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路路
人一旦拂掉身上的毛起身离去,它也安静地跳开目送人离开,不挽留,不跟随。兴许是觉得这样做也没有用。
“得找个时间谈谈。”迪克这会儿的态度异常和缓,“无论如何,布鲁斯得知道这件事。”
“……我会解决的,把她带回来之后,我会向父亲汇报这一切。在那之前,别说多余的话,格雷森。”达米安低头看向手掌,神色看不真切。
刚才有一个极紧的拥抱,骨和肉以不可抗拒的亲密相贴,让心底升起真切拥有的饱足感,因此失去后的空虚和愤怒更加强烈。
迪克没有看到,达米安朝廊底黑暗抬起眼时,眼底流
露出刺骨的杀意。
第73章 在废墟的阴影中,尘土和……
在废墟的阴影中, 尘土和碎石覆盖一切,天花板的残骸悬挂在头顶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坍塌。
在某一段路上, 塔米斯停下脚步, 朝着前方的黑暗说谢谢。
她的声音在绝对寂静的通道中回荡着。
伴随着一种几乎可以触到的沉默, 一道身影悄然显现在尽头的黑暗, 像是夜色中的幽灵,猫头鹰面具在应急灯的绿光下折射出幽诡银光。
夜枭的指引为她节省了很多时间,同时反映出的问题——他对这里的渗透程度之深, 同样令人在意。
说他是刺客联盟的人,他不承认, 那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赫雷提克要完成任务, 蝙蝠侠要拿走黑暗之书, 她想把达米安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朝着终点进行一场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的奔跑。这时候夜枭出现了,满载物资就像是马拉松途中的补给点, 热情好客地朝口渴欲裂的选手赠递盛满甘露的水杯。
可是现在看来, 这甘露他除了塔米斯之外谁都没给。所以这个比喻想来很不恰当, 用彩票会更加合适吧?风吹来一张能够兑换亿万级别奖池的彩票。真离谱。
对跨国金融诈骗犯身份非常自豪的经济学老师每每提起彩票都咬牙切齿, 声称这是世界最大的金融诈骗,拿到奖池的人都是管理中心高层利益相关体的白手套或者亲朋, 所有分到账的利益既得者都应该赤条条的挂上绞刑架。
“就像艾滋病, 只通过母婴、学院和性传播。”他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尖酸刻薄, 又带着只恨不是自己的酸羡。
塔米斯对于彩票的印象完全来源于此, 能够让她踏入此类娱乐之地的原因仅有一个:命令。直到此时,指路的命令已经烟消云散,一行一动全凭本心, 但她依旧是那种无非必要则直到生命尽头都不会主动踏入彩票站的人。
目眩神迷的花花世界,小小的身影站在其中,万千斑斓印进眼睛但留不下任何痕迹。这或许就是她和世界隔了一层纱雾的原因吧。
夜枭微微低头,面具目镜的目光从她身上流淌而过。
“前面有三条岔路。”他不做寒暄,简单叙述事实,语气从容不迫的淡淡,“径直向前,蝙蝠侠在那里。向左,可以找到异教徒。”
又是指引,又是指引。为什么要这样做?
塔米斯仰头看着他,“你想要黑暗之书吗?”
“不。”
“你想要摧毁刺客联盟或者某个人吗?”
“不。”
“我不明白,那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想你能得尝所愿。”夜枭温和地说。
“……我们是不是有某种我不知道的关联?你也是「哥哥」吗?”最后,她这样问。
猫头鹰沉默注视了她几秒,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比先前更浅淡温和,像是初冬的雪,还未落在地上就已经化开,就连那点湿痕都会很快消失不见,“在此之前,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这场对话太奇怪啦,可奇怪的是塔米居然觉得他是认真的。她想起来在落地窗前见到夜枭的第一面,冷淡的气质,酽洌的酒味,好几个瞬间她觉得夜枭看上去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兴致缺缺,现在想来第一印象真是错得有够明显。他明明是个……大好人?
她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毕竟猫头鹰不想回答,那她就绝对得不到回答。强者的世界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把目的用漂亮盒子包裹起来,送出去,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被选中的人,或者说棋子,在最后拆开礼盒的时候,才会发现里面是倒计时走到3秒的火乍弹还是彩纸包裹的糖罐。如果是前者,一切都来不及了,在接受盒子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注定。
绿翡翠一样剔透的瞳孔垂敛,她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了,“谢谢,再见。”
在离去的风经过身边的时候,夜枭曲起手指。最后一条路通向哪里,她没问,他什么都没说。
她的身影径直往前,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没过几秒,有抹影子静悄悄地从破碎的天花板沿着墙壁流淌下来……然后探出一个贼眉鼠眼的红毛脑袋。
“BOSS,怎能如此痛失良机!”
现在这个脑袋看向夜枭的眼神充满幽怨,僚机看到主人公没能送出手里的玫瑰花时也是如此恨铁不成钢的。但红角鸮不是恋爱戏码里的僚机,夜枭手里更没有玫瑰花,只有一盒…餐巾纸。
若是真要送花,他也不会选择如此不符关系的花种。
在几分钟之前,红角鸮以破釜沉舟之势从楼板上一跃而下,一路滑跪至夜枭面前,而后用单膝跪地的姿势双手呈上素白的纸盒子,并信誓旦旦表示老大我懂您现在需要什么,女孩子哭泣时是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而递上纸巾是成年人体贴和表达安慰的必备物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网站上看到的论调。
而且你到底懂了什么?
夜枭深知下属笃定眼神下的清澈和愚蠢,没有丝毫想顺着泥石流的意思。但泥石流的斗志在熊熊滚落,直接造成山体滑坡…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斗志?总而言之,红角鸮以一种连夜枭都忍不住诧异了一瞬的汹汹气势将纸巾硬塞了过来,留下一个郑重鼓励的眼神就跑了。只留这盒比麻将大不了多少的纸巾。
白色淡雅的盒子在黑暗里亮得刺眼,盒子冰凉的温度能把手指烫得想要蜷缩。彼时夜枭无言地收拢手掌,彼时有人自以为办了好事,殊不知已经在次日左脚踏进办公室而被开除的线上徘徊。
而此时此刻,红角鸮想要跟上去,迈出去一半的步子被夜枭凉飕飕的视线冻回去了。
“……我错了BOSS。”红角鸮讪笑着缩回腿。
夜枭深深叹了口气。
一盒东西在半空划出弧线,红角鸮手忙脚乱地探出手接住,方方正正的纸巾盒原封不动停在掌心,完整得像是才埋下去的棺材,他没忍住也跟着叹了一声气,提腿跟上夜枭离去的脚步。
*
再怎么抬头都只能看见寸方的天空,黑暗遮蔽的周遭传来不详的窸窣声响,年幼的布鲁斯在井底仰望,恐惧的阴影再次笼罩心灵。当蝙蝠群如黑色的怒涛从头顶掠过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一旁的黑暗中,蝙蝠侠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
在蝠群飞舞激起的狂风中,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接住一只下落的蝙蝠。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受困于恐惧的小男孩了,曾经的恐惧现已是他的力量。
那只面容狰狞的蝙蝠从手上飞走的时候,一柄长刀穿透扇离的翅膀钉进他的胸膛,他倒了下去,蝠群仍在上空盘旋,少女踩上他的身体,把刀向下压得更深,直到穿透身体。
蝙蝠侠没有行动,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梦。
自从明晰使命之后,他已很少做梦,但偶尔造访的梦境总是带来超出掌控的无力感。在一个醒来后怔然看着天花板的下午,他开始研习如何在睡梦中仍能保持意识清醒。
此刻即是成果的证明。他的手握紧那贯穿身体的刀刃,没有一滴血涌出。梦境的人偶低头看他,面容并不真切,「她」已由确切的某人升格为抽象的符号。蝙蝠侠知道自己真实恐惧的是什么。
梦境碎裂成雪花,而他下坠。
从狭小的井口向外是一片纯然黯淡的空间,有影
子坐在井边,朝下俯瞰这幕戏剧,梦境崩塌,它留下冷冷一眼。
*
蝙蝠侠睁开眼,感官复苏,疼痛感席卷而来,他躺在地上,阴沉的天在下雨,雨水打在脸上,顺着侧脸淌进水泥碎块里。
耳麦里传来嘀的一声,是一条留言,检测到装备者的呼吸和脉搏回到清醒状态,它自动播放了,带着兹拉的杂音,【蝙——收到留言请——,我正——问题儿童撤——扎坦娜说————尽快离开—她————】
【以及——】也不知道是迟疑了一下,还是无效的噪音填充,对方声音似乎放轻了,【那孩子—如果—看到——带她回————】
耳机的杂音嘶滋作响,把声音渲染成如同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回音,鼓膜震动,杂音越来越响最后变成尖锐的嗡鸣。蝙蝠侠按住头,把耳机取了下来。
闪烁的火光照亮建筑的废墟,他站起身,没有刚苏醒的昏沉,目光清明直抵坐在一旁坐在废墟高处的少女。
远方传来的轰隆声响昭示着遥远之处尚存在一场战斗,四周静悄悄的,雨声细碎,宏大破碎的废墟只有她一个人,正用一块灰色布料擦拭膝盖上的长刀。
风烈烈作响,把她衣服覆盖下的身体吹出消瘦的形状,而她垂眼看他,这一幕仿佛和梦中重合。
心脏没由来得抽痛了一下。蝙蝠侠莫名觉得那双眼睛里呈满了痛苦和难过。
“你醒啦。”她说。脸上的雨痕顺着下巴蜿蜒而下。
这平静的话说得有几分温柔,但这连同刚才的感受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确实是错觉,她接下来的话就没那么客气,“达米安和你的盟友在一起。没死就赶紧滚,安全带他回去,不然我先杀了你。”
蝙蝠侠刚睁眼就被怼了一脸,意识到她此时心情非常差。
“你要去哪儿?”蝙蝠侠皱起眉头,“跟我离开这里,现在。”
“我还有事情要做。”她语焉不详地说着,把身后的兜帽罩上头,单手拄刀,“黑暗之书的问题我已经有眉目了。”
如果她是个成年人了,蝙蝠侠说不定会相信她的判断。他说:“我有个计划,不需要你继续……”
“来不及了。”她打断他的话,水渍顺着兜帽的布料顺滑向下。
蝙蝠侠在此时意识到远方轰隆作响的声音在刚才停歇了。塔米斯站在高处眺望了解得比他更多,几百米外,黑色的影子在从坍陷的大坑中向上攀爬。她能够认出那是谁。
塔米斯回过头,把蝙蝠侠的脸、不,把面具从耳朵到下巴认认真真上下看了一遍。他的眼神和唇角永远是严肃的,令人生厌。她在心里这样评价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是另一双好像永远也不会褪去轻浮和漫不经心的脸。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梗住了。
回不去了。
但至少达米安回到了他的家。
刀身的冷光在细雨中更显寒凉,她看了几秒刀,举手把刀捅进肩膀的时候心中满是漠然,疼痛只在神经末梢尖锐了短短一瞬,很快就平复成习以为常的麻木。
血涌出的速度比雨掉落更快,深色浓稠的血在肩头晕染开来又流淌,荒诞的画面猝不及防间发生,蝙蝠侠的瞳孔骤缩,他反应迅速地从她手中夺下刀,冷凝的瞳孔压抑不住怒火,“你必须和我离开。”
在他眼里,这种举动是她已经无法做出清醒判断的证明。
雨水把刀身上刺眼的红稀释,从刃间滚落混浊的液滴。塔米的声音凉凉淡淡,可她在勾起唇角说,“我可是在给你撤离的时间哦。”
她散发出的平静割裂感觉,像是绳索拉长再拉长,有什么东西已然紧绷到岌岌可危。蝙蝠侠心头一跳,握着刀的手只是慢撤回了一分,刀身旋即被她抓住,可是她还光裸着手,上面刚被洗刷成粉色的液体,马上就又盈流而下鲜艳的红。她把刀拽向自己的方向,蝙蝠侠不得不顺着这股力道顺势向前。但就在这时候,她松开了手。
“快滚吧。”她厌倦而冷淡地说,身体向后仰倒。
力骤然失去,蝙蝠侠向后趔趄了几步,旋即又朝她的位置扑了上去。她已经站在高点,身后空无一物!可是来不及了,他甚至抓不到最后一片衣角,只能徒然看着一切从指缝中消逝。
但有人接住了她。
他向下看去,异教徒半跪在地把她揽在怀里,带她离开之前抬头掷出阴郁疯狂的一眼。
蝙蝠侠突然觉得脖子生锈了,不然看向手的动作不会如此僵硬。还淌着血的刀握在他的手里,最后一滴淡红的浊液从刃尖滚落下去。
*
大雨滂沱而下,击弯草坪万千叶片的腰。夜色渐浓,暖色灯光从模糊的窗中挣扎而出,狭长草叶上水珠的裹挟的倒影也正是光在滚落。
雨声淅沥,达米安站在窗前,百叶风口把中央空调的暖风悄无声息送进室内,玻璃有如雾面,向外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他自己隐绰的轮廓。
他穿着简洁的黑色羊毛高领衫,质地细腻的毛衣遮住身上的伤痕,——尽管不多,但他仍厌恶看到那些象征着无能的痕迹。
在他身后,迪克几乎整个人都快瘫进沙发。他捏了捏脖子,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就被恶魔崽子抛过来的吃人视线给咬住。
“还在生气?我又没直接和他说什么。”迪克叹气。
“在侦探面前故意留下线索。你是那个布鼓雷门的人,格雷森。”达米安冷哼一声,抱起双臂。
“你敢假定他什么都没察觉,什么都不知道?”迪克站起身,他的反问只是单纯想呛下小熊崽子,俗称抬杠……但他不知道,这反问成功踩中了达米安心底的隐晦不安。
她会接受「新家庭」吗?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