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骨
苏梦枕从顺如流地躺下,然后侧过身,伸手将人捞过来,揽入怀里。
那动作熟练得,让苏镜音不得不怀疑,这人是早就在这等着了。
一阵指风掠过,烛火随即熄灭。
满室昏暗。
借着微弱的月色,苏镜音下意识抬头看去,恰好对上了兄长的目光,一片昏暗之中,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似乎微微发着亮。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涨涨的,不由得低下头,脑袋埋进了他怀里,“兄长……”
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好似带着淡淡愁绪,苏梦枕低低嗯了一声,轻声问道,“怎么了?”
苏镜音抿了抿唇,迟疑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看他。
“……你我之间的关系,能不能就我们二人知道就好,不要让旁人知晓?”
她手上攥着他的衣襟,大概是有些紧张,怕听到否定的答案,所以攥得很紧。
苏梦枕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否定。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不论心里如何想,他面上看起来很是平静,直到苏镜音有些受不住这种古怪的沉默气氛,手上也攥着越来越紧时,他才以一种平和缓慢的姿态,问怀中的小姑娘,“为什么要隐瞒,是因你我之间的兄妹关系么?”
苏镜音顿了顿,半晌,轻轻点了一下头。
其实就算她不说,苏梦枕也能看得出来。
毕竟他是那样了解她。
在这几日里,只要有旁人在,她总是离他远远的,就连树大夫都不由觉得奇怪,甚至还偷偷在私底下拉着他,问他,是不是又惹小姑娘生气了。
他能怎么办?小姑娘避嫌的态度都那样明显了,他当然是只能点头,背下这个锅。
然后就喜得老爷子两个硕大的白眼。
“为什么呢,音音。”
苏梦枕沉沉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我并非亲生的兄妹,外界评断如何,于我而言也无甚干系,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苏镜音抿了抿唇,没说话。
这件事于他而言无甚干系,可是对她来说,却很有关系。
她知道这些年来,他为金风细雨楼付出了多少心力,如今国力衰微,内忧外患,江湖也并不平静,想要将他拉下江湖之巅的人,比比皆是。
她终归还是不愿,因着这段感情,给旁人有任何指摘他,驳斥他的机会。
她的心思,苏梦枕自然不会不懂,可是他只作不知,面上仍是一派平和,抬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良久,轻声开口,问道,“是我不够好么?”
他语气低沉,短短一句话中,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失落。
满室昏暗,唯有一抹月华,自窗棂处倾泄而下,点点洒落床前。
他侧着身,背对着清亮的月华,冷隽的面容藏在阴影之下,苏镜音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依稀看到,他唇角的幅度,似乎渐渐被抹平。
甚至还带着一丝轻微的颤动。
苏镜音心里一跳,连忙在他怀里蹭了蹭脸,安抚他道,“不是的,兄长很好。”
像是怕他不信,她又急忙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好。”
相比起她这样急切地再三强调,苏梦枕却没再多说其它,反倒像是直接略过了这个问题,静静地抱着她不说话。
他就这么拥着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摸着她长长的头发,就在苏镜音以为这事大概就这么过去了,然后被摸得昏昏欲睡时,却听眼前之人,缓缓地,低低地,轻声说起话来。
说起他在许久之前,察觉到自己心意时的惶然与愁惘,彼时夜夜辗转,有多难寐。
说起他也曾再三迟疑,也曾尝试过放手,却犹如撕下心头血肉一般,万分煎熬,苦痛难当。
又说起他最后终究还是做不到,更不愿将她推与旁人,那样对他来说,有多残忍,又有多难捱。
他就这么一句一句,娓娓道来,说得苏镜音泪眼盈盈,埋在他胸前呜呜泱泱地落泪。
她大抵是懂的,尽管达不到他那样的深刻,但是这些天来,发现自己对兄长的感情并不清白,不仅限于兄妹之情时,她也曾辗转难眠,再三纠结,乃至否认自己的感情。
苏梦枕低下头,抬手轻轻拭去她的泪痕。
他神色平静,只定定地看着她,幽邃的目光如潮水一般,一寸一寸,慢慢从她脸上淌过,显得极为从容,也很有耐心。
他说,“我总觉得,许是我不够好,才让音音有逃避的想法。”
苏镜音连忙摇头,她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被他用食指抵住了唇。
尔后,又听他缓缓开口,接着说道,“若是不愿让旁人知晓,也没关系,毕竟我的身子不好,尽管想要多陪你久一些,然而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至少,不要让我亲眼看着你走向旁人。”
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带着一缕淡淡药味,将她包裹着,缠绕着,像是一张无形的、张开的网,正等待着小猎物的自投罗网。
她总是心疼他的。
越是心疼,她就越不会离开。
他早已离不开她了,她也要舍不得离开他才好。
果然,自投罗网的小猎物哭唧唧的,眨着泪眼,直摇头道,“不会有旁人的,我只有兄长。”
于是他心满意足地笑了,重新将人搂进怀里。
只要她不会再退缩就好。
至于其它的,不论是外界评断,还是亲友看法,他愿意给她时间,慢慢去接受。
小姑娘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兄长的柔声安抚下,很快就呜呜咽咽地睡着了。
苏梦枕摸着她的头发,低低叹息了一声。
“音音总是这样容易心软,若是往后没有我在,还不知要被多少人骗走……”
余音萦萦袅袅,带着一缕浅浅的惆怅。
渐渐的沉入如水夜色中。
……
苏镜音起得晚,第二日醒来时,身旁已经没有人了,这两日常这样,她也习惯了,随便吃了几口早膳,便拐进了书房里。
如今时至春末,天气已经暖了不少,书房里没烧炭火,但因苏梦枕身子畏寒,仍点起了一盏辟寒香,满室暖气翕然,苏镜音走进来,都觉有些热了。
走近前去,便见桌上摆满了纸张,密密麻麻的,苏镜音略扫了两眼,发现不是楼中事务,就是当日情报。
她皱了皱眉,一脸不赞同地看他。
这两日来,他的身体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却总是放不下这些事务,每每她一觉醒来,都能抓到他又在操劳。
苏梦枕轻笑了一声,把桌上的东西收到一旁,另外铺开一张宣纸,然后拉着她的手,将人拢在身前。
她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他。
却见他伸手取出一支笔,放在她手里握住,骨节修长的手掌跟着握过来,掌心覆在她手背,将她小小的手完全包裹住。
然后就这么自身后拥着她,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的,慢慢写完了一个「苏」字。
在她刚开始练字时,笔力不稳,写出来的字弯弯曲曲的,他便时常像这样教她,那时他仍是少年,她年纪也还尚小,个子也不高,娇娇小小的一小团,乖乖地跟着他的字,慢慢地描,慢慢地写。
从前不觉如何,现今彼此两心相知,苏梦枕却很喜欢这样的亲昵。
她早已长高了不少,只是身形纤瘦,仍旧娇娇小小的,恰恰与他十分契合,他只要稍稍倾下身,便能将她抱个满怀。
耳边萦绕着的,是彼此轻浅的呼吸,温温热热地扑着,稍微一动,发丝相缠相绕,更显亲密无间,不容分割。
苏梦枕下颌抵着她的肩,垂眸看向桌上的那副字。
时人常言,以我之姓,冠你之名,早在十多年前,自她唤他兄长的那一刻起,她于他而言,已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屋中静静流淌着温暖气息,和煦宁静,令人分外安然。
轩窗半掩,忽闻远处风声簌簌。
苏梦枕眸光微微一动,倏而抬手,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转过头来。
然后,轻轻地贴了贴她的唇。
苏镜音眨了眨眼,没感觉到苦味,便也没推开他,温顺地窝着他怀里,感受着唇上的辗转厮磨。
她被磨得晕晕乎乎的,早已不自觉侧过身,手也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扯得衣衫凌乱。
然而就在这气氛旖旎之时,忽地,半掩的轩窗自外头被用力一推,重重响起啪的一声。
苏镜音心头一惊,慌忙推开身旁之人。
猛地转过头去,却什么人都没看见。
她太慌张,因而根本没注意到,身旁之人在她转头之后,唇角微微勾起的幅度。
玉罗刹从墙头摔了个底朝天。
他捂着脑袋坐了起来,心说老是踢自家那臭小子下墙头,这次自己竟也摔了一回。
他仍有些恍惚,还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就连平日里萦绕周身的烟雾,也忘了以内力运转维持,这会儿雾气都散了,露出容色昳丽的眉眼,以及整个一瞳孔地震的表情。
直到重新纵身跃回阑干上,他还没能彻底缓过劲儿来。
看向屋内,几人目光相撞之时,空气似有一瞬的凝滞。
苏镜音默默躲到了兄长背后。
第85章 美人刀
苏镜音从没想过,掉马来得这么快。
果然有些事,越是想遮瞒,就越是容易暴露,这才几天啊,就被抓到了。
而且还是当场抓包。
她心里发虚,低着头,根本不敢看玉罗刹,脑袋都快埋到地底下去了,可是等了许久,房里依旧还是静悄悄的,近乎于落针可闻。
静极思动,于是她悄咪咪抬了抬眼。
然后。
冷不防对上了一道幽幽的目光。
玉罗刹难得露出真面目,这饱含怨念的一眼,却吓得苏镜音一抖,整个人都缩到了自家兄长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