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在众人从这惊变之声中反应过来当下情况的那一刻,都纷纷朝着对方看去,却在所有人脸上看到了茫然不解,或者说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即便是先前还挂着稳操胜券之色的赵韪也不例外。
很显然,他也不知道此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而那喊杀声并未持续多久,马蹄声就已根本没给他们反应时间地朝着此地迫近。
他们下意识地朝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便赫然见到,在那些四散奔逃的群众避让开的方向,一列精甲骑兵伴随着烟尘飞扬朝着此地奔袭而来。
为之开路的,竟是两个对他们而言的熟人——
吴懿和张鲁!
任何一个身在高处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他们手握的刀兵之上还残留着血迹,分明是在方才经历了一出快速兴起又快速结束的交锋。
谁让跟在他们后方的,是一道无人可挡的钢铁洪流。
“你们怎敢……”赵韪面色一变,豁然朝着骑兵来袭的方向走出了两步。
如果说吴懿的出现已经让他足够意外,只因他在将吴懿调走后,一直让人将消息封锁,严禁其传递到对方的耳中,那么张鲁的出现就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家伙合该在广汉属国那地方继续做他的修路工传道士,来成都做什么?自取其辱吗?
可在这开路之人后方真正的骑兵队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那种兴师问罪的神情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这一行骑兵竟是一边骑行一边张开弓弩的动作,保持着骑行间稳定瞄准的样子,被日光照出的弓弩尖端倒映着令人胆寒的幽光,直刺入人的眼中。
在这一群人中打眼望去,颇多凉州悍卒模样的存在,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羌人。
但骑术的精湛大概并不只是他们唯一的优点。
赵韪哆嗦着唇,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那个最为醒目的存在!
对方并不像是其他骑兵一般行动仓促,只是任由她所统帅的队伍在她的后方分成两列,流向了前方的高台,在下方形成了由骑兵和弓弩组成的包围圈。
可当对方拨马止步于台下,不疾不徐地拨开了被风吹乱的斗篷,朝着台上看过来的那一刻,赵韪只觉对方不是在从台下望着台上,而分明是在从一个更高的位置俯瞰着台上的这一出闹剧。
在这一刻,她不需要开口,就已经足够让人猜测出她的身份。
哪怕对方此时并不应该出现在此地,像是跨越了从汉中到成都的千里之遥直接飞过来的,也绝不会让人错误地判断出她的身份。
大司马,乔琰。
她是乔琰!
认出她身份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而后,顺着她目光看向的方向,齐齐地朝着刘焉看去。
他们这才惊觉,从城门那边的撞击声传来到乔琰出现在台下的这一段时间内,刘焉非但没有说出过一句话,也没有做出过任何的一点移动。
再如何遇事从容不迫的人,好像也不该是这样的表现才对……
也正是在他们心中疑窦丛生之时,乔琰忽然开了口:“刘益州遭逢动乱也岿然不动,好风度啊。”
她拊掌轻拍了两下,众人却丝毫也未曾见到在她的脸上出现任何的尊重之色,“只是,有贵客远来,为何不亲自出迎说上两句,以显示阁下的待客之道呢?”
藏在刘焉坐榻下方的那人在这短短数息内,冷汗都要浸透脊背了。
这要让他怎么回答!
在赵韪给他安排好的台词脚本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出!
第314章 谁的时代
何止是那乔装刘焉出声的不知道该当在此时说出什么话来,就连对眼前这出册立继承人的大戏该当负起主要责任的赵韪也不知道。
他该说什么,说他作为眼前一幕的始作俑者该当亲自恭迎大司马吗?
连赵韪这种胆大包天的就是此种表现,更遑论是在下一刻就被乔琰牢牢盯住的刘璋。
刘璋又眼瞧着她问道:“还是说,因诸位的拥趸,让刘益州觉得,我这位大司马到了你蜀中成都的地界上,也是要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办事的。”
“刘益州不亲自与我说道一二吗?”
这“亲自”二字上所加的重音,在周遭兵卒的包围之下,越发展现出了一派意味不明的样子。
在乔琰过分锐利的眸光之下,刘璋这原本就是被赵韪的蛊惑才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庸碌之人,直接惊恐地后退,甚至坐到了地上。
刘益州,刘益州……
在此刻,那些因为吴懿和张鲁领路的凉州兵卒,已经越发彻底地占据了城中的主导权,甚至因为吴懿颇得刘焉信任的缘故,在城中所能调动起的势力进一步奠定了优势局面。
可到了这样的程度,刘焉依然端坐在那里,没有做出一点让人觉得像是正常人的表现,谁都该知道他绝非处在清醒的状态了。
乔琰会看不出来这一点吗?绝不可能!
但她依然发出了这样的问题。
那么这刘益州三字,到底是在说真正的益州牧刘焉,还是在说他这个冒名篡位之人,在她的目光转圜中,分明有着歧义,还极有可能指代的是后者!
刘璋哆嗦着唇,没敢说出话来。
在他几乎空白一片的脑子里已经顾不得去想,那段从汉中出兵到成都的千里之途到底是如何被她在瞬息之间度过的,只知道他在城中的警报信号也被敲响的那一瞬,比任何时候都要后悔——
后悔他为何会被赵韪说动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若是乔琰没来到此地,让他们当真按照计划所说的那样先将生米煮成熟饭也就算了,顶多就是面对随后从长安发起的征讨,可现在生米都还在淘洗的状态,对方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这声威赫赫的当朝大司马面前,他们难道还有从中翻盘的机会吗?
乔琰将目光从这瑟瑟发抖的刘璋脸上收回,心中腹诽了一句,益州人倒是选了个颇为“合适”的新任益州牧,便已紧接着开口道:“将赵韪、刘璋拿下,封锁成都,凡参与此事之人全部革职查办,将刘益州和其他人员安顿进州府之中。吴将军随我来。”
这前面的安顿指令,明摆着是冲着姚嫦、马超这些人说的。
除了个刘焉因为奄奄一息而得到了个妥帖输送的待遇之外,其他人别管到底是不是这出移花接木戏码中的受害者,都直接被跟他们不熟的凉州兵给扣押进了刘焉的州府之中。
那藏匿在刘焉座椅之下的家伙就不必说了,直接被投入了成都的大牢里。
颇有意思的是,在他被押解下去之前来上了一出对自己的伸冤和对赵韪等人的控诉,因他的声音和刘焉实在相似,倒像是又在替刘焉完成了一出发言一般。
乔琰嗤笑了一声,小声说了句什么。
而后便摆了摆手,示意随军的军医跟上往州府去的那一行人的脚步。
进军益州这等南方瘴气之地,让乔琰丝毫也不敢松懈。
即便他们所走的进军路线让益州人始料未及,又在途径了广汉属国后有了个合格的带路之人,但疾病这种东西又不会因为行动的速度快慢和攻占成都的速度而避让开。
不过大约是因为此番行军中的主力乃是凉州军,论起身体素质,就算是并州军也未必能与之相比,加上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已在这两年间习惯了益州的气候,竟没让军医发挥出多大的作用,反而是让他们负担起了给刘焉看诊的职责。
看着这朝着两个方向走去的队伍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乔琰也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因她先前的那句“吴将军随我来”,吴懿跟上了乔琰的脚步,听她问道:“成都附近的军营权限你能拿到手吗?”
他心中本还有几分因见到刘焉这受制于人景象的唏嘘,在听到乔琰这话后又当即回道:“可以。”
“只是要劳烦君侯将赵韪伙同刘璋将府君扣押的消息在成都地界上广泛传开。”
刘焉固然在对益州士和东州士两个阵营上差别对待,进而引发了赵韪等人的不满,但他自中平年间在益州担任益州牧到如今的时间,也已足够他在此地形成积威,甚至有相当一部分益州人因为刘焉和郄俭对比,觉得此人有值得拥戴之处。
若要收拢益州人的人心,打着为刘焉来扫平内乱的旗号无疑是很有必要的。
见乔琰颔首,吴懿接着说道:“此外就是,君侯最好能尽快让庞将军和府君的几位公子出现在人前,也好……”
“此事先不急,就说他们被赵韪等人以南蛮毒物控制,还未到清醒之时。”
初闻此言,吴懿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错愕之色,可他陡然想到,乔琰在先前莅临他所镇守的涪县之时说过,他与其寄希望于在将妹妹嫁给了刘焉的儿子后,可以通过刘焉儿子的飞黄腾达,来实现算命之人对她那贵不可言的命格阐释,为何不兄妹二人都在她的手下奋斗出个位置来,争一个更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贵不可言,便只是问道:“那么君侯此时需要我什么?”
“将成都的军营掌握在手后,以协助刘益州平叛为由,我将马孟起和其部从也一并交给你统领,即刻北上,与汉中太守一道——”
“夹击身在巴郡的严颜!”
早在她成功说动张鲁协助她偷渡阴平道后,就让人朝着汉中送出了消息,令徐庶在十日之后挥师南下,越过米仓山和大巴山的山口,从巴郡这边向着成都方向进军。
徐庶在汉中招揽到的士卒和与他同在汉中的褚燕所率领部将,必须也得抵达成都,形成对乔琰的后备支援,否则光是靠着她所统领的这一支奇兵,要想同时压制住吴懿和张鲁,甚至是随后的庞羲部从,实在是有点艰难。
大军进发,只能走巴郡,而如今镇守巴郡的,就是在赵韪协助刘璋夺权中,被派去取代了庞羲那巴郡太守位置的严颜。
此人确实是有真本事的,为了减少在突破巴郡防线中出现过多的伤亡,还是来上一出令人猝不及防的两面夹击为好。
不过在吴懿领命离去后,依然率着一部分骑兵跟在她身边的傅干问道:“君侯让吴将军带着成都坐镇的兵卒前往巴郡与褚中郎合兵,可是为了防止成都兵力过多,在此地闹出什么反叛动乱的情形,不利于我们控制局面?”
乔琰笑了笑,“为何不能是我想要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在她麾下的队伍抵达涪县之时被她说动投诚,一道挥兵进入成都地界,可以算是一件功劳。
与徐庶、褚燕南北夹击严颜,等同于是铲除掉反叛益州势力的武装力量,当然也得算是一件功劳。
这两件功劳必定会被她“如实”地上报到长安朝廷。
益州此番的变故,随着刘焉的行将退场,也恰恰给了她一个将刘姓州牧逐一铲除的机会,所以她绝不可能让刘焉的子嗣继续继承益州牧的位置,而需要用一个在益州有一定的声望,却并不是益州人的存在。
但准确的说,吴懿不会是益州牧,因为益州这种极容易独立在外的地方,已不适合再将军政大权都给统一地放在一个人的手中。
所以吴懿最多也就是一个益州刺史了。
益州各郡的太守才是她要操纵的重头戏。
她转移了讨论对于吴懿安排的话题,朝着姜冏说道:“叔明,昔日你在金城郡协助过仲德处理过那头的军屯事务,如今在成都这边?
姜冏本以为自己此番跟随,其实还是君侯想要看到他们汉阳四姓在经历了当年的清洗后的态度,却没料到,乔琰在带出这支凉州人组成的队伍中,其实还是对他的职务有所考虑的。
只听得乔琰接着说道:“在元直等人从巴郡抵达成都,刘君郎的几个儿子和下属被我放出来之前,将益州州府府库中的存粮和赵韪等人被查抄出的物资清点明白,等我们的人手足够了,不必过问于长安,直接将粮草自长江水道送向海陵。”
这些将会是辽东郡那边用于拉拢公孙度的利诱,和对方出兵的开销用度。
意识到这益州之行引发的很可能会是一连串的变革,而他在其中有了更进一步出头的机会,姜冏脸上闪过了一抹喜色,回道:“君侯放心,此事我必定办妥。”
至于查抄赵韪等人的府库所涉及的交涉,其中与益州世家豪强之间的潜规则,在姜冏从乔琰对凉州各家的态度中,已能找到一个参考答案了。
在吴懿将成都的兵卒带走后,这座城市便是彻底由他们说了算了。
“我们也可以走了。”乔琰最后对着傅干说道,“当年成都的一把大火烧掉了刘焉所打造的上千车舆,又有另一把火烧掉了绵竹董扶的故居,但我想这位益州牧留给我们的把柄,大概并不只是被烧掉的那些才对。”
他的夫人和子嗣有没有像是他在被乔琰出兵汉中威慑之后所做的那样谨小慎微,还是个未知数。
总能找出些割据一方后的不妥之处的。
就算没有,为了取缔掉刘焉在益州的州牧地位,并让民众接受益州的管理方式发生一番变化,它也得是有。
所以这样的查抄,只能交给对她来说的心腹来做。
傅干对乔琰的言外之意心领神会,并未多加言语就跟了上来。
这样一番安排下去,便该算是各司其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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