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思路佑
第34章 白垩之子⑤
将黎礼扔下洞穴封锁之后就很久没有感知到她的消息了,镜长舒一口气,他的心头大患总算解决了。
现在,他只需要静静潜伏在每一场魔神大战之中,等待战争结束,找到合适的时机现身,倾听败者的夙愿。
那些沉重的愤怒与不甘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脑海里,驱使他复仇。他都会像安慰老友一样安抚他们强烈的怒意,并且承诺一定会帮他们重新夺回曾经的一切,助他们重生。
为此,他们会将力量借给他,不断壮大镜的灵魂。
复仇的首要目标,就是摩拉克斯。他剥夺了无数魔神的生命,用虚伪的嘴脸和肮脏的谎言树立他心怀苍生的形象,却对众多惨死的魔神分毫不提。
他根本配不上这样的夸赞。
逝去魔神的愿望就由他来承载,一切都十分顺利,只要再这样持续下去,超越岩神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他再一次看到了黎礼。
这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相遇并非偶然,黎礼身上的气息也并非他的错觉。每次靠近她时,那种强烈的割裂感和厌恶感,不断地在告诉他,不能让黎礼活下去,她将会是自己道路上绝对的阻碍。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原本可以期待摩拉克斯受到磨损影响而趁机毁灭他,却因黎礼的介入,摩拉克斯的灵魂似乎也变得更加坚韧。
所以他会挑选合适的时机,在躲避摩拉克斯的同时,像暗杀一样杀死黎礼。
但她太过于幸运,总能三番五次地解除危机。镜觉得有些不公平,黎礼能与他们相互陪伴保护,而他只能一个人行走于世间,被所有人描述成恶人。
胜者得到赞颂仅仅只是因为他们足够强大,败者被迫贴上负面的标签,也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失败了,正因为这其中的理所当然,才让镜觉得一切都无比讽刺。
每个人的愿望都十分珍贵,值得重视,其中,不该不包括败者。
他会用计谋一步步展开复仇,不过这次,他决定先对黎礼出手,这次运气不错,黎礼比他想象的更虚弱了。那时他才明白,原来这个人类身上宛如天敌般的力量是有限度的,真是个好消息。
杀死黎礼后,他本来可以迅速离开躲避摩拉克斯的追查,但是他迫不及待看到他脸上悲伤和愤怒的表情了。
曾经那些绝望的魔神也曾体会过,身为始作俑者的摩拉克斯就也应该知道,这有多么痛苦。
他看到金鹏的茫然无措以及挣扎落寞,也看到姗姗来迟的摩拉克斯的愤怒和懊恼。
可他的舒畅心情还没来得及延展更长久些,摩拉克斯就四处搜查,还真把他找出来了。
本来他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他有那么多魔神的力量,现在摩拉克斯又被愤怒控制了理智,说不定这次真的能战胜他呢?
可当他真正对战时,才真切理解那种无力感——失败不是因为力量欠缺或者技巧不够,而是因为摩拉克斯已经强大到,与其他所有魔神都不是一个阶次的。
镜深有其感,他甚至能感觉到,摩拉克斯在与他的战争中用到的力量更加强烈和激进,导致镜竭尽全力也无从招架。
是因为愤怒吗?
他以为愤怒只会加速摩拉克斯的磨损,带来不好的结果,可即便如此,他好像也依旧毫不压制这股怒气。
他忽然很嫉妒他们,黎礼能够用她独有的力量和热情纯真的性格解救处于矛盾和痛苦之中的胜者,却不会为败者送去祝福和宽慰。
最终,镜浑身是伤的逃离战场,钻入海中,甚至都无法维持特定的形状。
即使这样,他也无法找到合适的时机好好修养生息,摩拉克斯冷面无情,不会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他只能狼狈地逃离璃月,来到好像没人管理的蒙德,在这里修养自身。
可就像黎礼的力量恢复无比艰难一样,镜也没办法回到鼎盛时期。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和黎礼很相像,只不过这种相像,是基于两个人恰好的截然不同。
他回到了雪山,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笑一声:“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也会有怀念的一天。”
“吃吧,我从雪山住着的那位炼金术士那儿拿的。”老人拄着拐杖端着一碗汤面回来,递给镜,后者依旧呆呆地看着山洞外的雪景,以及来往的魔物。
安琉柯就把碗放在了镜的脚边。
“一千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肯将仇恨放下吗?”安琉柯语气里带着强烈的疑问,致使她说完后不断咳嗽。
“我不仅仅是镜,我还是千万冤魂的化身,刻骨的怨恨怎么会因为时间而流逝?”镜虚弱地笑着,因寒冷而发抖:“我来到了这里,黎礼也来到了这里。我和她之间的缘分,让我无比心动地想要再一次彻底杀死她。”
说完后,镜深深呼吸着,像是终于压抑不住地怒吼一声:“为什么她没有死?!”
“那个小姑娘哪里得罪你了?将自己掩埋在无尽的仇恨里又有什么用呢?”安琉柯尽力地想说服他,而镜听了,也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我和她是天敌,你不会懂的。”
安琉柯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她拄着拐杖的手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说话时,声音却放轻了许多:“看来我也劝不动你了。你现在受伤严重,至少,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
镜不发一言地端起碗,冷淡地看着安琉柯,然后站起来,松开手让碗掉落在地,汤面全部洒落。
“我感谢你曾经救过我抚养过我,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剥夺我的性命。”镜居高临下,用冰冷敌对的目光看着她:“这汤面里下毒了吧?对你来说,利用雪山里的材料制毒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安琉柯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被发现,就匆忙跟上镜离开的脚步:“你要去哪儿?不要再去伤害那个姑娘了!”
镜都没再看她一眼,就将她挥开,一个人径直离开。
身后安琉柯趴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哭喊着:“都是罪孽啊罪孽!早知道这样,我当初不该自以为是地帮你,都怪我、都怪我啊……”
悔意与无措这千年来无时无刻烦扰着她,让她无法再动手做炼金实验,也无法再与他人交换信任和善意。
信任里也曾藏着虚假,善意里也会有伤人的刀锋。
安琉柯整理好情绪,默默地倒掉碗里剩余地残汁,拄着拐杖回到阿贝多的实验室。
阿贝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雪狐喂完了?”
“嗯。”
“怎么看你好像情绪很低落?”
“没什么,雪狐有些不听话罢了。”
“畜生和人是不一样的,你不能要求它们与我们互相理解。”
安琉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着点点头表示认同:“说的也是。今天还要下山去看看黎礼的情况收集数据吗?”
“数据已经够了。”阿贝多轻缓地搁下笔,摘掉手套,抿了抿嘴:“但是,今天她和冒险队一起上山了。”
“这说明不了什么。”
“我知道,”阿贝多将一瓶药剂放在显眼的位置上:“所以我帮她做好药剂后,就没必要再见了。”
阿贝多转身离开,安琉柯看了一眼药剂后,拄着拐杖跟上。
他沿路看着远处黎礼所在地冒险小队,必要时会暗中出手清剿魔物和解决麻烦,在快要结束时,阿贝多站在雪山高处,感受到严寒刺骨,转身便是向下崎岖的山洞,地下是冰凉的雪水。
看着黎礼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阿贝多心里最后一件事也放下了,询问安琉柯:“为什么你知道我是人造人?”
“现在才想起来问我吗?”安琉柯拄着拐杖坐在雪堆上:“说起来,我才是和你同一类人。”
“我是莱茵多特的第一件实验品,很明显,我这件实验品差劲得让她视作黑历史。所以在残忍地告知我这个真相时,转身就把我抛弃。”
阿贝多挑眉,有些意外地看向安琉柯。
安琉柯道:“莱茵多特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厉害罢了,她从不会站在我们的角度想想,在一直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了那么久以后,突然得知自己竟然是人造人,会有多么茫然和无助。”
悲哀负面的情绪总是很容易相互影响,而安琉柯认为,自己不过是点醒了阿贝多罢了。
她不想再因人造人的身份制造悲剧,同样也不希望阿贝多未来会像她这么后悔:“你我皆是白垩之子,想必你也十分清楚,身为人造人的我们体内掩藏着多么恐怖的破坏力,这不是你我能预料的,若是将来有一天,你真的因无法自控而给蒙德乃至世界带来危机,那又将如何呢?”
阿贝多的视线扫过安琉柯,有些不能理解她游说的执着。
“老师给予我生命和知识,并非像你说的那么不堪,”阿贝多想起黎礼的话:“至少人造人并非一无是处。”
对此,安琉柯倒是意外地表示了赞同,她看着远处伺机而动的镜,对阿贝多道:“至少,炼金术由此传承。”
“对了,你给黎礼准备的药剂里,应该还差一份材料。”
第35章 白垩之子⑥
对于安琉柯说她自己是人造人,阿贝多是相信的。能对人造人了解得如此清楚的,那自然是人造人自身。
同样,对于身为白垩之子的他,的确存在失控的可能,阿贝多当然是知道的。
而安琉柯的强调,则像是逼迫他面对这溃得发烂的伤口,并且要立刻处理掉。
阿贝多本来是想好了的,如果黎礼体内力量的真相是一切负面情绪的对抗体,那么她也能轻松制服失控的他。
这就像是给毫无安全感的他兜了个底,多少缓解了他身为人造人的痛苦和困扰。
所以,不仅是为了黎礼,也是为了他自己,也必须将维持黎礼体内力量的药剂做出来。
做出来了,但是还差一服材料。
在过往的数据研究中,阿贝多找到最后一样材料是一股纯粹的、极端的负面力量,与黎礼身上的纯净完全相反。可他找了无数魔物身上的材料,却没有一样是符合的。
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安琉柯,反而装作是已经研究完毕的样子,可她竟然看出来了?
如果真像她所说的那样,阿贝多倒是很认可她身为莱茵多特的徒弟这一身份,不过针对她对于师父那些无礼的言语,他不会多与她争论,但也不会轻易忽视。
阿贝多语气淡淡询问:“你知道是什么材料么?”
“这样材料我会替你去取。”
他有些看不明白安琉柯了。
如果她真的想要动手脚,以阿贝多的炼金术能力很快就能察觉出来,而看安琉柯的样子,她好像是认真的。
可从她曾说过的那些话来看,安琉柯是十分厌恶人造人的,以至于她认为所有人都会厌恶人造人,其中深藏的是她也身为人造人的强烈自卑。
自卑的坏处显露出来的结果是,她也试图拉阿贝多下水,让他远离可能带给他新生的黎礼。
且不论她对黎礼片面的理解正确与否,单从她的意图来看,她好像是真的在用自己的方法帮助黎礼,对她好,像是要弥补什么一般的过于用力。
阿贝多看得出来这一点,所以即使安琉柯的性格再怎样固执的矛盾,也还是会对她表示理解。
山下黎礼从山脚下的山洞里探出了小脑袋,手里抱着花盆,拿着试剂,左右看了看,看起来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阿贝多站在高出,握住了双手,可还是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
安琉柯看得则是远处,镜虽然虚弱,但还是坚持来到黎礼这边,显得有些气喘吁吁。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忍下对镜的心疼,再看向他时,眸中已是坚定和杀意。
而阿贝多不认识镜,也不知道他与黎礼之间又怎样的过往,所以并不曾注意到那些,只是静静地看着黎礼。等回过神来,发现安琉柯已经下山了。
仔细想想,她在下山时好像确实说过一句话,似乎就是让他在这里好好待着,她会取下最后一味药的。
听她的意思,药应该就在这附近?阿贝多四处看了看,但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嗯?那是谁?
阿贝多看到了镜。
他看起来有些虚弱,苍白的额头上流出些许汗珠,这些倒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他的视线死死盯着前方……也就是黎礼所在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