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冰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便如此,他的父母依然爱他。
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照顾特殊儿童让两位老人看起来比年龄更加苍老,岁月和磨难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条又一条的深刻印记,手掌上如同刀刻一般的裂纹,苍老的眼睛淌出浑浊的泪。
然后哀求医生,救救可怜的斯图尔特。
“想说什么就说吧。”蔡医生平静开口,她眼睛并没有离开书本,而是在阅览结束之后又翻了一页:“如果把想说的话说出口能让你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复习上,我很乐意为你解答疑惑。”
卡卢医生像是被老师抓住上课开小差的学生,但很快,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蔡医生,我认为您不应该那样对病人家属说话。”
随着斯图尔特的各项检查结果出来,结果比预想中的还要糟糕一些——他的血管造影结果出了,斯图尔特只有一条椎动脉。
人的身体构造非常精妙,四条大动脉向脑补输入营养,两条颈内动脉可以供给全脑血流量的五分之四,椎动脉负责供给剩下的五分之一。而斯图尔特,他只有一条椎动脉负责脑部供血,而且现在那条椎动脉上还挂着三个葡萄一样的动脉瘤。
看到这一结果人甚至很难理解为什么他能活到现在,这到底是上帝的仁慈还是残忍。
这样的人,谁敢保证他一定能活着走下手术台?没人能保证。
他有些紧张,但坚持说:“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治疗的方法一定会生效,或者在治疗的途中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这样不负责任,无论是对于患者家属还是对于我们自己,这很容易让人陷入被动——我不同意这样的做法。”
对上司提出意见对于杰瑞德·卡卢来说是一件比较艰难的事情,上一次他就因为得罪
上司不被赏识而出局,但现在,他几经思量,依然决定要表达自己的观点。
蔡医生有几秒没有说话。
看不出来她是在放空还是在学习,但几秒钟后,她合上书,在沉闷的一声轻响中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她说:“我不应该这样说,所有的医生都没有办法保证一定能救活患者,治疗的过程会有许多意外发生,而我们对于大多数意外总是束手无策,最后只能说出一句‘我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我的做法非常不专业,不负责任,有失水准。”
卡卢医生急忙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明白,卡卢医生,我不是怪你,我同意你的说法——医生要为自己对于患者说的每一句话负责,而我开出了一张可能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蔡医生说:“此事出于我的个人原因我不方便同你详谈,但你说得对,确实是我行事冲动。感谢你对我的批评指正,你能这样对我说话,我很高兴。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
说完这些,她再次翻开书。
蔡医生过于坦诚,手足无措的人变成了卡卢医生。他有点别扭的坐在座位上,翻开书,开始认真投入学习之前,他忍不住小声说:“我相信您不是会开出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的人,我们一定会救活他的。”
“是的。”蔡医生说:“这并不是DIPG(弥散性内生型脑桥神经胶质瘤)也不是被子弹正面命中,我们一定能救活他——我会救活他的。”
结束学习已经到深夜了。
哥谭的深夜,那不是说说而已的。
杰瑞德当即表示不回家了,就在医院将就一晚上——甚至他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早有准备给自己放了铺盖和折叠床在医院。
“以防万一。”把床拉出来铺好的杰瑞德看起来很高兴:“终于派上用场了——别担心蔡医生,我不认床,今天晚上会好好休息,不会影响明天的状态的。”
那就好。
融恒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一点,好好休息。明天见杰瑞德。”
走出医院大门,背着双肩包的融恒往旁边走了走,在马路旁站下,开始等待。
之前老奇瑞发动之后会有奇怪的“呜噜噜噜”这样的震动声,融恒本来想去维修厂看看能不能处理,但是陶德医生说这种小病他会治,没必要去维修常了。
没办法,车子年纪大了有的时候就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过好在之前杰森发来了老奇瑞的病历本,经过初步诊断和一系列的治疗,老奇瑞已经
顺利出院,明天就能再次投入工作,让蔡医生开着它上班了。
一分钟,或者两分钟后,她不动声色又走了两步,让路灯柱子挡住自己,把包抱在怀里,将“音响”从包里放进上衣口袋,左右看了看。
“哇哦。”在楼顶上暗中观察的夜翼摸摸鼻子:“她好警惕。希望我没有吓到她。”
公共频道里有人发出一声笑声,是蝙蝠少女,在搏斗声的陪衬下,她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轻松愉快。蝙蝠少女说:“我也如此希望,因为我想很快就有人会想你讨还这份惊吓的代价,你说是不是大红?”
无人应答。
大红早在夜翼说话之前就已经短暂的退出了公共频道。
改装后的重机车轰鸣声由远及近,杰森甚至没换件衣服,只是摘掉了他标志性的头盔,一个漂亮的炫技甩尾,他停在融恒的面前。
杰森吹了声口哨:“这里似乎有人需要帮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融恒的口袋,脸上神色变了一下,手按上飞快的查看了一眼周围。
融恒:“附近好像有人,我之前感觉到有人在观察,但是没现身。”
然后她看到杰森冲某个方向竖了个中指,但当她看向那个方向,那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融恒:?
杰森:“没事,别担心,只是一个异装癖。”
融恒:“哦。”
接着她用“那种”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杰森,仿佛在观察他有没有被异装癖感染,觉醒一些奇怪的穿衣风格——好在没有,真是谢天谢地。
“好了吗?”杰森敲敲融恒的头盔,在她跨上后座,保住自己的腰后,拧油门,引擎轰鸣:“那我们准备出发了。”
摩托车驾驶员用一个非常符合安全驾驶规定的速度开始前进。
公共频道发出一些惊天爆笑声。
但这和暂时退出公共频道的红头罩有什么关系呢?安全驾驶的是杰森·陶德,和我红头罩有什么关系。
此时夜巡已经接近了尾声,今天在哥谭的标准中算是个平安夜,杰森决定提前下班回家,并且丝毫不担心女朋友的身体检查。
和小豚鼠打招呼,洗漱,快速躺下。
“怎么了?”入睡前,他们两个碰碰额头,“你今天不太高兴。”
“有一点。”融恒说:“医生不应该被情绪左右,不应该让这种事情影响工作,我今天表现得很不专业。”
斯图尔特,又一个斯图尔特。
7岁的斯图尔特的死与蔡医生
实在没有半点关系,那样的伤势,别说斯特兰奇,就是上帝来了也得摇头。但融恒总是忘不掉他。
被血浸透贴在身上的刷手服,漫过颅骨的血,突然澄清的术野,还有那场虎头蛇尾的报复,这些东西在“斯图尔特”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时候突然一股脑的出现,像某种激活程序的指令,在理智之前操纵着人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
“患者家属总是希望医院能在治疗结束之后归还一个完美无缺的患者。”融恒说:“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手术的后遗症无法避免,医生在这一过程当中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免最坏的结果出现。用药也好手术也好,都是在避免更加严重的结果出现。”
如果最坏的结果是半身不遂,那任何比半身不遂好的结果都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最坏的结果是死亡,那只要能避免这一结果,任何措施都是可行的。
就像肾上腺素的使用会导致肝门静脉曲张,让血液集中在上腔部,导致血液不流通带来的血管栓塞、局部组织缺血,进而导致肢体组织缺血坏死,但如果使用肾上腺素能避免“死亡”这一结果的发生,那“截肢”就变成了可以接受的代价。
医生的工作只是在这些代价当中做出取舍。
“我做了一件错事。”她有点痛苦的闭上眼:“我感觉看错了自己。”
这种时候安慰的话都是空的,善良的人永远不会放过自己,于是杰森只是抱住她,让她把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胸前。
黑暗遮蔽了许多面容和眼神,也放大了许多在阳光下永远不会暴露人前的情绪。
他问道:“怕吗?”
融恒:“嗯。”
“害怕什么呢?”
“突然澄清的术野。”
恐惧的来源不是未知,这总是件好事。但是杰森在这种事情没有办法帮上忙,于是他说:“那你可以一边害怕一边去做这场手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的。我会看着你,在你苛责我女朋友的时候,求你对她好一点的。”
他听见医生发出了闷闷的笑声。
然后往他怀里蠕动了一点,两人就像potato和tomato那样贴在一起,融恒说:“你真好。”
“这是我应得的赞美。”杰森说:“也是你应得的——睡吧doc,你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
手术是准备完毕。
患者状况良好。
刷手结束。
今天担任主刀医生的是蔡医生,第一助手卡卢医生,舒格曼医生
担任抽吸工作。她与今天参与手术的团队成员一一致意,大家都已经各归其位,随时准备开始战斗。
蔡医生:“艾琳护士,请报时。”
艾琳护士:“现在是九点十三分。”
手术开始。
斯图尔特的“窗口”被打开了,显微镜探入脑中,显微镜获取的图像立刻展示在显示屏上。
神经外科手术,通常医生只能借助显微镜的视野来操作,经过数被放大之后,那些微小的血管、大脑褶皱都变得像奇特的地貌,宛如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外星探索,若此时医生的手轻微晃动,视野便立刻地动山摇。
手稳,这是一个神经外科医生的必修课,然而在放松的状态下,任何人都能轻易做到保持稳定,但如果能够顶住巨大的压力,在重压之下还能让双手稳如磐石,如此才能成为一个真正杰出的神外医生。
第一个动脉瘤暴露出来了,开始夹闭。
接着是第二个,夹闭。
前两个都顺利完成,患者血压心跳稳定,状况良好。
手术已经成功三分之二。
变故在此时发生。
在夹闭第三个动脉瘤时,一助出现失误,弄上了动脉瘤的囊泡。
血一下飞出来,瞬间漫过颅骨,像汩汩的溪流到处乱窜。
麻醉医师:“要降血压吗?”
蔡医生:“不。我要夹住他的血管,他需要高一点的血压。挂血浆,现在就挂。抽吸,我要清晰的术野。”
气氛紧绷感起来,然而主刀医生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语速变快,她看起来和平时一样。
蔡医生快速说:“15毫米临时长直夹。”
艾琳护士快速递过去。
这是用来夹住血管的夹子,屏幕上,椎动脉再次出现了,夹子套住血管,收紧,出血停止,但同样的,夹住了唯一的椎动脉,现在没有一滴血流向斯图尔特的大脑。
“梅维斯护士,替我报时,三十秒一次。”
没有血流经过,动脉瘤塌下去了,舒格曼医生小心但快速,立刻将周围的凝血块吸走。
梅维斯护士:“三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