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每天睡不饱
“藤川老师。”伏黑沉默了一下:“你有弟弟或者妹妹吗?”
“我有一个弟弟。”
果然。
东京高校目前的两位特级在行为举止都不太像正常老师,但她是和五条悟完全不一样的类型。她温柔、亲切、很会开导人,对他们有求必应,几乎是到了溺爱的程度——虽然为此没少被夜蛾校长批评。偶尔像现在这样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时候,她会不自觉露出奇怪的寂寞表情,像是透过他们在注视着另外的人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嘀咕了一句:“说是要我对现在的自己感到满意……其实藤川老师才是需要这句话的人吧。”
“……什么?”
“……没什么。当我胡说八道。”
早纪愣了一下,起身的动作顿在原地。
他和真希长着相似的眼睛,狭长的丹凤眼,睫毛浓密纤长,不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点冷清。
她对禅院家的印象并不好,十七岁的五条悟曾评价那里是“鱼龙混杂的水产市场”。但是伏黑没有在那里长大,他和他那些所谓有血脉关系的亲人不一样,被五条悟养成柔软、细腻、有人情味的孩子。
——“其实藤川老师才是需要这句话的人吧”。
她听到了。
被她藏得很好的、密不透光的小房子猝不及防被撬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少年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善良地把手伸进去,朝漆黑的房间里丢了一束花。
她眨了一下眼睛,把一点潮湿的热意从眼角压下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谢你。”她用力把他的头发揉得一团糟:“回到高专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话虽如此,藤川老师,你能先把我的咖啡放下吗?”
“没收,病号不能喝这玩意。”
*
交流会搞出这么大动静,第二天的团队战大概率是很难再举行了。
运气再差一点的话,高层可能会找他们谈话——作为举办方,在有两个特级咒术师坐镇的情况下,在学校里仍然被特级咒灵偷家,怎么看都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早纪遥遥看了一眼交流会的场地。
虽然大多的建筑都是依靠天元的结界拟造出来的假象,但土地和绿化是真实存在的。远处有一整条的山脉被夷为平地,看起来像是被人打过一拳的凹陷皮球。枯枝败叶叠得像小山一样高,哪里都是坑坑洼洼,放眼望去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面,惨烈效果堪比九级地震。
“怎么了?是找我有事吗?”
“五条先生被上面叫去问话了,暂时还没法联系上他。”伊地知连连朝她鞠躬,把头深深低下:“抱歉,藤川小姐,实在是突发特殊情况,上层不认为特级以下的咒术师有能力解决这件事……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你是被悟虐待了吗?”
“不,五条先生很好。”
“果然是被虐待了。”
早纪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说吧,是特级咒灵吗?”
“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是未知的等级。”
辅助监督熟练地打开汽车后座的车门。
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为难:“昨天晚上,江东有位遛狗的居民声称撞到了看不见的墙,当地的 ‘窗’ 花了一点时间进行了初步的观察和判断,发现那是禁止普通人进入的 ‘帐’ ,但是咒灵可以畅通无阻。”
“昨天的事,怎么现在才说?”
他一踩油门,汽车“吱呀”一声驶入为了抄近路进城而搭建的小道。
“因为这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情况。同样的 ‘帐’ 曾出现在东京各地,每次持续时间不到两个小时,只聚集咒灵,从不造成任何人员伤亡。等 ‘帐’ 自动消失以后,先前进入里面的咒灵也会跟着消失。”
“……哈?”
“藤川小姐有看过最近的数据吧,这半年来,东京一级以下的咒灵逐步减少,大多都是与这个 ‘帐’ 有关。”伊地知补充道:“这是它唯一一次这么长时间的停留。从目击到现在一共经过了十九个小时,江东已登录的咒灵里,有超过百分之八十陆续进入了 ‘帐’ 。包括三十四只二级咒灵和六只一级咒灵。”
早纪花了一点时间理解。
她费解地皱起眉:“也就是说,这是一只在帮咒术师祓除同类的咒灵?”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上面认为它应该是某种依靠吞噬同类强化能力的咒灵。”
没有登陆过的、不知情的高级对手未免有点太多了。
倘若是靠吞噬同类强化能力的那种,它为什么只有这次长时间地停留在原地?
作为推论题来讲,答案有点太简单了——因为它或许已经变得足够强,认为自己能够直接和咒术师宣战了。
山路颠簸,早纪腿上的资料被晃得“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状似不经意地问:“是在江东的什么地方?”
“在滨海公园。”伊地知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黑色镜框:“您刚从北海道回来吧?这是江东区这几年新建的公园,据说——”
“我知道。”
她打断他的话,微笑了一下:“我出生在那里。”
“诶?是吗?”
“你是悟的后辈吗?”
“啊,是的,我比五条先生小两届。”
“那你也是我的后辈哦,伊地知先生。”
“诶!?”他讶异地瞪大了眼:“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应该并没有见过您……”
“出了一点意外。”她答:“我高二那年辍学了。”
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夕阳洒在海平面上,折射出耀眼的橙金色波光,随着海浪一闪一闪,像是有无数细碎的钻石亲吻海面。
都过去了。她想。
她亲眼见证气派的门楣变成废墟,也见证废墟上生长出新的绿植。十几年过去,藤川家似乎已经彻底变成历史,变成枝丫上的最后一片枯叶,被风一吹就消失了。
*
“逃跑了也没办法嘛……等它下次出现把它祓除了就行了,太生气会容易猝死哦。”
五条悟把自己挂在椅子上打了个哈切。
和老头开会非常无聊。四周昏沉沉的,只有几块巨大的屏风呈圆形围住他。躲在屏风后面七嘴八舌的人不肯露脸,不过也没所谓,满脸老人斑的烂橘子可没有屏风好看。
他们在讨论什么事情,五条悟完全左耳进右耳出——无非就是说他玩忽职守,或者闹出这么大动静之类的。他等了一会儿,没什么耐心继续听这些陈词滥调,决定转身离开。
“其实主要是藤川早纪的问题吧?”
席位上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
“悟毕竟大部分时间都被 ‘帐’ 拦在外面了,那位新晋的特级咒术师可是进去实打实跟咒灵交手了诶。”
“特级”的发音被咬得格外抑扬顿挫,五条悟的脚步顿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
“虽然是特级,但让女人处理这种场面果然是一塌糊涂,还是乖乖跟在身后当个脸蛋特级比较舒心。调教得不够好啊?真的不考虑把她送来禅院家吗?毕竟是难得的美人,在下愿意代劳,把她——”
“惦记别人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呢。”
他拉下眼罩,似笑非笑地回过头,蓝色的眼睛停留在某个地方,在昏暗的房间里微微发亮。
“禅院……咦,你叫什么来着?尚也?直哉?啊啊,无所谓,你们家净养出一些烦人的垃圾。你太弱啦,还是回家抱着你的莺莺燕燕三妻四妾玩吧,不然搞不好会被脸蛋特级 ‘砰’ 的一下杀掉哦?”
他伸手:“就像这样——”
说这话的人面前的屏风“轰隆”一下变得粉碎。
*
2018年十月十三日,晚七点十五分,特级咒术师藤川早纪一脚踏进了 “帐” 里。
和上层判断的一样,这里面藏着一只巨大的咒灵。它大概有两层楼那么高,像是某种变异了的食人鱼。浓厚到惊人的能量在它身上奔涌,它的脚边是无数破碎的、属于其他咒灵的残骸,四肢被切割得粉碎,堆成小山一样高。
它坐在残骸堆里啃食着半只手臂,大滩不属于它的血液像是喷泉一样源源不断,把地面染成湿漉漉的紫色。
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它放下嘴边的食物,转动着三只眼睛看过来。
和对方对视的那一秒,它一惊,然后“呜呜呜”挣扎起来。声音沙哑洪亮,像是能凝聚成音波攻击一样,在空气里荡漾出一圈又一圈实质性的震动。
它喊:“姐姐。”
时针被拨回1998年的那个春天,樱花树在后院里盛开,小鸟在窗外喋喋不休,新生的婴儿把手搭在姐姐的小指上,停止了哭泣。
--------------------
作者有话要说:
到点了,开e
咩咕咪就是面冷心热心思细腻的小孩,早纪的确把某种对弟弟的执念投射到学生的身上,因为他自己也是弟弟,所以比别人更轻易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第10章
动手。
居然敢叫她姐姐,简直找死。
整个“帐”充斥着庞大诅咒气息,血腥味和腐肉的味道厚重得令人作呕。以她的经验判断,这种级别的一定是特级咒灵的强度。趁它还没反应过来,先下手为强,赶紧把它就地祓除了。
早纪动了动指尖,对方如有感应般发出撕心裂肺的尖锐吼叫。声波化作看不到的攻击擦过她的脸颊,她猛地感觉失控的负面情绪在身体里剧烈起伏。
动手。
是通过声音影响情绪的咒灵,有点烦人。用咒力保护好体内的器官,一鼓作气把它切成两半。
早纪往前走了一步,巨大的咒灵如同搁浅的鱼那样剧烈扭动起身躯。地上那些不属于它的紫色的血被鱼尾用力地拍起,像是掀起了紫色的海潮。
快动手!
大脑发出尖锐的嗡鸣,充沛的咒力在体内翻涌,她抬起头,和三只浑浊的绿色眼睛对视——
“啪嗒”一下,眼泪从咒灵的眼睛里掉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掌心的咒力一下子就散掉了。
奇异的感觉从心脏顺着血液传递到四肢百骸,在看不见的地方重重给了她一刀。她无端想到继承血脉时骨骼断裂的时候、初次对战特级咒灵时经脉被挑断的时候、站在废墟前看着满地尸骨的时候……那些痛苦难堪的回忆分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分明已经脱胎换骨、能够好好承受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