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耳圆圆
“妾识人不清用人不善,一时失察酿成此过,还请万岁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朱祁镇摆摆手,“朕一向感念旧情,你在南宫陪朕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着这点,朕对你也会能容则容。莫说是新人,便是绿竹这样的恩人,朕也不会置你于不顾。”
这席话说得周贵妃又感动起来,眼眶湿润,微微哽咽道:
“万岁重情重义,是妾之福。”
朱祁镇上前,一脸亲和地扶起了她,温声道:
“你能明白朕的心意,便是朕最大的慰藉,否则动辄将喜新厌旧挂在嘴上,实在伤朕的心。”
“是,那种混账话,妾再不说了。”
“嗯。”朱祁镇面露欣慰,又道:“这宫里的弯弯绕绕太多,底下的人更是个个恨不得有八百个心眼子,你又是个直来直去的主儿,当然玩不过他们,受了蒙骗,再正常不过。”
周贵妃泪水涌出,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点头,举帕轻拭眼泪。
“为免你再被利用,这掌管六宫之权朕就收回了,还你个清净,可以好好去陪孩子。”
“啊?”
周贵妃拭泪的手一僵,他已转过身向众人道:
“好了,今天这福是祈不成了,以后再另选日子补上,累了这半晌,都各自回去歇息吧。”
“是。”
众人齐应。
“剩下的事,你来处理。”
朱祁镇向蒋安嘱咐完,领着一众内监浩浩荡荡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隐没在垂花门外,周贵妃才回过味来:
“我怎么感觉自己稀里糊涂的就被卸了权,还被堵了嘴,只能念着他的好呢?”
蒋安忙笑道:“万岁也是疼您,万一又出个刘尚寝,再长了张不把门的嘴,胡乱攀诬娘娘,闹到太后跟前,万岁也不好为您说话呀。”
“哼,这事我回去得好好想想。”
周贵妃袖袍一拂,气哼哼的离开,黎莎、尹美淑及一众宫人紧随其后。
蒋安又向许医官和张医官道:“万岁有命,要医治叶典苑,现下周贵妃被撤六宫管理之权,暂时无人管事,就劳您二位给她看看吧。”
“这——”
许医官和张医官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
“按照宫规,宫中女性只能由女医官诊治,我二人和叶典苑男女有别,怕是不妥吧。”
蒋安笑道:“二位多虑了,适才你们也看到了,叶典苑遭人迫害,只有交给你们,万岁才可放心啊。医好了她,不仅没有罚,还会有赏呢。”
许医官和张医官意会,齐声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蒋安又命内侍抬了坐轿来,亲自扶绿竹坐上,见青萝仍跪在那里不动弹,正要开口提醒,绿竹却道:
“就留她在这里吧。”
“也好。”
蒋安一挥手,众内侍抬着绿竹离开,许医官和张医官也背上药箱,随行在侧。
转眼间,关帝庙内变得空荡荡一片,只有青萝和尚雪莹跪于殿门前。
“为什么是你呢?”青萝率先打破沉默。
尚雪莹轻轻一笑:“你昨晚倒掉我那杯茶时,不就已经猜到了么?”
那杯热茶里下了蒙汗药,只要青萝喝了,半柱香后,就会昏倒。
所以她让人传话给吴司舆,无论如何,不要让青萝进入东偏殿,吴司舆这才锁上东偏殿之后,又关了院门。
这样青萝就只能在外间昏睡一夜,置身事外。
她还特意找来大氅给青萝披上,以免夜间寒凉,冻出病来。
青萝轻叹一声,自嘲的笑。
确切的说,在听到绿竹说琉球忌讳荷花时,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因此接过那杯茶时,她没有急着喝,还悄悄倒了。
毕竟,她已经不是那个初初入宫不懂揣度人心的小青萝了。
其实绿竹也早猜到,只是不忍告诉她而已。
“我是没喝,可那会儿心里贪恋你的温情,就不愿多想,总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最后不是你。”
尚雪莹也低头自嘲:“昨日我收到命令,要对尚寝局的一位女官下手,当我听到名字不是你,还松了口气,没想到却还是在这里碰到了你。我怕那人来了,连你一块糟蹋,就想法把你支了出来,谁知最后落入圈套的却是我自己。”
“你就没想过,你害了我的姐妹,纵使让我逃过一劫,我心里就不会恨你么?”青萝又问。
尚雪莹摇摇头:“和你一样,当时不愿多想,心里抱着一丝侥幸,也许你能体谅我呢?”
青萝听得心里愈发难受起来,忍不住质问:
“即便是为了固宠,为什么一定要投靠周贵妃?皇后心地善良待人真诚,她绝不会命你去做龌龊之事。”
“皇后人是好,可她没有实权,大明朝的将来,她说了不算。周贵妃就不一样了,她许诺我,等她的儿子登基,绝不让我殉葬。”
“哪里用她许诺?”青萝道,“只要你怀了子嗣,按照规矩,就可免于殉葬。”
“一开始我也这么以为。”尚雪莹目中浮现一抹讽刺,“可是周贵妃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洪熙元年,仁宗去世,恭肃贵妃郭氏,祖父乃大明朝开国功臣,育有三子,贞惠淑妃王氏,育有一女,这二人皆被殉葬。”
“为何?”青萝一惊。
“传闻她们与后来即位的宣德帝之母张太后关系不和,所以被纳入殉葬名单。”尚雪莹凄然一笑,“这个故事听完,周贵妃的弦外之音,还能听不懂么?”
青萝顿感无力:“殉与不殉,终究还是她们掌权的说了算。”
“并且,她还允我届时可以回家探亲,与亲人一聚。”尚雪莹低头笑了一下,“这么大的诱惑,我如何拒绝得了呢?”
青萝无言以对。
尚雪莹缓缓站了起来,俯身轻轻抱住了她。
“今日你为我求情,我心甚慰,你我之间缘分虽短,却是值得。”
青萝张臂回抱,泪珠滚滚而落,说不出话来。
“成者王败者寇,这一把,我赌输了,没什么好惋惜的,缘分已尽,你我就此作别吧。”
言罢,她松开了青萝,转过身来,头也不回的向殿内走去,只留给青萝一个决绝的背影。
砰——
殿门关上。
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青萝视线中。
第二天,传来她自杀谢罪的消息。
据说她咬破手指,以血为墨,连夜为朱祁镇抄了一部《觉世经》,并留下遗书,希望万岁看在她诚心祈祷的份上,不要剥夺她的贵人身份,不要宣扬她的罪过,保留最后的颜面,以免故国得知,迁怒于她的妹妹。但朱祁镇看完之后,并未痛快应下,只是先行搁置在一旁。
青萝听完之后,幽幽地问:“明明我们和她无冤无仇,还性情相投,为何却是我们与她之间,必须斗个你死我活呢?”
绿竹默然片刻,道:“你见过斗蛐蛐吗?”
“见过。”
“蛐蛐本来生长在野外,但人们为了取乐,却把它们抓来,放进斗盆里,引它们互殴。赢的,就能向主人请赏,获得美味口粮,败的,则会成为弃子,被新的取代。当它们鏖战之时,为眼下的险境所迫,只能拼力去咬对方。殊不知造成这个险境的,是把它们圈起来的人,和对方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它们却只能这么斗下去,斗个你死我活,直到再也斗不动,因为,它们根本逃不出那个盆。”
“我明白了。”青萝轻轻点头,“宫里的女人就是那些蛐蛐,紫禁城就是那斗盆,皇帝就是把它们圈起来的人。大家逃不出去,为了活命,就只能选一边来斗。”
“嗯。”绿竹摸摸她的脑袋,清澈的眼眸里漫出悲伤,“希望有一天,你能逃出去。”
“咱们一起逃。”青萝握住她的手,“想想办法,多找找路,说什么也要逃出去。”
绿竹回之一笑,不置可否。
在王朝顶级医官的照料下,她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当双腿不再依赖拐杖,可独立行走时,她揣上了时楠的那封绝笔信,只身前往朱祁镇的寝殿。
第76章 送行
南海子行宫。
春日正是贪睡的季节,其时朱祁镇正在午睡,蒋安犹豫片刻,还是进了里间,轻唤:
“万岁。”
朱祁镇轻轻嗯了一声。
“绿竹姑娘求见。”蒋安低声道。
朱祁镇睡得正迷迷糊糊,紧闭的双目透着些不耐烦:
“谁?”
蒋安小心翼翼地重复:
“绿竹姑娘。”
朱祁镇听清了他的话,蹭地从床上起身,就要往外间去。
“万岁。”蒋安连忙拦住,“鞋。”
朱祁镇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着急鞋都忘了穿,不由得面上一红。
蒋安提了鞋,一面给他穿,一面道:
“知道万岁急着报恩,可也别折煞了她们的福分。”
朱祁镇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是。”
蒋安为他披上外袍,转身出去。
等绿竹被蒋安恭敬地迎进外间时,众内侍已经心照不宣的退离。
朱祁镇从里间出来,绿竹端端正正的向他行了个万福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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