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花
孔明见我这样,看了一眼李鹤,对我说:“你跟我来。”
我老实的跟在孔明后面,有些怔忡,分别这许久,他的背影依然还是这么挺直,是我记忆里他一直有的那个样子。
我不是不想他,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他,果果不好的那个时候,我哭着喊他的名字,却不能听到他一丝丝的回应。
而今风平浪静了,我历经千难万险回来府邸了,果果也好转起来了,他就回来了?
他将门一关,我带着气,就没好好说话,冷淡的说:“先生终于肯回来了?”
我虽然没好好说话,孔明的修养还是在的,他是打算好好说话的,回身与我说:“前段时日已照会府里,我会在近期回来。”
孔明言下之意,我告诉府里我快回来了,你应该知道。
我其实属于得寸进尺的类型,孔明好好与我说话,我口气就越发不好,我问他:“说好的半年呢?先生,你半年为何不回来?”
孔明定了定,继续道:“成都有要事,我给你书信了。”
孔明这话说的原也没错。
而今苦尽甘来,雨过风轻,果果也好转起来了,说了这几句,我心口的气也散的七七八八,见到他,我心底深处其实还是高兴的,我便打算和他说果果的事了,谁知我还没开口,孔明却道:“无话可说了?那么到我问你了?”
我愣了愣,道:“先生要问我何事?”
“只因我没有如约回来,你知道我将于那一天回来,就丢下大营不管了?回了汉中,半年来连个消息也不给我?”
我又愣了,那一天?哦,孔明要回来的那一天?我推测有人要埋伏他,不是去一线天给他示警了吗?而后我就留在山里留了足足半年呢,差点把自己和果果一起埋葬在了山上!
想到这个,我又开始气了,对他道:“我如何给你讯息?”
孔明忍了又忍,依旧好好的说:“你身子不适回了汉中修养,这也无事,既然我回来了,自然不会再让你操心这些。只是,我与你说过,我不在时,你会见外人,不可放下头发,不可不戴面纱,你,为何不听?”
方才李鹤说果果会好起来的时候,我对李鹤的那一笑,刺了孔明的心。
孔明再如何,本质上他依旧是一个男子,他不是神,
只是嘛,李鹤是个大夫,虽有避讳,但是把脉碰触还是不可避免的,山里条件简陋,哪有那么多的臭规矩可以讲,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你……你……”
我突然明白孔明是指什么了,我生果果损耗太大,还是没修养完全的,这一个激动,头就有些眩晕,将手撑在他书案上缓解着头晕,这一撑,等眼前的黑雾略略散去后,书案上放了几封信函,应该是早些时候送来的,孔明刚刚回府邸,都没来得及拆阅,顶上面一封,写的是“孔明亲启”,字有些眼熟,我伸手就打开了这一封信函,草草的看了一遍,很难以置信,又去看了第二遍,才拿着信函指着孔明问:“这就是你要留在成都的要事?”
我这次真的气狠了,扑上去拉着孔明的衣襟,质问他:“先生你到底是因何留在成都的?!”
到了这时,孔明也动了真火,他没有说话。
可是我更是生气,失了理智,若不是他误了半年之期,果果本也可长的强壮些,我和果果都能好好的修养,而不会连个风吹草动都经受不住,更不会差点与我一同埋葬在一线天的山上!
我怒不可遏,紧紧的拉着孔明的衣襟,道:“先生想问什么?我对他笑了是吗?你不知道吗?这快一年来我都是这么不戴面纱的,我就是日日和他这么笑的!”
我极度生气之中,便会乱说话。
“先生还想知道什么?你能留在成都不回来,我……”
孔明知道我气起来会口不择言,他了解我的习惯,他忍耐自己,打断了我的话,说:“月儿,我留在成都是有要事。”
“瘟疫?”我笑了,“处置成都郊外有瘟疫这还需要你自己处置?是因为江一心也染上了,所以你留就在成都照料她了?”
孔明还在忍:“不单单是江一心,此次疫情来势诡异,连王宫的侍卫中都有多人感染,我觉得蹊跷,才会留下来处置这件事。”
“你多留了三个月!如果不是司马懿打了过来,你是不是不准备回来了?”我什么都听不见去,只觉得这快一年的煎熬,和险些要了果果命的事都是如此不值,“既然这样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能留在江一心身边,我为什么不能对别人笑?”
“放肆!”
我一再僭越,孔明终于忍无可忍,我揪他衣服揪的越发的紧,他想也不想,一个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我如今和他争吵,只是强提了一口气,他这一巴掌打来,是想让我冷静冷静,凭心而论,这一掌并不算重。可我身体不比以往,根本就没有养回来,情绪激动之后,我本来就双眼发黑,也根本没想到他会动手,受了他这一掌,身子直接歪去了一边,倒在地上,脑袋磕在书案的桌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有一行血,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
孔明这才惊住了。
我也清醒了。
他脸上的神色,震惊、不解和歉疚,他看着自己的手,种种神情交杂,不一而足。
而我,满腔热忱,一生的爱意,在这一刻,统统尽付东流。
心死如灰。
快一年未见他,忽然感觉对他无比陌生起来,竟然突然不能知道眼前这个人,他到底是谁,他是隆中山里的那个不问俗尘的先生吗?他是那个清风霁月,明月为心的孔明吗?他还是,我曾经,奋不顾身爱上的那个人吗?
他也根本就不知道,他以为太平无事才多留的几个月,他以为是他善心对江一心简略的照拂,和对瞻儿的管教,差点就成了我和果果的催命符。
我像是不认识他一般惊恐的后退,避开了他想扶我的手,惊慌之下,往地上一跪,只伏地说:“请大人责罚。”
最后孔明只说了一句:“等你冷静了,再与我说话。”便关门走了出去,孔明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可能也不想见到这样的我。
也是,他本来是这般高兴的回来,想着能见到我的。
只是,我也真的高兴不起来。
江一心的信笺追着孔明到了这里,信笺中情意绵绵,感激孔明的照拂之恩,而那时我因为不能安心养胎,致使果果先天不足。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是我自己没告诉他的不是吗?江一心从来深爱孔明,我又不是不知道。
而孔明又不知道我有了身子,他以为我很好,他以为我守个大营信手拈来,他怎能想到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起来,他半年没管我,又弄丢了我半年,一回来我就挨了他一掌,虽然是我失礼在先,他已经算是克制忍耐了。
有一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
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就这么不想再见到他了。
我已有这许久都没见到他了,还不是过的……还好?起码没死不是吗?……他没我在身边,没人胡搅蛮缠,当也能更长命一些吧。
我安安静静的跪坐在地上许久,而后起身,动手将这半年来孔明给我的所有书信都放在了书桌案上,放的整整齐齐,现在还是白天,我还是点燃了房中的烛火,然后在书桌的椅子上,撑起了一件空空荡荡的衣服。
这一幕,像极了在东吴的那时候,我怕周瑜为难他,急急的在房中撑起了一件衣服当作是自己,就追了出去找他的那一天。
现在想来,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年少无知。
我打开窗户,从窗户翻了出去,去莲子的房中找莲子,莲子不在,只有果果一人安睡,我俯身抱起果果,走的头也不回。
第196章 第 196 章
莲子不在房中,是被孔明叫去了。
孔明问:“你还是不打算对我说?”
莲子跪地不答。
“既然不愿说,就下去吧。”
“是。”
“莲子,方才大人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月君会和大人说的,月君没和大人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半个时辰之后。
“大人!大人!九月,你让开,你让我见大人!”
“莲子,你怎么哭成这样?”
“大人!请见大人!”
孔明打开了门,拧着眉心问:“怎么回事?”
莲子哭的声很大,九月拉着莲子进了孔明书房,关上了门。
莲子泣不成声。
“莲子,到底出了何事?”
“大人,我该死……”莲子掩面而泣,“方才大人喊我说话,我放了果果一人在房中睡觉,刚刚回去一看,果果已经不见了!”
九月大吃一惊,却安慰莲子道:“府中戒备森严,不是什么人都能出入的,果果应该还在府中,不妨事的,我去找,就这么点事,不用闹到大人跟前。”
莲子将九月要出去的手一拉,一咬嘴唇一狠心,对上位的孔明说:“大人!……果果……是您和月君的孩子啊!”
九月惊住了!
孔明的呼吸也停了一停,厉声说:“再说一遍?”
莲子丢失果果,六神无主,对着孔明又说了一遍:“果果,是您和月君的孩子,是小主子。”
孔明的思绪一下就变的很乱,道:“这……她为何始终没有和我提及?”
莲子破罐子破摔:“月君初有身孕之时,大人您刚刚离开汉中,月君不让人给您报信,怕有人趁机生事,后来,您迟迟不回来……”
“……”
“月君怀孕之时,汉中大营两头跑,小主子在月君腹中就不健壮,月君后面不让告诉您,说,小主子不知道能留到几时,怕以后万一真的留不住了,怕您伤心。”
“……”
“您方才问我什么?月君为何半年没有联系您?”莲子丢失孩子,自觉无幸,古怪的笑了一下,“月君不顾自己,和小主子的性命,快马奔赴一线天,我和李大夫找到月君的时候,她在山峰的顶上,手上还拿了一把弓箭,您看到示警烟花了是吗?那是月君拼了命给您报的信。”
“那果真是她给我报的信?”
“她动了胎气,浑身都是血,奄奄一息,我们不得已在山上的猎人留下的旧屋子里助月君分娩……月君她那时已经连痛都感觉不到了,李大夫说救不活了,两个都救不活了!”
九月立刻对莲子道:“不要对大人说这些!”
“我没有说错!李大夫还在府里呢!大人可以召他来问!我如果有一字虚言,让我不得好死!月君生小主子生的那么艰难,我却弄丢了小主子,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都是一死!我愧对了月君的信任啊!”莲子大哭起来。
“……”
“大人,月君生死之中,喊的是您,小主子熬不过去的时候,她哭着喊的还是您,您在哪?半年啊!整整半年啊!月君和小主子在荒山野岭缺医少药,全靠李大夫在山上捡草药撑着才活了下来的!你为什么不来找她?你为什么不来找她……呜呜呜……”莲子掩面而泣,“月君拼了命生下的小主子就这么被我弄丢了……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月儿!”
孔明从震惊中醒过神来,急急往后院而去,此时已近黄昏,屋中点着烛火,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坐在书桌边上。
这画面很安静,孔明看了许久,没有打开门,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就推门而入。
屋内空空荡荡,一支烛火,一件空衣,案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孔明半年之内写回的所有信笺,半年的信笺,只有五封,扎了红绳,干干净净,有些带了毛边,显然经常拿出来翻看,翻看后又细细的放好所致。
书桌附近的地面上也是干干净净,没有先前留下的血迹,只是仔细观看的话,书桌的腿上还是能抹出血迹的印痕。
孔明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