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她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会来这晦气的地方,向年氏那贱人低头!
福晋被气笑了。
万万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来意,这是要用舆论逼迫年氏的大哥给良妃治病?
也是,年希尧侍奉御前,旁人等闲请不到他,给八福晋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前去乾清宫堵人。
相比跪在年家,哪有跪在雍亲王府前的话题度高,又能抹黑王爷,又能恶心他们一把,何况前者是臣,老八福晋弯不下那个腰。
八福晋越哭越是伤心,她豁出去了,正要再一次跪下,朝大门的方向磕几个头。
——这一磕头,后果可就大了,老四永远别想摘掉冷酷无情的帽子,背负见死不救,导致皇妃病逝罪名的年家也永远别想翻身!
只听“咻”地一声,街道的尽头处,忽然窜出来一道矫健的黑影。
那黑影犹如离弦的箭,三两下冲到八福晋面前,闪着寒光的獠牙,滴着森森的涎水。幽绿的眼神似狼又不是狼,它攀上八福晋的脖颈,怒吼一声,凶狠地朝她下嘴!
一秒,两秒,三秒。
八福晋的尖叫响彻云霄:“啊——”
她的眼睛模糊一片,在利齿合拢之前,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人在极端的恐惧之下,爆发出的极限不能丈量,尽管如此,她的手背还是被咬出了深可见骨的伤,霎那间,鲜血哗哗地往外流。
八福晋哪还记得磕头不磕头,嘴唇一颤,晕倒在了婢女怀中。
婢女吓坏了,她也尖叫一声,冲向对门的八贝勒府,不消片刻,载了八福晋的马车骨碌碌地使向医馆,而咬伤人的黑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傻了。
这可真是天降横祸。
老天爷,这是狗还是狼?是狗的话,为何如此野性难驯,是狼的话,京城哪来的狼??
……
一墙之隔的正门后,年娇望着手里断开的绳索发愣。
半晌,她扭过头,小声和张起麟感慨:“百福好生聪明,知道不能从王府冲出去,得装作路边的坏狗,替福晋和我解围。”
张起麟:“……”
张起麟呆滞原地,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他,这……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不是说百福不咬人吗??
张起麟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连望向年娇的目光,都带上了深深的敬畏与害怕。
他方才都听见了,年侧福晋气呼呼地揉捏百福的狗头,和它抱怨:“你也觉得吵对不对?乖狗狗,快去咬她,教训她,让讨厌鬼再也哭不出来。”
百福拱了年侧福晋一下,还真就跑出去了,张起麟打了个哆嗦,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奴才自年侧福晋进府,便对您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地方。”他恨不能指天发誓,“奴才对您的忠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年娇:“?”
张总管莫不是脑子坏了?
第53章
年娇虽然不解,却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我知道你的忠心。”
张总管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哆嗦不打了,也有勇气附和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谢年侧福晋体恤!”
“奴才从没见过百福这么聪明的狗,矫健又威武,护主又忠诚,别家哪有这样的福气?”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这是王爷养的狗,围绕“护主”两个字大夸得夸,夸得年娇嘴角翘了起来,又是骄傲,又是心满意足。
最讨厌的人被吓晕,替她出了一大口恶气,天知道年娇听说这事的时候,抿起唇分外不高兴,天底下哪有像八福晋那样道德绑架的道理?
而且大哥侍奉御前,她哪里做的上主,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定是别有居心。
八福晋是在给她和王爷添堵!
年娇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聪明过,刚才张起麟来报的时候,步也不散了,牵着百福就往正门走。
沿路遇见了十三福晋,十三福晋见到她,连忙出声:“小四嫂这是……”
年娇心下气呼呼的,面上依旧端得住:“八福晋不是要见我吗?我得看看福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于是阴差阳错,便有了百福从街头冲出去的那一幕。
……
张起麟脑子坏没坏不知道,对年娇的恭敬却是肉眼可见上了一层,恨不能鞍前马后,伺候周全。
头一件大事,就是给百福准备口粮,以犒劳它的辛苦,一边派人通报福晋,请福晋进门来。
殊不知福晋也在愣神呢。
她问身边的方嬷嬷:“方才那狼……不,那狗,是百福?”
方嬷嬷恍惚地道:“如果老奴没看错的话,的确是百福。”
她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表,看多了百福在圆明园憨态逗趣的模样——没错,就是逗趣,每每遇到年侧福晋,它那高冷劲儿再也不见,只知道露肚皮摇尾巴,哪还有从前对着她们爱理不理的样子?
她们便也忘记了它威风的姿态,没想到还有这样凶猛的一面。
世事真是奇妙。
但这不是重点。
福晋一针见血道:“我记得百福不咬人。”
方嬷嬷附和:“老奴也记得。”
主仆俩沉默片刻,回过头往府里走,恰恰撞上了张起麟,还有正蹲着身子,给百福喂水喝的年娇。
百福累坏了,吐着舌头,獠牙的血丝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见它依偎着年娇的腿,鼻子一片湿漉,要多亲人有多亲人,福晋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笑吟吟道:“多亏了百福的英勇,还有年妹妹的急智。”
至于兜不兜得住,事情的后续如何,当王爷是死人不成?
何况没人看见百福从王府里窜出来,又有谁能指认他们。福晋实在赞赏,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年娇。
被张起麟夸和被福晋夸,是两种不同的情绪,年娇嘴巴翘了又翘,连一旁的十三福晋都说:“今儿真是涨了见识了!”
可不是?福晋掩藏不住心底的痛快,同她感慨:“八弟妹如今到了人嫌狗憎的境地,可算是京城头一份了。”
听得周围人都捂嘴笑了起来,福晋转过头,又问年娇:“我们的大功臣想要什么赏,尽管说来。”
年娇眼睛亮亮的,忽而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都是误打误撞而已,出力的是百福,她只不过抱怨了几句。
面上矜持道:“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见福晋不甚赞同地望着她,年娇勉强改口,小声道:“那我要一份冰碗吃。”
福晋:“……”
十三福晋:“……”
.
一场闹剧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散了,勋贵百姓也不敢继续窥皇家秘辛,只是私底下,雍亲王府门前发生的事,以光速散播了出去,成为了京城近日最劲爆的八卦。
深宫的良妃病重,他们也许不了解;八福晋被狗咬进医馆,实在是大街小巷,人人皆知。
不消片刻,皇帝知晓了,四妃知晓了,德妃先是惊怒,听到最后变为哭笑不得:“你说什么?”
大宫女也不敢信啊,你说倒不倒霉,丢不丢人?
谋算还没成真,突然窜出一头拦路犬,这可真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德妃眼里浮现痛快,即便她知道不应该迁怒,到底没有了之前看待良妃的温和怜悯。
病就病吧,凭什么要折腾她的儿子儿媳?
便是年允恭真能医死人肉白骨,那也要听从皇上的吩咐,哪轮得到老八媳妇上门威逼?
怎么就和年家过不去了!
同一时刻,皇帝也问李德全:“她怎么就和年家过不去了。”
李德全心下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儿。看在良妃大限将至,还有曹氏即将进府的份上,皇上对八福晋原先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一人扛着这么多事,着实也不容易。
可现下实在过了。
殊不知年允恭不是普通的臣子,也不是凭借裙带关系,被四爷一力送上去的关系户,他最大的护身符是皇上!
康熙不辨喜怒:“堂堂侍读学士,不是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药童,她可还有把朝廷放在眼里,把朕放在眼里?”
还有老四府里的年氏,这是第几回被挑软柿子捏了,三番两次,实在给康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幸好这个头没磕下去,否则老四的名誉也要受损,康熙想了想,吩咐李德全:“去,叫贵妃命郭络罗氏在宫门口跪着。”
这个郭络罗氏,指的是八福晋,康熙继续道:“我朝没有皇子休妻的先例,但,朕不介意开这个口。”
李德全心神一震,皇上除却指婚,可是从不管后宅之事的,便是从前八爷宠八福晋太过,也只是斥责一句,再多的,也没有了。
想起日夜兼程赶来京城的八爷,李德全不禁叹气,也不知八贝勒承受不承受得来。
半个时辰后,小太监在外轻声汇报:“皇上,侍读学士求见。”
年希尧手持画笔,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康熙见了他,面上带了笑意:“朕让你同西洋画师探讨画技,探讨得如何了?”
皇上心血来潮,要让他画一幅肖像,年希尧答道:“探讨了大半。”
说着,犹豫起来:“臣的妹妹……”
康熙一瞧,便知他听说了外头的闹剧。
年希尧忍不住道:“皇上,不如臣去替良妃娘娘瞧一瞧。”
他倒没有别的心思,也丝毫不在乎八福晋的威逼。他的医术彰显仁心,却也随心所欲,不管是救治十三,还是给从前的“老大人”看病,都与四爷有关,而四爷,正是他妹妹所嫁之人。
而今这一问,是因为实在记挂年娇那头,年大哥颇有自己连累了妹妹的心疼与歉疚。
康熙刚要生怒,望向他的眼睛,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半晌叹道:“你以为太医不想救?她心存死志,就算你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