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路路
街道上的阳光寡淡而疏冷，行人路过时偶尔会扭头看这辆黑色的豪车。隔着烟灰色的玻璃，她出神凝望外面一切的时候，有人也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衣物窸窣摩擦的声音，灼烫的温度从旁边压过来，达米安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了几秒街道，评价只有一个词：无聊。
妹妹和他持有相同的看法，因为她也轻声回答‘是’，尽管如此，她依旧将无聊举动重复下去。未来的工作里，他们会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这样安静的消耗。但此刻达米安厌烦这种宁静，仿佛彼此都不存在的宁静，他似乎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这种缺失感添上的薪柴几乎让他心底的余烬再度燃烧。
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他伸手把她的脸转过来。不太礼貌的举动，他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但是迎上妹妹困惑的眼神，他理直气壮的态度骤然消失了。
更糟糕的是，父亲挂掉了电话，回身看着他们，轻轻‘嗯？’了一声，“怎么了，达米安。”
这种问题得到的回答永远只有‘没什么’。他松开手，得说点什么敷衍过去，他盯着塔米，“是不是想吃冰淇淋？”
这这不过是他随便找的借口罢了。
在后面十几米远的街边是一家冰淇淋的小店，粉色外墙和五颜六色的logo看上去可是相当刺眼…脱口而出之后，达米安再度看了一眼这家店装潢，深觉找错了搪塞的东西。放在平时，他死也不愿意进这种店。
幸好她不爱吃这个，所以只能得到拒绝，他也就能免于一难。
在兄长极有压迫力的目光下，塔米斯张了张嘴：“……”
她不想吃，但以前这种事情哥哥根本不会考虑她的意见，只会直接塞过来。所以现在是哥哥想吃，又怕在父亲面前丢脸，于是用她当挡箭牌？
她犹犹豫豫的点了下头。
达米安：“……”
“好。我去买。”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放在车门把手上。
老父亲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开个门都做出了视死如归的气势…就算是武士道的气势，放在去买冰淇淋上也不太合适吧？
他说，“你是想去摧毁那家店么达米安，好了，坐回来。我去，和你妹妹老老实实在车上等我，嗯？”
布鲁斯下了车，往后面冰淇淋店的地方走。但在店门口时，他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前。一辆平平无奇的车正在他们后面几十米远的位置，看着他走过来，默默地向后倒车了几米，意识到已经被发现之后，又默默停了下来，显然是已经放弃了抵抗。
他走到车窗旁，敲了敲窗户。
过了几秒之后，车窗默默咬了下来，露出其中两个人影，和他对视，安静如鸡。
提姆很想当自己不存在，但是已经迟了。他深深叹了口气。
第118章 威胁 你也不想被父亲知道…
在父亲的注视下的一瞬间， 靠近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突然在心灵压上负担。达米安无法解释这种情绪产生的原因。所以当妹妹犹豫着点头时，他便携带着这种得不到解答的心情看向了门，绝不会承认这是落荒而逃。
索性父亲说他愿意代劳， 在他离去之后的车厢内， 达米安不动声色的放下紧绷的
神经， 然后眉头又皱起来。指尖正在发痒， 他的第一反应是中了什么毒药。
要等好一段时间之后，他才会明白这种感觉所代表的真相，不可分割的血脉从皮层一路灼烧进入肺腑。再到后来， 他重新将其判定为一种毒药，而到那时他已经习惯饮鸩止渴。
但现在他只是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刀， 飞镖， 什么都行。他隐约察觉到这种感受一定要接触什么东西才能消除， 而他信任武器能解决一切问题。同样的，要等到很久之后， 他才会意识到这种想法有多离谱。
他的手伸向座椅后的缝隙， 从中拔出来一柄短刀， 把没有带鞘的一弧冷光横放在腿上， 肃穆得像是马上就要切腹的日本武士。
握住武器的感觉让心稍微平静，达米安说， “等一切结束后， 回一次雪山吧。”
不同于他此刻的平静， 塔米斯的心微微揪了起来。词语是唤起记忆最短的咒语， 实际上无数个夜晚她都徘徊在梦中的房间，坐在桌前凝望窗柩框住的雪山，自始自终都未与寒凉分离。她已经回去了很多遍， 只是从未见到所爱的任何一人，除了一开始满地死不瞑目的尸体。
这时候有个张贱兮兮的脸突然出现…她坐在桌前的时候，他就屈膝坐在窗台上，简直要和雪山露出的苍劲黑石融为一体。月亮高悬于山涧，夜色中他低下头把脸凑过来，红色的眼睛发亮，‘这不是还有我么！’谄媚得像在邀功。
这张脸很像哥哥，但哥哥绝对不会露出这种愚蠢又让人手痒的表情。
真见鬼，她不记得有过这一幕…尽管隐约有几分熟悉。酒神因子简直就像是奶酪里的蛆虫一样在她的记忆里到处乱钻，蛀出令人生厌的空洞。可是真温暖啊，仿佛她从未孤身一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很多想说的话，最后只是低声挤出这样一个词。
达米安像是对她的问话感到不可置信，回去需要什么原因吗？仿佛是在询问一路向西朝圣的苦行僧，你为何要三拜九叩前往那里。怪不得宗教战争能在历史上数度燃起，一想到心心念念的神圣之地可能被人弃之如敝屐，他便生出一种嗜血的冲动，与之相伴的是被背叛的焦躁。
但她绝不可能背叛他，他亦如此。一切都是那个混账的问题。安全绳缠绕他的手腕，扼住他的脖颈，于是他还能维持理智。
达米安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不想回去看看么？我们在那里呆了很多年。”
“哥哥，有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做梦，在梦里我一直待在那里从未离开。在其中我渐渐明白回忆会让人变得软弱，一直想着过去就没有办法继续前进了。”
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可兄长依旧把她当做那个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孩子。她轻声说，“您到底是想要回到雪山，还是想要回到过去呢？”
一针见血。
达米安紧绷着的下颌颤动了一下，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曾有过如此软弱。他是从来不愿意露出弱点的人，哪怕是面对家人。同时，这样的塔米给了他前所未有的陌生感，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确分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时间长到把他从杀胚变成克制着不下死手的罗宾；长到只会跟在他后面哥哥哥哥叫着的小女孩，如今会反问、反驳甚至拒绝他。她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变了很多，而他未能参与这个过程。
他还没有找到如何与这样的妹妹相处的方法，只能沿袭以前的方式。
“你想把过去翻篇？绝无可能，过去铸成我们现在的血肉。”他低头看她，语气近乎发号施令，“你该回去，母亲会很高兴。”
母亲，在微微出神中塔米斯又沉入往昔，寒凉的冷香伴随软弱再度追上她，她哑声说，“我知道的，哥哥，如你所说，过去无法翻篇。”
“那就和我回去！我能接受你不愿意呆在庄园，这里对你而言并无归属感。但那里不一样！”
他握紧了膝盖上的刀，声音近乎低吼。
但塔米斯垂着头继续说下去，她像是那盆水土不服的花一样凋萎了，又像是被太阳晒后的冰雪。
“过去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你想要杀死复制体，明明大家都流着相同的血…但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一天接受同样的命运…后来到了穆杰诺岛我才弄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爱有分别，因为铸成你和我们的方式也截然不同。”
她喘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破碎的光沉为无光的潭水，“韦恩不知道复制体的真相，对吗？”
‘你和我们’在达米安的胸口划上狠狠一刀，皮开肉绽的一个和字，泾渭分明的把他们分割开来。现在他成了局外人。
他怒极反笑了，每当他平心静气自以为足够包容的时候，妹妹总是会给出新的挑战，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这就是他想要灵修的原因之一，他已经做好长时间与这种挑战作斗争的准备，并且信誓旦旦的觉得能够达成征服。
这是一场拔河游戏，抗争的结束时间完全取决于她的叛逆期何时结束。当然……他也可以不遵守游戏规则，但这样做似乎只能把她越推越远。
他不想提起那个男人，那个名字已经成为隔阂以及一触即炸的油桶。达米安不惧怕任何东西，墙横在中间他便击碎，油桶要炸他就举起灭火器。但只有一件事情他应付不了，她的眼泪。而那个男人曾经引发过一场海啸。
他深深呼吸，把焦躁的空气压进肺腑，在整理袖口的同时，朝她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极尽所能的压抑声调。
“是啊，父亲不知道。他是个道德感很高的人，只要你进入了他的视野，他就开始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你觉得他是赞成进步科技解决医学问题的支持派，还是担忧社会伦理风险的反对派？哦，还有刺客联盟这样实用主义者的派系，制造出来的工具有利于己就完全支持……你觉得父亲会是哪个派系？要让我们问问看吗？”
在他的危险描述下，妹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达米安现在确信她绝对不会主动再提起复制体之类的事情，因为她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旦被父亲知道身份，那么她就可能回归到工具的属性。
——当然，父亲绝对不会这样做。
但达米安必须危言耸听，确保在拔河游戏里对手不会逃跑的同时拽紧手里的绳子，因为对手也即是他的战利品。
他低下头，在妹妹瞪大了的瞳孔中看到他扯着唇角的倒影，“当然，父亲不会知道，永远不会。别担心，这件事会在他知道之前彻底解决。只有一件事，塔米，别再把自己和他们相提并论，我不想再听到你站在对面的立场上说‘我们’这个词……毕竟，你也不想被父亲知道这件事，对吧？”
他以为在起誓，他想要安抚，结果说到最后轻摩着牙齿，变成了威胁。
*
今天是个普通的工作日，但难得的晴天值得所有饱受阴云摧残的人露出笑容，认为今天是还不赖的一天。店员面无表情的用湿抹布擦拭着橱窗，对外面遮住阳光的粉红色篷布生出怨怼。
现在还是上午，冰淇淋店里没什么客人。但她依旧不被准许离开店内，因此也就与热烈的阳光无缘。
一些人羡慕她在这样童话的地方工作，——浪漫甜美的装潢，漂亮的蛋糕和冰淇淋。他们说这里的是给别人带来幸福的地方，工作环境让人想要微笑。如果不在这里工作，说不定她也会这样觉得。但遗憾的是，她就在这里，所以只能对这样说的人呵呵一笑，露出中指。并且下定决心离职之后决不会踏入同样的店铺，以免触景生情。
所有美好的东西沾上工作都会变成一坨狗屎。
挂在门口的贝壳风铃叮铃铃地响了起来，这是有人推门而进时才会发出的声音。她抬起头，烦闷的心情在看到来人英俊的脸时戛然而止，
甚至连欢迎光临都卡在喉咙里。
见鬼，这种成熟精致款的男人和店里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搭，比起青春风格的冰淇淋店，他更应该坐在西餐厅喝红酒吧？！那么真相只有一个了…
男人在冰淇淋展示柜前站定，目露沉思，仿佛面前放着的不是冰淇淋槽而是什么棘手难题。
“您需要推荐么？”店员露出比标准程度还要更热烈几分的微笑。
“孩子通常会喜欢吃的那种？”
果然，店员知道她猜对了。她满脸笑容的为男人推荐了新品，突然觉得今天是个还不错的一天。虽然没有晒到太阳，但是有笨拙的想让人微笑的父亲。
至于这样的男人是什么人，她并不关心也不在乎，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关注八卦小报或者财经新闻。
对于一些人来说，维持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至于周围之外的世界有什么，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
和迪克和提姆好好聊了聊，又买了店员推荐的十几岁的孩子常买的口味……其实他不太确定他们会不会喜欢这个味道，因而非常谨慎，三球三个口味，根据刺客联盟的风格去掉了彩色糖珠和糖霜之类过于幼稚的东西。
一想到他们会像普通孩子那样喜欢吃甜食，心里就有块地方好像突然软了下来。
布鲁斯拿着两盒冰淇淋回到了车旁，他刚想敲下后座的车窗，就听到里面模模糊糊传来达米安阴沉的声音，“……父亲不会知道……我不想再听到……”
布鲁斯：？
他不会知道什么？不是，达米安你在里面做什么？
这句话之后，里面没有再传来声音。路过的人朝他投来目光，布鲁斯看着车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笑容微敛。
他敲响车窗，滑下的车窗之中，达米安收回手，表情不太自然，而女儿已经像被雨淋湿的鹌鹑那样贴在座椅和窗户的夹角中蜷成一团了，布鲁斯只能看到她后脑勺柔软的黑发。
他略带深意的目光望向儿子，“看上去你们聊得很高兴，介意让我参与进来话题么？”
第119章 骨灰 没想到小丑死后居然能为社会做点……
鉴于达米安的一贯作风， 在他回应之前，布鲁斯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强硬， “我希望我得到的回应不是‘无事发生’， 或者‘下次吧父亲’这样的话。”
一句话， 堵死达米安的所有搪塞。Yes or NO， 达米安选or。他保持沉默，别过头去。
女儿的脊背略微放松下来。在她仰头望过来的时候，布鲁斯把两份冰淇淋放到她的手里。
布鲁斯了解很多东西， 但他从来不知道两个孩子之间如果发生了矛盾要怎么处理…警告？达米安只会遵守小部分。而且比起矛盾，这更像是家庭霸凌。
虽然自回家后， 达米安就一直在以一己之力霸凌所有人…但是家庭成员显然都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脾气， 也拥有反击的能力， 因此布鲁斯从未过多担心。
然而现在不同了， 现在他意识到他应该插手这件事。
布鲁斯当然知道女儿拥有什么样的武力值。但是两个孩子之间的地位看上去并不平等，这种不平等和武力无关。达米安面对她时， 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如同他认为韦恩的一切都应由他来继承， 甚至比这还要更加理所应当。
“你想坐副驾驶座吗？”他问。
塔米斯看着他， 眼里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像是很久之前站在远处望着他的目光似的。现在距离足够近了吧，伸手就能摸到她的头， 有一瞬间他却觉得他们比之前隔得还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