平日多长了几个心眼,何况在被平舆这头的守军发现他的踪迹之前,他被捆在那里也将这几行字思索了不短的时间,那可真是怎么想都觉得乔琰这举动里很有一番不怀好意的意思。
他便接着说道:“我听说,当年在讨董渡河的时候,乔烨舒就曾经单枪匹马地会见过彼时还是董卓部将的徐荣,造成了河对岸牛辅和徐荣之间的相互猜疑。”
“同样的,就算她不是要在沈亭设下埋伏,我们这边的哨骑巡逻也能将这里的危险排查掉,她这么一邀约,您这么一见,岂不是要让袁本初对您生疑,担心您直接投靠到长安朝廷那边?”
夏侯惇越想越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顺带着给一旁的曹洪使了个脸色,示意他也帮着劝上两句。
可惜他脸上挨了典韦那一下,导致这个使眼色……乍看起来可能要更像是眼睛抽筋。
也还没等他或者曹洪再有多说,就听曹操回道:“我当年将丕儿送去乐平进学的时候,袁本初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我此番纵然是求得了邺城这边的准允才出的兵,但我方进展如此之顺,让汝南郡和陈郡都几乎落入了我等的掌控之中,袁本初难道不会更加生疑?”
乔琰的这一手,充其量也就是叫做再进一步的煽风点火,其实算不上是最直接的诱因。
她这个举动中必然有挑拨离间的意思。
不过,这不能对曹操的举动造成决定性的影响。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夏侯惇头上那条和孝服搭配的白布也给摘了下来。
这原本是个想让他形象看起来正常些的举动,但让曹操没想到的是,在这块白布的内部还有字,写着的正是“不见不散”四个字。
这一写,又将原本作为双方领袖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冲淡了不少。
也让曹操不由想起了当年延熹里的那场闲谈对饮。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乔琰没取夏侯惇的性命,而是以这种恶趣味的方式让他回来传信,确实是没让两方结仇的留一步退路,可这个退路其实无法保证他们不会走向更进一步兵戎相见的对峙局面,甚至因为乔琰极有可能要朝着洛阳推进,而变成一种避无可避的正面争锋。
最后又会走向何种样子呢?
她这悍然入场击败夏侯惇的表现,更是比任何时候都让曹操确信,如若终有一日要发起生死之战,乔琰必定会是个让人如临噩梦的大敌。
在让夏侯惇下去休整敷药后,曹操终于发出了一句曹洪以为他早该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问出来的话,“她怎么来的那么快?”
随后他又朝着陈宫问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所提出的三日之约,其实是要行拖延时间之举,因她的后续部队其实还没全部到位。”
乔琰能吃准,曹操不会做出在沈亭埋伏,趁机将她解决,她就应该也会知道,曹操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要决定赴会,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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