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人人都说曹子廉此人忠勇有余,头脑不足,今日一看,分明是有人以为他家财万贯便将此人给看轻了,当他只有那群骏马可用。”边让朝着对面火把林立的营盘看去,开口评价道,“曹子修此前也从未脱离他父亲的带领亲自作战,孟高多少对他疏于防备了一些,也不足为奇。”
“他们这些丢出来的东西,实是将我等以骑兵破营的难度给增加了不少。”
巨木滚石的存在便像是一片障碍物,的确是阻碍了他们的骑兵进攻。
张超深吸了一口气,入夜之前第一批回返的哨骑送来的消息便不大好,他们这一路急追而出,并未赶上曹操和张邈的脚程,甚至连他们的行踪都给跟丢了,只能由两人回来报信,其余众人继续往前追击。
现在又在曹操的营地这里吃了一回亏。
不过眼下不是怪责于陈宫为何会在曹操面前暴露意图,也不是谴责于兄长居然被曹操以这等理由给骗走了的时候!
“以文礼看来,我等此时该当如何做?”
边让抬手指了指臧洪:“让子源来说吧。我这人在九江太守的位置上坐了两年,却自知自己至多能当个幕僚,没法做一地太守,行军上的事情也是子源比我知道的清楚,我就不做班门弄斧之事了。”
边让对曹操表现出了一番恃才傲物的脾性,甚至对他多有不恭敬之言,在对同为士族出身之人倒并不显得有失礼数。
臧洪没与他谦让,说道:“他们以这等方式来进攻,本身也是在露其短处。营地之中的物资不丰,势必让他们所能做出的还击大大受限。”
张超问道:“子源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强攻袭营?”
“不,”臧洪摇了摇头,“我们若真采取强攻,难保在情急之下,曹子脩会不会带上陈公台直接往虎牢关方向撤走了,到时候引来洛阳守军,我们得不偿失。”
他解释道:“我们压着他们的物资底线打上一日,而后发起强攻。”
压着物资底线打,以曹洪和曹昂这等少有亲历战事之人难免会觉得,他们以这等方式持续下去,或许就能撑到援军抵达的时候,甚至对他们这一方的来袭有了一定的戒备之心。
但这份收敛着的进攻随时可以被放大到让他们必须全力招架的地步,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当真还能有这个应招的机会吗?
“这个强攻必须得快,起码要抢在消息送到曹操的其他部将手中发起支援之前。”
所以,是在明日的进攻完毕之后。
张超拍案,“好,就依子源所言。明日的进攻由我来做,这个收尾之战的速攻,就交托给子源了!”
但他们可能低估了曹昂等人的信念。
曹昂是什么人,那是曹操的准继承人。
在曹操并未将其一并带走,而是将他留在了此处,与这些士卒共患难的那一刻开始,这些本就是因为曹操所实行的屯田之法才投靠到他麾下的士卒,都已在心中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定,他们无论如何也会跟大公子一道支撑到曹操引兵来援的那一刻!
而曹昂在将营地中的箭矢数了个清楚后,毫不犹豫地将其分作了六份。
第一日一份,第一日两份,第日份。
他很清醒地看到最后一日势必出现的人力衰竭,只能依靠于工具来做出反击,甚至是——
用进攻来代替防守。
当臧洪率领着其麾下的部将朝着那营盘发起远超此前任何一次的进攻之时,曹昂和曹洪对视了一眼,众人随后便只见得这黄昏暮色之中,一列骑兵自营地的边门杀出,直扑臧洪所率士卒而去。
这两日之间人人都快只当曹洪是个负责擂鼓助威之人了,也当他真有着被曹操留下的严格限制,只能固守在营地当中,却哪里想到,他在并未击鼓的时候,几乎将每一刻都用在了休息和磨刀之上!
也正是伴随着曹洪有若一把锋刀杀入敌方队伍的那一刻,自曹昂所总辖的营地之中,箭矢的密集程度在一瞬间翻了数倍不止,以至于本应当更占据优势的臧洪这一方在这猝不及防间竟落了一片人仰马翻的状况。
而在前排队列的混乱之中,曹洪丝毫没有跟他们缠斗的意思,率领着自己的这支骑兵队伍悍然在敌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奔这前列的豁口而去。
那一刻箭矢的暂停和曹洪的回返,在已经要熄灭的日光之中形成了一种说不出的默契。
曹洪纵马越过了临时搭建出的回返之路,在曹昂的接应之下,重新将一记重锤砸在了那营地之中的大鼓之上。
日头虽已落下,这一下擂鼓却仿佛将这营地之中剩下的战意尽数点燃了起来。
曹昂年轻,曹洪冲动,但他们都可以为了等待曹操留下的这个承诺而强化自己的薄弱之处。
这一番冲锋也让臧洪那头的攻势不由为之一滞。
“可惜臧子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曹洪看着外头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敌军身影,忍不住咬牙说道,“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选择亲自冲锋上阵,以示范我等已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
“这等攻势之下,明日我们还能不能支撑得住,还当真有点不好说。”
曹昂语气坚定,“能!倘若明日他们还是这等穷追猛打的状态,便由我亲自出营来与他们交手,我要让他们看看,我父亲绝不是因为他们的支持才勉强坐上的兖州牧位置,我曹氏子弟本就有着立足兖州的本事!”
“好,有你这句话,我便舍命陪君子了!”曹洪当即回道。
“我说,你们两个是真拿我不存在是吧?”依靠着近身作战本事屡次将营门给守住的许褚刚退下来休息便听到了这叔侄两个的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句。
这人明明经由这第一日的戍守,无论是身心都已经到了疲累的极限了,还是在此刻不由在彼此对望间发出了几声长笑。
有这份彼此交托的信任和不惜牺牲的精神,今夜他们绝不可能给外头的人以可乘之机。
临近破晓之时,臧洪也只能无奈地领兵退了下去。
曹昂稍松了一口气,在让下属凡有异动便将他叫醒后便直接席地睡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闭眼休息上半刻钟,他便忽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光亮,以一种令人无法忽略掉的鲜红之色让他猛得惊醒了过来,甚至是当即跳了起来。
曹昂下意识地便朝着光亮发出的北方看去,惊见远处赫然出现了半边烧红的天色。
在睡意朦胧之间,他险些以为这是敌方从北面再次发起大举进攻了,甚至动用了火攻。
可下一刻他便听到了曹洪脱口而出的惊呼,“那是张孟卓的军营!起火的是他们的大营!”
不是他们此刻驻扎在这头营盘之外的进攻场地,而是张邈真正作为军营的地方。
那里不知为何好像起了大火!
这尚未真正因日光而明亮起来的天幕之上,这抹刺眼的颜色在曹昂看来却如喜报无异。
他一把抓住了意图前去看个究竟的曹洪:“稳守军营!倘若真是我方人马所为,我等再发兵不迟。”
可他们坐得住,张超那头却不可能坐得住。
张邈尚未回来,他们也还没能拿下曹昂和曹洪,这都是还能被接受的损失,但倘若他们的大营出了岔子,那就有大麻烦了!
臧洪才经历了大半夜的厮杀,此时不宜再动,张超当即和边让一道直奔起火的大营方向而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抵达那火势汹汹的军营,竟忽从斜地里杀出了一队人马。
张超警觉不妙,仓促间勒马止步,边让却没来得及有这等快速的反应。
在这依然有些黢黑的夜色下,张超只看到一个短小精悍的将领当先杀入,在这短兵交锋的一瞬间,边让这位陈留名士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应招,便已被一刀割断了喉咙。
他摔跌下马,彻底没有了声息。
四野里却忽然回荡起了一片浩浩荡荡的喊杀声。
目标,正是张超所在的方向!
第400章 辛毗传讯
夜色之中,纵然有那头的火光冲天,也并没有那么容易分辨出敌人的身份。
更何况此刻一刀将边让给斩杀的乐进,在此前的兖州地界上根本没有多少声名在外。
兖州的作战频次本就不算太高,上头又有曹氏和夏侯氏的众人压着,能让乐进一展身手的机会少之又少。
张超若是真能算是曹操的下属,说不定还能与他之间有同僚的交情。
可他并没有。
他甚至在这一瞬想的是——
这只怕是乔琰的人到了!
此时距离曹操的北上也不过是两日,除非是路上在消息的传达和援兵的行路中没有任何一个环节出现耽搁,才有可能让骑兵在此刻抵达。
但曹操在濮阳的骑兵有多少呢?
反正是不会有太多了。
濮阳距离冀州已不算太远了,会造成正面进攻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哪里需要驻扎这样多的骑兵。
然而此刻张超在视线中所见,于火光映照之下的层层黑影,以一种极快的方式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袭来,在队列的规模上有着何止于百千的数量。
这要不是从虎牢关方向来袭的洛阳守军,哪里还有第二种可能性!
毕竟,曹操的部将应当不敢擅杀边让,令曹操背上杀害名士的罪名,乔琰的部下却可以当兖州乃是仇敌,肆无忌惮地做出这等举动。
张超却并未想到,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看不清乐进的面容,乐进又怎么可能辨认得清楚他们的身份。
他和枣祗合计之后由他先统领骑兵先行,倘若大公子和曹洪将军的情况已经万分危急,无论后军的步兵是否抵达,乐进都要先行发起进攻,给自己人一个反击的机会。
他抵达的时候,也正是臧洪的军队结束了连夜的强势进攻暂时休息的时候。
乐进怎么看都觉得,这等趁夜作战的疲敝极有可能会导致曹昂等人守营失败,还是该当由他们这边尽快发起支援。
所幸,今夜的风向正如满宠在枣祗出发之前给他建议的那样,完全可以尝试于纵火进攻。
而在火起之时,因他此刻的人手不足,乐进果断放弃了袭营的打算,只是在让人四方点火加重火势之后,便带领着队伍埋伏在了张超等人回返救援的必由之路上。
眼见边让这么冲在了前头,乐进还当对方是个前锋或者是哪位他不认得的将领,毫不犹豫地对其挥出了一刀。
也实不能怪他做出了这等错误的判断。
边让到底还算有过行军经验,清楚在此等局面下不该穿什么影响行动的长衫,而是身着甲胄。
于是当乐进发觉此人虽然骑术尚可,应战的本领却远远逊色于寻常将领的时候,早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在这等急需救人且己方依然处在弱势的环境之中,他又哪里有这个时间去追究此人的身份。
即便是听到了张超喊出的一句“文礼”,乐进也权当未曾听到这话一般,在这拨马回头的转刀来袭间,悍然杀向了张超。
他这等本就胆魄过人、勇武非常的样子,在等闲的交战中,或许还会因其对战经验的不足,看起来有几分莽夫样,但在此刻这样的环境中,却俨然一派底气深厚的模样。
张超不由为之大惊。
他无法确认在此时是否有更多的敌人已经将他们这一头的营寨给打穿了,正在其中进行清缴举动,乐进这支负责拦截的队伍只是从其中分拨出来的而已。
边让之死和兄长迄今的音讯渺茫,都无疑是误导了他的判断。
在这一瞬间,他做出了一个决断。
先行撤兵!
先去和围攻曹昂营寨的那部分兵马会合。
总归此时距离天亮已经只剩下了不长的时间,就算那真是乔琰的部从入侵陈留,这个数量也绝不可能到超过了陈留守军的地步,等到四面的驻兵陆续抵达,他们在稳定了局势后势必能够将这点劣势给消弭掉,重新将主动权占回来。
现在他最应当做的,是绝不能慌乱。
但他要想做到从容退去何其不易!
这些驰援于营寨的士卒中本就因那军营火起而担忧起了同伴的安危,若是让他们奋力一搏杀奔到营寨面前,想必就也并不那么难做到,可张超在此时下达的退兵回返指令却让他们疑心,这是因为前方有了不可战胜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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