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要不,奴婢去跟贤妃娘娘说一声?”
他不置可否,自嘲地笑笑:“罢了,紫禁城的花那么多,何苦执着于这一朵?”
说罢,那碗竹叶粥被他挪至一侧,拿起筷子夹起饭菜,只是心中涟漪已被搅起,终难平静下来,筷子拨弄来拨弄去,桌上的山珍海味吃的那叫一个索然无味。
心不在焉之际,一阵悠扬的琴声自窗外飘入耳中。
他一怔:“哪里来的琴声?”
徐云中抬首看了眼窗外,答:“回万岁,是长乐宫。”
他不由得放下筷子,静静听去。
那琴声如溪水般流淌而出,透着淡淡的哀伤幽怨,令人闻之神伤。
如泣如诉的琴音中,婉转清丽的女声随着旋律浅吟低唱:
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
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
广室阴兮帏幄暗,房栊虚兮风泠泠。
感帷裳兮发红罗,纷究n兮纨素声。
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
......
“班婕妤的自悼赋。”
他听出曲名,心头一动。
“是。”徐云中接话,“班婕妤原本很得汉成帝的厚爱,谁料却被赵飞燕谗言诋诽,只得向成帝自请去长信宫侍奉太后,才算脱离是非之地,避开了陷害。可从此余生只能在孤独凄清中度过,唯有借诗词来抒发伤楚的思君之情。想必贤妃娘娘也是思念万岁,因此有感而发,唱了这曲自悼赋吧。”
内心深处的那点涟漪化作连绵不断的波澜,搅得朱祁镇愈发心绪不宁,他再也无心用膳,腾地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遥遥望向月光下的长乐宫,脱口而出:
“她最近在做什么?”
“听说贤妃娘娘一直闷在宫里,哪儿都不去,只有宸妃娘娘会时不时的去看看她。”
两人说着话,窗外的歌声还在继续,在唱到最后一句“绿衣兮白华,自古兮有之”时,琴音猛地一颤,歌声也攸地中断,似乎歌者身体不适,被迫停止。
朱祁镇的心也跟着一颤:“她这是怎么了?”
“万岁若担心,不如前去看看。”
他踌躇片刻,摆了摆手:
“罢了,宸妃同她亲近,自会前去关怀。朕若去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步至花梨木格柜前,拈起躺在柜面一角的白玉发簪,望着发簪表面的轻微裂痕,神情幽幽:
“只怕心软之下......就更分不清,她手里拿的是发簪,还是匕首了。”
“万岁,您这又是何苦。”徐云中淡淡道:“只消您一句话,贤妃娘娘就能回到您的身边,总好过现在这般,舍不得又放不下,岂不徒增烦恼?”
他一言不发,回到雕木龙椅上坐下,轻轻摩挲着掌心中的发簪,叹道:
“朕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恨毒了王先生,宁死也不愿敬香,朕怕她如曹吉祥所言,连朕也一起恨上了,待在朕的身边,不过是想伺机报仇,取朕的性命。”
徐云中微一沉吟,道:“贤妃娘娘与曹公公的恩怨奴婢不甚了解,只有一事想不通。”
“讲。”
“如果贤妃娘娘连万岁一起恨上,那当初她在南宫为何救您呢?由着您自生自灭,岂不报了此仇?”
第122章 出山
“嗯……”朱祁镇恍然,“这倒是,因为救朕,她回到宫里还差点被下了大狱。”
“可见贤妃娘娘是把账算到了王公公头上,并未牵连到您,毕竟您那时年轻,是被情谊所蒙蔽,才犯下此错。”
“嗯。”朱祁镇点头,想到一处,又道:“紫荆关破,她只恨王先生,所以当初在南宫救了朕。那于谦之死呢?她视于谦为恩人,敬爱得紧,为了给于谦报仇,差点杀了曹吉祥,这事又发生在朕复位以后,你觉得——她会因此事恨上朕吗?”
“人心难测,这个奴婢不好说,且奴婢才到万岁身边伺候不久,与贤妃娘娘交集尚浅,对其知之甚少。万岁与她朝夕相处,不妨回想一下你们之间的种种细节,她是不是有心接近您,处心积虑的成为您的宠妃?”
“这个......她一开始并不想到朕身边来,总是躲着朕,后来是为了救她外婆,才主动找上了朕。”
“那这就说不通了,若她想谋害万岁,必然要想方设法到您身边来,才有可趁之机呀。总躲着您,又往哪里害您呢?”
闻言,朱祁镇心底顿时轻松不少,又低首望向手中发簪,唇角微微勾起:
“你说的有道理,她要居心不良,朕第一次想纳她的时候,就该答应了,哪有平白放过这机会的道理?后宫的女人那么多,万一朕忘了她,一心宠爱别个,她岂不是再没机会了?”
徐云中想了想,又煞有介事道:“不过谨慎起见,万岁还是教人查一查,她外婆的病是不是有意为之,好给她一个找上您的理由。”
朱祁镇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有所不知,她外婆的病——”
的确是有意为之,却不是她有意,而是他所为。
但他不好明说,免得坏了自己名声,只道:“她外婆的病是个误会,纯属意外,朕十分肯定与她无关,绝非她有意为之。”
徐云中不再多言,讲到这里,他心里应该有答案了。
果然,适才还郁郁寡欢的帝王这会儿已站起身来,一颗心蠢蠢欲动,攥着发簪来至窗前,张望起长乐宫,眸中情绪变了又变,先是喜悦,后又伤感,最终垂下眼帘:
“罢了,罢了,她不喜欢朕,无论朕怎样宠爱她疼惜她,她都是冷冷淡淡的,对朕一点感情都没有,更不曾真心关怀过。或许她不曾想过谋害朕,但心里却对朕存着怨念,因此一开始才处处避着朕,不愿亲近。”
想到这里,皇帝突然忆起一件事来。
“徐云中。”
“奴婢在。”
“朕记得你也是紫荆关的?”
他这一句问的猝不及防,徐云中却不慌乱,平静的答道:
“万岁记得没错。”
皇帝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
“当年朕一念之差,害的你家破人亡,你心里对朕当真一点恨也没有吗?”
徐云中缓缓抬头,迎向帝王的目光,眼底一片坦然:
“亲人惨死,家乡被毁,被掳之时心中怎会无怨?可是自打到您身边伺候,与您相处久了,这怨也就一点点消了。”
“哦?”帝王挑眉,“朕倒好奇,你这怨如何消的?”
“奴婢还记得,那时奴婢刚被净了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却被喜宁命令着给您抬重物,您可怜奴婢年龄小,就免了奴婢的重活,还背着他悄悄把自己的烤肉马奶分给奴婢,好让奴婢补补身子,快点好起来。有一天晚上,奴婢当差累得睡着了,您不仅没责怪,还将自己的毛毯披到奴婢身上,由着奴婢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他停顿片刻,微微红了眼圈,哽咽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是再冷的心也总能被捂热,奴婢如何恨得起来呀?”
帝王动容,陷入沉默。
他又道:“万岁若是不信,奴婢愿回直殿监,仍当一名普普通通的洒扫宦官。”
“朕不过问问,何曾说过让你回去了?”
帝王起身,到了他面前,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你说的对,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冷的心也会被捂热——”
帝王喃喃重复着他方才的话,眼睛却不自觉的朝长乐宫的方向望去。
此时外面的内侍进来禀道:
“启禀万岁,宸妃娘娘求见。”
朱祁镇脸色微变:“这么晚了她来求见,难不成是长乐宫出了什么事?”
徐云中连忙向内侍道:“快请宸妃娘娘进来。”
“是。”
内侍退出,宸妃进殿,向朱祁镇福了一福。
“万岁,妾有要事禀报。”
朱祁镇关切地问:“可是绿竹生了什么急病?”
宸妃一怔,而后笑道:“万岁对她当真是关怀备至,真教妾等羡慕。”
朱祁镇面上一红,侧过去脸,淡淡道:
“哦,朕看你是从长乐宫过来的,方才听见琴音忽断,便以为是她身子不适,生了什么急病。”
“贤妃的确身子不适。”宸妃道。
“哦?”
朱祁镇立即忙又侧回脸来,声音也变得焦急,连连问道:
“是哪里不适?找医官瞧过了么?医官怎么说?”
宸妃温声宽慰:“万岁放心,妾已让医官瞧过,医官说她整日闷在长乐宫里,再加上心情郁郁,长此以往,便出现了胸闷气短之症,方才弹琴时发作,才无奈断了琴音。”
“严重么?”
“不严重,医官说喝点滋补的药,往后多出门走走,散散心,便会缓解许多。”
“那便好。”朱祁镇的心总算放下。
“妾求见万岁,为的是另一件事。”
宸妃说着,瞟了一眼旁边的徐云中,暗示朱祁镇屏退左右。
朱祁镇会意,向徐云中道:“退下吧,朕与宸妃单独说几句话。”
“是。”
徐云中退出殿外。
殿门关上,只剩他二人相对,朱祁镇这才问道:
“什么事?”
宸妃上前一步,犹疑了下,低声道:
“万岁,医官在为贤妃把脉时发现,她的身子有另一个很严重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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