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刘扬就差没有指天发誓,他只是觉得自己也到了该当承担责任的年龄,才有了这等做事想法的。
他又按照淳于嘉教他的话解释道,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少,所以只选择了这样的一个位置。
大司农属官的从吏!
看看,这是多么收敛的自我认知。
他都这样说了,刘虞实在没有必要拒绝他。
得到这个刷声望机会的刘扬丝毫没有意识到父亲此刻的疲惫姿态中,其实还潜藏着不少更加隐晦的信息,只当即告辞离去,预备先去找田畴这位籍田令联络联络感情。
若按照淳于嘉和同样支持于此事的王允所说,他如果能将田畴给拉拢在手,便意味着,倘若真有改换青天之日,随着乔琰的下台,程昱的位置也有了一个站在刘扬这边的接替人选。
而只要在能让人吃饱饭的这个位置上还放着一个能让人信任的存在,这关中地界上的民众便不会那么容易陷入动乱之中。
这种民众归心的前景,让刘扬在得到了刘虞的准允后当即朝着外头走去,就连脚步都比来时更加轻快了不少。
刘虞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对方在这长安城的四年间丝毫也没有什么成长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小声感慨道:“民生多艰啊……”
可惜刘扬显然不是这个能托付起这等重任的人。
但烨舒那边……
刘虞阖目长叹了一口气。
只希望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这种“希望”到底是不是他在此刻提出的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即便是刘虞自认自己已经经历了不少风浪,也无法在此刻想出个结果来。
或许他该当将已经因年事渐高前往乐平书院的卢植给请回来为他解惑,又或许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还是什么都不动。
他一把扣下了有人送上的请他对乔琰做出节制的奏表,在遣退了下属后显得有些空旷而寂寥的大殿内静坐了许久,最后也只下达了一条指令——
今岁风云有变,请大司农领人筹算一番可减免税赋的数额上报,定策是减在口税还是田租税赋上,以徐州北部新得,故而朝廷施恩之名推行。
他很可能不会是个合格的天子,但总得再多做一点事才好。
与此同时的兖州,曹操的桌案前也放着那份推断天时的乐平月报。
对于乔琰通过月报所传递出的消息,曹操还是抱着相信的态度的。
今年他所面临的压力无疑也要比去年更大。
旱灾第二年和第一年相比绝不会是同一个难度,他今年要负责的地盘也比去年更大,何况,更重要的是,他的对手比起去年也已表现出了更为凶悍的架势。
徐州易主!
扬州易主!
这接连的两道消息宛如两道春日的惊雷砸在中原的土地上,丝毫没有给人留有一点反应的余地。
去年的益州幽州之变被当做了乔琰对于曹操突袭豫州的回应,已经够让人觉得可怕了。
今年她却一面对着他发出了邀约,一面又将扬州徐州尽数收拢到手中,越发表现出了手段老辣的侵略姿态。
即便明知她暂时没有余暇撕破颍川汝南划界的约定,丝毫不顾忌消耗地进攻豫州,在这两条已让人无法改变战果的消息面前,曹操也不得不提起了全副戒备。
谁也无法预知到她的下一个目标到底会是谁?
是早已经在去年冬日就已经被陈兵边境威胁的袁绍,还是他这个随时面临她从司隶出兵的兖州牧?
在她始终令人捉摸不定的行事面前,曹操根本无法给出个明确的答案。
就连一向稳重的陈宫都在东面消息传来后的几日里没能睡个好觉。
他花了两日的时间将徐州扬州的战况彻底完成了一番复盘,以最为直观的模型图样将刘备的应变和乔琰这边的举措都给尽数搭建了个清楚。
可这显然并没有让他们因为解惑而心安,反而因为乔琰这等多线操作之中依然稳健的优胜之法而感到了一种临头的压力。
不过显然为此而觉得焦虑不已的并不只有他们。
比起和乔琰之间交情尚可,甚至有可能做出倒戈举动的曹操,袁绍那头的压力就要大太多了。
刘备得以保全性命送往长安,绝不代表着,倘若袁绍战败也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昔年董卓之乱时的借粮、平定洛阳后的另立新君、在乔琰进攻凉州期间给她玩的一手拖后腿举动,以及东西朝廷对立后的种种矛盾,都让袁绍和乔琰之间的仇怨越结越深。
这很难不以袁绍身亡来作为最后的终结。
“袁本初都焦急成何种样子了……他都抬出邺城那位陛下的面子来请我走一趟了!”曹操看着和乐平月报摆在一起的这封书信,脸上掠过了几分无奈之色。
可说句实话,袁绍在挣扎,他又如何不在呢?
纵然两人此刻的想法不同,但若说联盟,或许还真有些可行性。
不过……这个联盟不能按照袁绍的这种方法来做。
眼下还不到他曹操失去主动权的时候!
他朝着被他请来此地相商的陈宫问道:“你觉得一个月前发出的虎牢关之约,乔琰会在令人推说延期半月后准时赴约吗?”
“会!”陈宫笃定地给出了答案。
或许是因为近日来的种种分析权衡,陈宫的脸上多了几分疲惫之色,但这并不影响这位兖州士人中的翘楚在此刻目光坚定,丝毫也没有被那些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倒在地。
就算徐州扬州地界上似乎还有不少扫尾的事情需要乔琰来做,陈宫也依然语气坚决地给出了这样的一个回复:“她一定会来赴约,因为……因为她是乔烨舒。”
曹操朗声一笑,“不错,就凭她是乔烨舒,她也绝不会只将这虎牢关之约当做分散我等注意力的筹码!”
“劳驾公台替我往邺城一行,告知袁本初——”
“就说为防有露怯表现,我且先赴乔烨舒之约,再上邺城与他谈合盟之事!”
第355章 神……
赴约一个早已决定了的约会,怎么能算是放袁绍的鸽子呢?
无外乎便是先来后到罢了。
让陈宫前往邺城和袁绍解释这个迟到的缘由,或许也可以趁机先打探一番邺城那边的动向。
在曹操和陈宫的心照不宣之间,这趟邺城之行的额外目的已完成了交托。
无论是因为他们此刻已和袁绍拥有相当的地盘,还是为了减少和邺城朝廷之间的严格捆绑,让他们处在更为有利的位置,推迟曹操亲自前往邺城的决断势在必行。
不过陈宫在动身前往邺城之前还是提醒曹操道:“上一次沈亭会见,乔烨舒并未打算对您动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在彼时非要拿下豫州的话没有太多的优势,反而会同兖州之间有了过长的接壤地界,不如像她在去岁所做的那样在平定蜀中叛乱的同时拿下幽州。可今年……”
“今年的情况不太一样。”
曹操道:“你的担心我也清楚。刘景升原本可能还有些观望的想法,但随着此次协助扬州方向出兵,必定已经站定了立场,徐州北部也随着淮河对峙的结束彻底落入她的手中,这样一来,她若是想要攻占豫州,其实远比先拿下冀州青州容易。”
最容易促成这种想法的,是豫州在曹操手中的年限还不够长。
这一点很致命。
就算这并不意味着此地的民众会对去年死于战祸的袁术抱有多少留恋之情,曹操对此地的掌控也确实不到位。
何况豫州沛国的倒戈其实是很微妙的。
他们可以因为觉得在曹操的手下能得到更好的待遇,同样可以因为乔琰在此刻表现出的强势而选择再一次变节。
这并非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曹操对此从来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认知。
但陈宫很想说,他担心的根本不是乔琰趁着会面拖住曹操的同时进攻豫州,怕的是当日的“相送十里”会以一种直接将人绑架到虎牢关之内的形式演绎出来,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曹操能决定是否要观望的了。
可想想乔琰的行事风格里虽有些强盗做派,却好像并不体现在这种方式上,陈宫又将这不必要的担心给收了回去,只回了句“府君心中有数便好。”
与其担心这个,他还不如担心在抵达邺城后他要如何为曹操和袁绍交涉。
他上一次前往邺城的时候,正是兖州士人决定推曹操从原本的东郡太守上位兖州牧之时。
彼时的长安还在董卓的统辖之下,相比于长安,邺城朝廷的名望无疑要更高,有此优势,同时手握二州又有天子在手的袁绍说是风光无限也不为过。
但如今,这种当年的风光却成为了他不得不面对的灾厄。
随着乔琰的步步紧逼,陈宫带入一下袁绍的位置都觉得,他此刻正遭受着莫大的压力,故而急于通过一出联盟让这个集结在邺城朝廷周遭的队伍庞大起来,以便分摊从幽州、太行山脉以西、徐州各个方面发起的威胁。
曹操却忽然在此时说什么不去邺城,大概对袁绍来说是件难以忍受之事。
以袁绍的脾气,他只怕是要甩些脸色给他们看,或者是借机挑唆兖州内部不满于曹操的势力给他们造成些麻烦了。
可那又如何呢?
在这场以天下为赌注的棋局中,既然以曹操此刻的条件,绝不可能取代袁绍或者乔琰之中的任何一方成为最终的胜利者,那么陈宫就一定会助力他成为一个——
最成功的“盟友”。
也是一个最成功的旁观者。
袁绍哪里会想到,自己邀请曹操前来邺城的邀约居然会遭到拒绝!
在曹操那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卡壳了好一会儿,才从下属来报中的“曹操因为虎牢关之约暂时不能前来”中反应过来。
身在此地的许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他就看到袁绍一把将面前的文书给砸了出去,几乎是以拍案而起的姿态站了起来。“赴约?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袁绍连等待曹操抵达邺城后该当以何种方式招待于他都想好了,甚至已将与曹操商定将曹昂留于邺城为官、迎娶袁氏女的计划在嘴边演练了数次,可他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比起乔琰取得了攻占徐州北部的胜利,还要像是一个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毕竟,徐州北部的易主只是丢了半个州而已,可若是曹操直接选择倒戈到长安那头去,却几乎是将两州的地盘送到乔琰的手中了!
袁绍不会连这点算术都算不清楚。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袁绍甚至没管有人在场,已暴怒喝道:“曹阿瞒何敢如此欺我!”
眼下的局势里他确实不是乔琰的对手,但他自忖自己的实力和曹操相比却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若是趁着乔琰刚刚出兵未回之际先将曹操给解决了,也未尝不可!
就算拼了个两败俱伤让乔琰来上一出黄雀在后,也总好过受这等窝囊气。
“明公不必这般生怒,”许攸开口说道,“曹兖州既让其谋主亲自前来与明公交代此事,并不是要倒戈过去的意思。”
这个举动还是有些微妙的。
倘若曹操真有要因徐州之变,袁绍这方的优势进一步削减,便要直接倒戈到长安朝廷那头去,他大可以用更加敷衍的方式来应对袁绍。
到时候袁绍对他出兵,他也正好在发兵抗衡之前完成阵营的转换。
如此一来,连换个立场的理由都有了。
可陈宫一来,与曹操亲自前来解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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