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姜花
杰克也顾不得尸臭，赶忙上前，莉莉安将受害人鞋底蹭上的一块漆与手杖底部沾的漆对比,是一样的。
“好像是船舶漆，”杰克说，“他生前去过港口。”
“这就好排查了，”莉莉安浅松一口气，“三天内新刷了船舶漆船只估计不会很多，问一问有没有认识科恩·巴兹尔的。走，今日去港口还来得及。”
案子不能耽搁，说走就走。
莉莉安乘坐马车，与治安官杰克一路入城。
这下，哪怕是碧蓝港港口臭气熏天，莉莉安也顾不上了。
下车之后，艾琳娜和杰克先行去港口码头打听，只是莉莉安怎么也没想到，最终艾琳娜带回来的，竟然是维尔多夫人。
维多利亚·维尔多仍然是一身得体优雅的裙装，身后女仆替她打起阳伞，温柔的面庞迎上莉莉安的视线绽开笑颜。
“怎么，很意外么，夫人？”她笑着说，“即使丈夫去世，我也得经营家中生计呀。”
那确实，你可没少经营。
回想起刚刚风靡起来的皂油，莉莉安对维尔多夫人的效率心生几分敬意。
“我是来查案的，维尔多夫人。”莉莉安直奔正题。
“我知道。”维尔多夫人在伞下颔首，微微收敛笑容，“
野屯村也出现了命案，被撕破颈动脉大出血死亡，是吗？”
也？⒎”莉莉安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昨天，港口出现了同样的案件，”维尔多夫人说，“城内人已经议论纷纷了，都说是吸血鬼干的。在野屯村死亡的确实是科恩·巴兹尔，他已失踪三天。港口的死者则是布鲁诺·库尔特，都不是本地人。”
“这是共同点吗？”莉莉安迟疑道。
“算是，还不是最紧要的，”维尔多夫人的神情肃穆起来，“共同点是，他们都是从外地来的新教徒。”
“什么？！”莉莉安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
治安官杰克正是在此时赶到的。
他笼统地听到维尔多夫人说两名死者都是新教徒，露出了和莉莉安一样吃惊的表情，旋即开口：“不会是吸血鬼专杀新教徒吧？”
莉莉安：“即使是吸血鬼，为什么要盯着新教徒杀？”
“因为……”杰克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他谨慎出言，“新教徒不受神明保佑？”
“……”
莉莉安身形猛顿，她拧起眉心：“这话不能随便说，以及，维尔多夫人，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当然。”维尔多夫人迅速勾了勾嘴角，“这二位都是乘坐罗赛尔航海公司的船只抵达碧蓝港的，罗兰不在，我替他出面处理此事，才进而得知死者的情况——也不是谁都有勇气坦白自己的信仰改变，不是吗？”
莉莉安绷紧了神情。
当下的社会情况，与欧洲中世纪的宗教改革时期极其相似。
瑟瑞亚王国受教会统治，算是接近于现实中的天主教国家。但各地因为航海贸易、工商业发展，资产阶级初露头角，再加上各地的领主实打实掌握兵权，尽管名义上效忠教会，可实际上国家已经隐隐呈现出分裂状态。
至于其他国度，更是矛盾重重。
这个世界同样有个“马丁·路德”，一名德高望重的教士走出来，宣布宗教需要改革，列出数个纲领要求要求宗教世俗化。新教的出现引起了战火，而在瑟瑞亚王国，则是干脆被列为了异端。
诺瓦利斯说自己处死了三百多名女巫、巫师和异教徒，莉莉安觉得，其中肯定有不少新教徒。
毕竟新教头一个反对的就是异端审判庭的存在——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拥有随时处死他人权力，他们严重阻碍了自由思想和宗教改革的发展。
且不论凶手是个什么，如果他真的在针对新教徒行凶，那就麻烦了。
“线索必须保密，”莉莉安忧心忡忡，“万一走漏，会引起恐慌。”
若是牵扯到保守派与新教的矛盾，那就麻烦了。
莉莉安：“港口就靠你了，夫人，若有情况，第一时间去伯爵府通知我。我得立刻折返汇报给伯爵。”
维尔多夫人深深看了莉莉安一眼：“当然，请交给我。”
得到重要线索，莉莉安毫不迟疑登上马车。
好在今日的伯爵并未出门。
莉莉安推开书房，看到的仍然是昨日那名税务官，以及面色已隐隐有些不耐烦的阿诺德。
伯爵听到声音后抬头，冰蓝色眼眸触及到莉莉安着急忙慌的神情，眼底的不悦才散去半分。
“今日就到这里，”他的语气严厉，“亨利，我雇佣你就是为了算清账目。若事事让我过目，你拿钱是为了什么？”
莉莉安：“……”
好的，连堂堂伯爵大人都算不平账，看来这真的是古今中外的一个大难题。
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打岔，却让莉莉安倍感好笑，连带着之前的紧张都散去半分。
压力不会消失，只是从莉莉安身上转移到了税务官身上。年轻的税务官满头大汗走出书房，阿诺德才重新看向莉莉安，他站起身：“坐，我去喊管家为你煮一壶茶。”
“先不用，阿诺德。”
莉莉安可没空喝茶，她迅速将港口的消息禀报给阿诺德。
果不其然，听说两名受害者均是新教徒时，正准备拉开房门去喊法勒管家的阿诺德蓦然顿住。
他转过身：“消息确凿？”
“确凿。”莉莉安回答，“两名受害者也许是巧合，但我认为有必要通知你，阿诺德。”
“……”
伯爵轮廓深邃的面孔浮现出相当凝重的色彩。
“你做得很好，莉莉安。”饶是如此，他在称赞莉莉安时仍然飞快勾了勾嘴角，“尤其是请维尔多夫人压下消息，我这就请加勒特爵士从旁协助，决计不能让市民继续议论此事。”
莉莉安不自觉地攥紧衣袖：“真的很严重？”
阿诺德阖了阖眼。
他到底是拉开房门，喊了管家一声，请他去煮一壶茶。
待到管家法勒将茶壶茶杯端过来时，阿诺德才重新坐到书桌之后。
“先喝口水，莉莉安，”伯爵温声建议，“取自府邸后镜湖的源头，是个山泉，没有工业和生活污染，放心喝。”
莉莉安愣了愣：他竟然连自己对水质和卫生挑剔都一清二楚。
阿诺德先行拿起茶杯：“你对新教怎么看？”
呃……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好恶，加上阿诺德的神情淡淡，让莉莉安瞬间有种被老师突击知识点的错觉。
她赶忙拿起茶杯掩饰紧张，莉莉安抿了一口红茶，只觉得唇齿生香。
这可比葡萄酒好多了！
果然是商业城市，翠峰堡周遭的人可没有饮茶的习惯，茶叶肯定是从海外运输进来的。
“我认为，”莉莉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管新教好坏，信仰的改变罪不至死。”
她已经是伯爵夫人了，和阿诺德有着婚姻契约。在这方面，她没必要隐瞒——这么日日相处，也很难隐瞒得下去。
“是的，”阿诺德同样坦荡，“这就是我不欢迎白骑士进入翡翠郡的原因。”
懂了，阿
诺德支持新教。
那么一切都合理了！他对诺瓦利斯的冷淡态度，甚至是支持莉莉安研究“医术”和炼金③[(”，都因为阿诺德希望宗教能够改革。
想想也是，碧蓝港是翡翠郡最有钱、最大的城市，并且商业极其发达。
保守派的教廷，除却剥削压榨，还能为阿诺德提供什么？
莉莉安长舒口气。
没什么比自己的便宜老公站在“异教徒”一边更让人放心了。
“我不会向你隐瞒，莉莉安，”阿诺德语重心长，“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你我理应共进退。”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抽屉中拿出一封信。
莉莉安瞥见信戳神情微凛：这是来自教廷的信。
“但教廷步步紧逼，希望我能做出驱赶新教徒的态度，”阿诺德说，“白骑士的到来，也是个警告。他走后，大主教更是亲自撰写书信。你是位聪明的姑娘，莉莉安，理应明白其中的潜台词。”
这就是在逼阿诺德站队了。
若是阿诺德拒绝主教，教廷完全有理由发动战争。
“所以，”莉莉安开口，“杀死两名新教徒的，不能是吸血鬼。”
不然就做实了杰克的话——神明不保佑新教徒，教廷同样有理由发难。就算真的是吸血鬼作祟，莉莉安也得找出不是的证据来。
“那么，莉莉安，”阿诺德听到这话，饶有兴趣地侧了侧头，“你相信会有吸血鬼存在吗？”
他的蓝眼看过来，带着几分审视，更是写满了期待。
这般姿态，让莉莉安不免嘀咕。
怎么感觉阿诺德在试探？
莉莉安当然相信——诺瓦利斯都是匹马了，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但她不能这么说。
“我不知道，”莉莉安想了想，“时至今日，乔布·达夫的心脏究竟怎么不翼而飞的还没答案，也许就是存在巫术与魔物吧。”
“乔布·达夫怎么死的，来自诺瓦利斯的说辞，”阿诺德冷声道，“你仍然选择相信白骑士。”
看出来了，阿诺德是真的讨厌诺瓦利斯。
“我是相信唯一的说辞，阿诺德，”莉莉安认真纠正，“没有其他证据和线索指向第二个可能。你呢？你认为，这真的会是吸血鬼所为吗？”
阿诺德失笑出声。
他生着淡淡皱纹的眼角弯了下去，好似听到了什么玩笑，却又对莉莉安展示出极大的包容。老人只是再次端起茶杯：“我认为，若真是吸血鬼，他好像完全是在浪费食物。”
莉莉安：“……也是。”
那出血量，不像是吸血，反倒是像是在放血。
“但你是对的，这件案子不能落下把柄，”阿诺德叮嘱道，“一旦你认为把握不好，立刻告知我，莉莉安。”
话到最后，他看向莉莉安的神色近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