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来,给他也搬把椅子。”
便有小宦搬了把椅子过来,艾望远也不敢坐,垂手立在一侧。
兴安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看他们三人:
“怎么都拘着?别怕,咱们今天只当是闲话家常。”
“是。”
三人应着,却仍不入座。
兴安也不勉强,笑道:
“咱家久在宫中,对外边的事总是好奇,知道青萝姑娘生了一张巧嘴皮,很会说书。今日闲来无事,便想过来听姑娘说说,解解闷,可好呀?”
“好呀,公公想听什么?”青萝问。
兴安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襟,笑呵呵瞅向她们:
“咱家就喜欢听些热闹的。”
“那奴婢给您讲一段徐达攻克北京城?”
“哎,太久啦,咱家想听些眼巴前的事。”
“眼巴前能有什么热闹事呀?”
“怎么没有?咱家听说今日在南宫就热闹得很呀。”
绿竹和青萝对视一眼,心头同时一震,登时明白兴安所为何来。只是没想到两人刚回来,老太监便知晓了一切,堵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青萝正没主意,只听绿竹抢着道:
“今日去南宫的只奴婢一人,不干青萝的事。”
兴安大拇指一挑:“讲义气!想不到绿竹姑娘倒有几分英雄气概。”
绿竹不卑不亢道:“奴婢乃一介弱女子,英雄二字不敢当,只望兢兢业业办好差事而已。”
兴安看了看绿竹,笑道:
“花之佳者为英,人之强者为雄。绿竹姑娘不仅花容月貌,更救了太上皇,手段如此高强,怎当不起这英雄二字?”
绿竹道:“古人云: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救死扶伤,原是做人的本份。绿竹不过尽了本份,一点小善而已,跟当年万岁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大善相比,实算不得什么,怎敢枉称英雄?”
兴安听了,啪啪鼓了两下掌,声调猛地高了几分:
“苏尚寝教的好呀!不知道苏尚寝教没教她们去南宫的规矩呀?”
苏尚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青萝、绿竹也赶紧跟着跪下双膝,苏尚寝伸臂挡住她们,垂下眼帘,抢先道:
“千错万错,都是奴婢教导无方,有什么事,公公只管责罚奴婢。”
“六年前太上皇意图复辟,被囚南宫,万岁有旨,外人一律不得见。”
兴安说到这里,俯下身子,凑到苏尚寝面前,不阴不阳道:
“复辟谋反,可是要诛九族的,苏尚寝一个人,怕是担不起吧。”
第40章 夹缝
此言一出,苏尚寝、青萝、绿竹脸色皆是大变。
兴安口中的六年前复辟,便是后世所称的金刀案:
太上皇朱祁镇从瓦剌回来后,居住南宫,有一个内侍阮浪,服侍他很是尽心,朱祁镇感激之余,便在他生日时送了一把精致的金刀做礼物。
后来阮浪将它送给门下宦官王瑶,王瑶得了金刀非常开心,到处炫耀。锦衣卫指挥卢忠知道了,有意讨好当今皇帝朱祁钰,便偷了金刀去告发,说太上皇与阮浪、王瑶勾结,图谋复辟,金刀就是证据。
朱祁钰便利用这个机会,下令对阮浪、王瑶酷刑逼供,希望牵出朱祁镇,可阮浪和王瑶偏偏都是有骨气的人,不论如何拷打,始终咬死金刀只是礼物,无关复辟。
最后王瑶被凌迟处死,阮浪也老死狱中,朱祁镇受到牵连:南宫防守加强,树木全部砍掉,防止有人攀越树木越过高墙联系。大门上锁,锁里灌铅,只留一个墙洞,用以递送饮食衣物。
南宫由此彻彻底底变作一座监狱,将朱祁镇与外界隔绝。
苏尚寝久在宫中,绿竹又居于京郊,对于这个有名的大案自然知晓,更明白朱祁钰一心想找由头处置朱祁镇,此番一个应对不好,她们便要步阮浪、王瑶后尘,沦落为皇权相斗的冤死白骨!
青萝虽不了解金刀案,却也明白无意间卷入了皇权相争的漩涡中,急得冷汗直流,只听绿竹沉声道:
“奴婢只是救人,并未谋反。”
“哦?”兴安眼睛微眯,“那你就好好说说,人是怎么救的,他都跟你说了什么?太上皇六年未见外人,怎地今天就偏偏和你说话了?”
面对这欲加之罪,绿竹一时无言。
“这儿要是说不清楚,就去大狱慢慢说。”兴安大手一挥,“来人呀,带她走!”
几名小宦跨步上前,伸手便去扯绿竹,青萝一听要抓进天牢,本能地扑到绿竹身前,张臂挡在前面:
“不要!”
小宦们皆知朱祁钰对她偏爱有加,一时之间不敢乱动,僵在那里,齐齐望向兴安,等他拿主意。
“青萝姑娘,咱家劝你一句。”兴安语重心长,“有些浑水趟不得,溅一身泥是小事,淹死在里边就不值了。”
“随手救个人而已,哪就这么大的罪?”青萝声音里透着哭腔,“公公,您行行好,向万岁求个情,就说这次无心之失,以后再也不会了,只要他饶了这一次,奴婢要蒸要煮都随他。”
兴安摇了摇头,叹道:“事关江山根基,姑娘当真以为,区区儿女私情就能动摇万岁?能留你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若再冥顽不灵,无非是多套刑具,多间牢房而已。”
“兴安公公说的对。青萝,听话。”
绿竹面如死灰,伸手去拨青萝的手臂,青萝却仍旧不肯放手,不愿她被这么带走,可又没有别的法子,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哭泣:
“去了会死的,会死的。”
长这么大以来,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无助过,被深深的无力感充斥着围剿着,脑海里浮现出朱祁钰的脸,想他也曾与她们说说笑笑,赏赐多多,当真翻脸无情至此吗?
她实在难以置信,可是耳旁清晰地传来兴安淡淡的声音:
“都带走吧。”
青萝只觉肩膀猛地受力,先是狠狠一压,接着两只胳膊架在腋下,攸地提起整个身子,与此同时,她看到绿竹和自己一样,像货物一样被拖着,两人被一股不可抗拒的蛮力往外带去,脚底划过一块块石板,一步步陷入不可知的恐怖地带。
她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睁眼便会醒来,就当她打算闭上眼睛时,忽听一人喝道:
“且慢!”
众人望去,一名嬷嬷带着几名宫女来势汹汹。
苏尚寝眼尖,认出那是孙太后身边的心腹李嬷嬷,立马向她行礼:
“李嬷嬷。”
兴安见了她,脸色微变,却也向她微笑着打招呼:
“嬷嬷。”
李嬷嬷微微点了下头,扫视众人,朗声道:
“太后懿旨,召叶绿竹、元青萝即刻入清宁宫问话,不得耽搁。”
“是。”苏尚寝赶紧应,向拖着她们的小宦道:“太后有旨,你们还不放人?”
小宦不敢乱动,又看向兴安,兴安迎向李嬷嬷:
“她们去不得!咱家是代万岁问话。”
李嬷嬷微微一笑:“我朝以仁孝治天下,万岁有什么话,便一同去清宁宫问吧。”
兴安一时语塞。
李嬷嬷又看向绿竹和青萝,提醒道:“愣什么?你们要抗旨么?”
“奴婢不敢。”
反应过来的两人连忙挣脱那些小宦,快步来到李嬷嬷跟前,随她去了。
苏尚寝望着她们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
******
清宁宫。
青萝、绿竹跟着李嬷嬷刚进得院内,便远远瞧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立于殿门口,往这边张望着。
当朝孙太后。
这个历经五朝六帝,由贵妃扶正,第一位有徽号的明朝皇后。
青萝、绿竹对她耳闻已久,从曹吉祥的只字片语中便能猜出她的手段之狠,心中畏惧有加,不想此时见了她,却是满面风霜,望眼欲穿的模样。
仿佛不是那个凤仪天下雷霆万钧的太后,只是一个爱子心切饱经沧桑的母亲。
一看到青萝、绿竹二人,她立马快步迎了过来,没有半点太后的架子。
两人慌忙下跪:“奴婢见过太后——”
膝盖还未放平,已被孙太后伸手扶住:
“免礼,快起来吧。”
“谢太后。”
青萝和绿竹站起身来。
孙太后看着她们,张了张嘴,道:“他还好吗?”
青萝和绿竹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太后口中的“他”,自然是她的亲儿子太上皇朱祁镇了。
绿竹点头,嗯了一声。
孙太后又问:“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绿竹一愣,想了想说:“奴婢第一次见,不知道对比以前,是胖还是瘦。”
孙太后亦是一愣,而后释然一笑:
“是呀,你第一次见,自然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想他在那里必然不好过,怎么可能会胖?”
接着,她又长叹了一口气:
“老身也有六年没见了。”
一旁的李嬷嬷提醒道:“太后,外面天寒,您注意身子,还是进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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