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海十八
只要将四女儿当成儿子养大就有了继承人,休谟曾经的承诺就是保障偷天换日不出纰漏的依仗。
班纳特先生同意了。
休谟却表示要慎重,她会女扮男装是15岁时的自主选择。
受制于这个时代对女性的束缚,想追求自己的理想职业,只能假死换成男性身份。
这和班纳特家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伪造男性继承人是从小做起,对于被选定的女孩而言不公平,她从一开始就丧失了自主选择权。如果班纳特太太之后能生下儿子,继承权又要怎么变动?
班纳特夫妇犹豫后仍旧选择照原计划进行。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次生产艰难,谁也无法保证之后能生儿子。
与其去相信远亲善待妻女,不如从小培养“儿子”。全家人从此开始不再大手大脚地花钱,节制性开销,给每个女儿都存上一笔可观的嫁妆。
假如班纳特太太再能生出男孩,不会立即变更继承人。等到四女儿成年,由她来做选择以哪种身份与性别来生活。
最终,休谟妥协。
1813年,原主出生后不久,休谟帮助班纳特家不露破绽地将第四个孩子在法律意义上定为“男孩”,起名布兰度·班纳特。
双方约定等孩子记事,休谟抽空去朗博恩传授小班纳特先生各种技能与知识。
这个秘密没再告诉其他人,对班纳特家的三个女儿也瞒得密不透风。秘密,越少的人知道越安全。
当时,没人意识到命运之神不以仁慈著称。
被选中的孩子自幼相貌出众,但是智力有碍。
幼儿期不明显,等到原主六七岁,她的反应速度与学习能力远低于三个姐姐,表现出痴傻迹象。
休谟能成为军医,是从小受到医生舅舅的教导,掩藏伪装身份时亦得到舅舅的诸多帮助。
为小班纳特先生找到恪守秘密的医生不难,难的是这种病如今医学界束手无策。
在没有医学检测机械的时代,只能根据医案经验判断病因。
小儿智力低下或许与班纳特太太的难产相关,或是在母体内就有先天生理缺陷。如今没造出有效药,也没不作假的成功治愈案例能去借鉴。
班纳特夫妇面临比没有真儿子更残酷的现实。
如果把傻孩子留在朗博恩,乡村生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社会,说不定哪天就会暴露偷天换日的蛛丝马迹。
权衡之后,原主在七岁时被送往休谟的家乡——斯卡伯勒。
小镇位于英格兰东北部约克郡的海滨。不是穷乡僻壤,而是一处受人追捧的好地方。
从十八世纪开始,英国兴起「温泉疗愈」与「海水浴疗法」。
某些水被赋予了独特又神秘的力量,人们坚信它对于身体健康与治疗疾病颇有益处。
所谓海水疗法,简单说来是让人浸泡在12-15℃的海水中沐浴。
人们认为含有碘的新鲜海水含有神秘自然力量。
尽管泡冷水浴会让肌肉收缩,有诱发短暂窒息的风险,但那些都被认为对身心有益。
随着不少医生深入研究,更是提出此疗法对于治疗女性患了歇斯底里症、晕厥症、慕男症等精神疾病有很好的作用。②
布兰度以几百年后的医学观点去看,这些水疗理论几近荒谬可笑。
从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很多人却深信不疑。英格兰沿海的布莱顿、韦茅斯、斯卡伯勒等海滨度假胜地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水疗最初目的是为了健康,后来成了上流社会的社交手段之一,从英国到风靡到整个欧洲。
班纳特夫妇不知水疗理论是否正确,休谟对此报以怀疑态度。
奈何,四女儿的智力低下没有其他有效治疗方式。把人送到斯卡伯勒镇疗养,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利大于弊。
海滨度假镇的客流量大,人们不会探究每个旅居者的底细。
常有身体虚弱者入住,不与外界接触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有助于隐瞒秘密。
班纳特夫妇在临海小镇长期租借了一套房屋,贴身照料原主的女佣是从休谟家借的老伙计苏珊。
十几年来,苏珊为休谟守住女扮男装的秘密,可信度非常高。
夫妇俩没有随着四女儿移居,每逢假日才去斯卡伯勒镇探望。
绝大多时间,在朗博恩与其余五个女儿一起过乡村田园生活,平静到似乎从未发生过任何惊心动魄的事。
是五个女儿,不是三个。
班纳特太太难产后身体一度受损,但不像她想的难再怀孕。
在原主出生后的第三年,班纳特家再添一个女儿凯瑟琳,其后一年又有了小女儿莉迪亚。
对外声称唯一的儿子身体孱弱,送去了海滨小镇疗养。何时归家,要孩子看身体什么时候能痊愈。
海滨浴场备受上流社会的追捧,其所在地的沿海小镇房租与花销偏高。
原主的疗养费用销谈不上奢侈,但也让班纳特先生给其他五个女儿存下大笔嫁妆的计划打了折扣。
没人提出停止疗养。
或怀着一丝微弱希望,让这样的生活过了七年。
直到原主十四岁生日之后的一个月,6月22日仲夏夜,她因流感而持续高热,不治身亡。
布兰度不知道为什么会借尸还魂。
也许能参考莎士比亚所记的英国民俗传说,仲夏夜会发生一些无法解释的奇幻事件。让她不只跨越了几百年的时间,更跨越了空间。
即便上辈子对西方名著的兴趣不大,却听过几段班纳特一家相关故事。除了原主之外,都是《傲慢与偏见》中的角色。
这个世界却与名著描写有明显出入。
且不说班纳特家女儿们的年龄差与书中不同,就连所在背景时代也不同。
书中故事发生在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属于英国乔治三世统治时期。如今却在乔治四世晚年的1829年。
另外,两个世界的时代发展趋势相似,细节处有不同。
举例一个时间节点,曾经读过的史书记录英国议会第一次改革在1832年,而这个世界在1829年的夏季,也就是一周前刚刚宣布了议会通过改革法案。
见微知著,不能搬硬套前世所知去认知这个世界。
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从烤炉中飘了出来,布兰度的回忆被打断。
迷迭香烤鸡能出炉了。
“苏珊,有劳了。”
布兰度向厨房里的女佣苏珊示意,“可以开饭了,请上菜吧。”
晚餐当然不只烤鸡,蔬菜、布丁、菌菇汤等由苏珊辅助完成烹饪。
苏珊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再看向认真冲洗双手的布兰度,又瞥见窗外霞光遍天,忽然就红了眼眶。
上帝作证,多么美好的黄昏啊!
夏日,鸟语花香的乡间别墅,温文尔雅的小班纳特先生亲自下厨,为了老师烹饪可口的食物。
一张长桌,两个人,日落点灯,安静又惬意地共进一顿脉脉温情的晚餐。
可惜,平淡的美好匆匆易逝。
苏珊在休谟家做了十五年女佣。九年前,又被委以重任来照顾小班纳特先生。
说是佣人,主仆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近似亲情的感情。她知道休谟时日无多,像是今夜的寻常晚餐吃一顿少一顿。
越想越鼻酸。
苏珊飞快地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与鼻头。自己失态了,没控制住哭了。
布兰度体贴地没有戳穿苏珊的流泪,装作一切如常地离开厨房,更换了一套衣服进入餐厅。
点一盏自制香薰蜡烛。
须臾,苦橙与白兰地的气味在室内隐隐浮动。
甘甜、略酸、微醺的香气混合,编织出一场黄昏美梦。
布兰度请休谟先入座。两人没有谈话,优雅地用刀与叉分割着食物送入口中。
任由落日余晖斜照散落在墙角的钢琴上,仿佛能听到夕阳正奏响一曲无声的贝多芬《命运》。
休谟已经吃不下多少食物,面对外焦里嫩的香喷喷烤鸡,她有心无力。特意进程放慢了进食速度,等布兰度一起结束晚餐。
餐后,两人相对而坐。
桌上,一杯是柠檬水,另一杯还是柠檬水。这与英格兰人喜欢品尝餐后酒的习惯不符。
这样寻常的夏日,空气却有点安静。
休谟在几秒钟后率先打破沉默,犹如过去两年多的悉心教导。
“小班纳特先生,我知道你不喜欢酒。但离开斯卡伯勒之后,在外用餐时有必要的话,不妨点一杯酒。你知道的,英格兰大多数人都好酒。”
布兰度点头,“请放心,我明白什么场合做什么事。”
休谟又道:“我给几位熟人写了推荐信,你有需要的话就酌情投出,也许能为你报考大学增加些聊胜于无的助力。”
布兰度郑重道谢,“谢谢老师,我会妥善使用的。”
休谟再道:“还有,别忘了书房里上锁的行李箱,务必一并带走。里面有着各种伪装道具,护胸、假胡须、假发以及临时推迟月经药方等等。虽然你已经掌握制作方法,但我还是给你准备一套。”
说到此处,休谟恍神片刻,随即叹了一口气。其实,以上那些话她早就说过了。
“没想到我居然也有啰嗦的一天,这些事完全不必重复交代。这两年,我早把能教的都教了。你一触即通,我应该放心了。”
布兰度丝毫不觉休谟唠叨,善意的谆谆教导可遇而不可求。
“学生能够迅速掌握知识技能,与老师的擅于教学密不可分。您的教导功不可没,我将永远铭记在心。就算是重复的话语,也能令我感悟新意。”
“哈——”
休谟被逗笑了,“那么你有什么新的领悟?”
布兰度:“再次牢记行动准则:顺势而为、有备无患。”
休谟点了点头,随后又笑着摇头。
“不,有一件事,我不敢居功。那些含糖量颇高的话术,完全是你的天赋异禀,与我的教导无关。我只教了你如何变装、一些药理与礼仪,与一些许动刀动枪的小技巧罢了。”
早在三年前,休谟因为心肺受伤退役回到斯卡伯勒镇度过余生,没想到两年前的仲夏夜见证了奇迹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