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每天睡不饱
“已经很迟了哦?喜欢海边的话,五条家在江东的房产……我记得是在锦糸町附近,你想去住一晚吗?”
她摇摇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安静地把脸贴在他的掌心。大颗滚烫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和融化的血痂混在一起,变成浅紫色的水珠砸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男人的外套宽大到能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她缩在里面,闻到一点雪松和淡奶油的味道,而后拧一根细细的绳子,吊住她别倒下去。
“可以抱一下吗?”她问。
手上全是狰狞的血迹,她伸出去时才慢半拍地想起五条悟在这方面有一点不明显的洁癖,又瑟缩一下,把手收了回去。
“……当我没问。”她抹了一把眼泪,吸吸鼻子站起来:“麻烦你赶过来了。”
蹲了很久,又吹了风,还在僵直状态的肌肉抢先发出抗议的声音。她眼前一黑,趔趄了一下,被五条悟稳稳地扶住了。
他挑眉:“你默认我的答案是 ‘不可以’ 吗?”
“……不是。”她扯扯嘴角,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匕首钝入皮肉、和骨骼摩擦出来那样刺耳:“但是我现在身上血淋淋的,抱你的话,会弄脏你的衣服,没问题吗?”
“欸——我们之间要斤斤计较到这种程度吗?而且你身上披的那件衣服也是我的,已经弄脏了。”
神子身形修长,深色的制服和夜色融为一体,没有眼罩竖起白色的头发柔软地垂下来,盖住一点精致的眉眼。月光撒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清冷的、遥不可及的光辉,好像他才是高高悬挂在人间的月亮。
月亮有一双最璀璨的眼睛,那里装着天空、星辰和浩瀚的宇宙。月亮看向她,于是眼睛里也奇迹般地有了她的影子。
他笑着朝她伸出手:“要抱吗?说不定这是限时限量,下一次我就会拒绝哦。”
早纪移不开眼,只怔愣地保持着被扶住的姿势,好一会儿才重新掌握身体的支配权。
她小心地、缓慢地往前走了一步,踮起脚,伸手虚虚环上他的脖子。
“……小顺不在了。”
痛觉神经后知后觉发出轰鸣,她把脑袋抵在他的肩上,好像被他的体温灼烧到似的颤抖起来。
“如果你想退婚的话,就抓紧吧。”
“怎么还在说这种话啊,真的会生气的哦。”
“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件事了。接下来如果你反悔了,想要甩掉我的话我是不会同意的,没准还会为此精神失常黑化倒戈,加入诅咒师阵营毁灭世界,什么疯事都做得出。”
“哇哦,好吓人啊。”
五条悟十分配合地露出惊恐的表情:“你去毁灭世界的话,大概会给我增加很多工作量诶,多少体谅我一下嘛。”
他不知道她在原地站了多久,浑身上下从肩膀到指尖都冷冰冰的。他的外套对她来说太大了,袖口空荡荡的,看起来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海风咸湿,带动几片鲜红的枫叶落在他的肩头。他想了想,弯下身来,托着她的腰往前一带,于是她就毫无防备地撞上他的胸膛,和他整个人贴合在一起。
——这下是实打实的、清醒状态下的拥抱了。
他轻易把她搂进怀里,抚摸了一下她僵直的后颈。
他说:“不会丢下你的,来相互诅咒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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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好说的了,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写的时候想到卡图鲁斯的诗,他说“我恨并爱着”
虽然两个人之间远没有到“恨”的地步吧,只是多少有点遗憾而已
第12章
2006年一月,东京。
十七岁的五条悟根本不懂怎么追求一个人。
好在“喜欢”是人类天生就会的东西,少年的喜欢和他这个人一样张扬又明亮,在表白被拒绝的第二天,他就在黑板上用力写下“藤川同学请跟本大爷交往”几个大字,然后被夜蛾揪着领子做好几天值日。
当时还不是校长的班主任怒目圆瞪:“不要把你们之间的情趣带到学校里来!”
早纪和硝子抱着笑成一团。
他忍痛把最喜欢的毛豆味喜久福让出去,直勾勾看着她打开包装,假装咬了一口,又笑着送回他的嘴里。
“我不爱吃这个。”她想了想:“我比较喜欢吃鲷鱼烧。”
少年的腮帮子咀嚼得鼓鼓的:“诶?是吗?”
“是的,喜欢栗子味的。”
喜久福被咽下去,他发出一声幸福的喟叹,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不怎么了解自己的未婚妻。
神子天生拥有一双能够看破一切的眼睛,他很少在“情报”方面主动好奇过什么——可是藤川早纪喜欢什么、爱吃什么、空闲的时候会做什么……这些他统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对方那点可怜的咒术天赋,不管训练对手是谁都撑不住三招。
“那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悟。”夏油杰怜悯地给予他真诚的祝福:“希望你能在奔三前追到她。”
五条悟气急败坏朝他砸了一瓶可乐。
高高在上的神子活了十七年,第一次低下头来尝试观察一位弱者。
超级弱,几乎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只会最基础的咒力输出,遇到打不过的咒灵可能会精神状态不佳地试图和对方唠嗑讲道理,再不然就是喊各路神仙的名字——其实他觉得喊他就可以了。
没什么特别爱吃的食物,比起草莓味的零食更喜欢直接吃草莓,喜欢买各式各样的耳坠,对货架上的美味棒和奥特曼玩具情有独钟,害怕老鼠和昆虫,常和灰原一起去山脚下的猫咖,给里面的动物取名“七海”和“五条”——七海在知道后给了他们一人一拳。
他特地跑下去看了一眼名叫“五条”的猫咪,是只有着蓝眼睛的纯白高地,看起来人畜无害,结果非常不亲人。它不仅不愿意给五条悟摸,还“呲溜”一下钻进了早纪的怀里,朝他一顿呲牙咧嘴。
“和你很像吧?”
“哪里像了啊!?”
早纪不回答,只笑盈盈地看着他。
屋外的雪厚厚地盖在天地间,“五条”蜷缩在她的腿上,大概是很享受她顺毛的手法,毛茸茸的肚皮随着呼吸均匀地上下起伏,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你怎么突然脸红了?”
“才没有!”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行,咱们早点结婚吧?你太弱了,不把你放在身边我不放心。”
“咦?说要从谈恋爱开始的是你,说要结婚的也是你,你到底——”
“那你要怎样才肯跟我谈恋爱嘛!”
早纪看着他,突然想到几天前,他突发奇想地想要带她去做蛋糕——她的水平惨不忍睹,结果反倒是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动作麻利地拯救了无辜的蛋糕胚,他似乎对此非常熟练,从打蛋清到挤奶油到烘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当时像是被震慑住那样惊呆了。
他把蛋糕上面的那颗草莓塞进她的嘴里,又坏心眼地在她鼻尖上蹭了一点奶油。
最后演变成奶油大战。他开着无下限,早纪控诉他耍赖,最后他弯下腰来哄她,主动把脸贴过来让她抹了一团奶油。
猫咪在怀里“喵”了一声,她轻声问:“为什么非要谈恋爱?”
“哈?”少年挑起眉:“我们以后是要结婚的关系诶,反正都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为什么不能恩恩爱爱的在一起?”
“那你喜欢我吗?”
她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少年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最初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可是那个弱小的未婚妻好像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只要她出现在视线范围里,他就会不自觉地把视线转移到她身上。
看电影的时候会掉眼泪,坐过山车会吓得脸色惨白,去水族馆喂食白鲸的时候被叼着领子拖下水,他把她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哆哆嗦嗦,都快被冻成冰块了。
触手可及的透明人突然变得不透明了,不管做什么,他都觉得她可爱。笑起来的时候可爱,被打的时候可爱,回学校的车上靠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样子可爱,连在水族馆里被淹成落汤鸡也可爱。少年的喜欢在看不见的地方生根发芽,等他注意到的时候,早就有漂亮的铃兰花在那里绽开了。
他看向她,有点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喜欢。”
“……什么?”
“是早纪先说要当我的新娘的,”他指责她:“结果反而是我先开始喜欢早纪的……好不公平。”
简直是当头一棒。
室内的暖气好像开得太足了,她感觉自己脑子像是被谁敲打了一样晕晕乎乎。
始作俑者憋屈地凑上来:“吃饭逛街看电影游乐场水族馆……电视剧里演的我全——部都做过了,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他个子很高,这样欺身弯下腰的时候,阴影也跟着压下来,恍惚间给了早纪一种完全被他拢住的感觉。他对自己的漂亮脸蛋有清晰的自我认知,很明白要做出什么表情才能看起来挫败又可怜。墨镜顺着笔挺的鼻梁下滑,露出流光溢彩的蓝色眼睛,长长的白色睫毛微微颤动,好像松叶上落下的白雪。
这不是更像猫咪了吗?
她眨了眨眼,食指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是她当时抹奶油的位置。
五条悟是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少年,浑身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他想要一个懂事的、透明的、不依赖他也不干涉他的未婚妻,她就恪尽职守地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各持所需,互不打扰。
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突然有一天,神子突然把目光停留在了她身上,大喇喇地跨过那条线,对她说喜欢。
真奢侈啊,他这样的人居然会喜欢她吗?
“……伸手。”
五条猫不明所以把爪子伸出来,被五条悟推回去:“不是说你啦,盗版五条。”
猫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少年就不服输地和他对视,四只蓝眼睛相顾无言,只有早纪咯咯笑起来。
他的手比她要宽大得多,白皙的手背上有一点若隐若现的青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而易举就能把她的手包住。
她思考了一下,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我喜欢你的。”她认真宣告:“来谈恋爱吧,我同意了!”
五条悟好像呆住了。
*
最先为五条悟谈恋爱而苦不堪言的是夏油杰。
他的好兄弟五条悟,春天都还没到,就已经跟开了屏的孔雀一样,逢人就念叨自己有女朋友了。还好学校里没有广播站,要不然他都要担心他把“老子有女朋友了”这句话放在广播站里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但是谁会跟订婚快十年的未婚妻突然进入恋爱状态啊!?
正式拥有女朋友的当晚,五条悟拽着他彻夜长谈,从“女孩子的手好软好小”一直到“以后家里要养只小猫”,其热情和恐怖程度比他打过的所有咒灵加起来还要更甚,他屡次表示想睡觉都被无情驳回。
按照这个势头,他丝毫不怀疑五条悟会在某一天给他一串名字的名单,问他自己未来的小孩要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结果就是第二天双双顶着黑眼圈在教室里睡着,然后被夜蛾的粉笔头疯狂攻击。
“他真的这么跟你聊了一晚上?”硝子吸了口烟,夸张地拧起眉:“你不录下来吗?等十年后循环播放给他自己听。”
“太困了忘了……啧,你说得对,得想个办法录下来。”
他揉了揉眼,看到五条悟正站在阳光底下,早纪把手猛地贴进他的脖颈,把他冻得一哆嗦,作势就要报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