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云芷
“无故戕害咒术师是他们的问题……领头放火的几个人会被送进监狱。”深夜赶到现场的夜蛾正道满脸倦容,按住她的肩膀,“你还好吗?千奈?还有杰他……”
“我很好。”她听到自己平淡地回答,“杰他……大概是叛逃了吧。”
继续把夏油杰放在咒高专的立场上,大家多半都会有些难办。
夜蛾正道原本想让她别在这种严肃问题上含糊其辞,但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最终,他只是沉默两秒,答非所问:“……悟那家伙还在外面做任务,明后天才会回来……”
……也不知道到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五条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好笑的是,事到如今,千奈的心情反而平复了下来。她按了按额角,心说现在的情况也还算好了——至少她成功阻止了夏油杰屠村,五条悟回来的时候不至于听到挚友成了个杀人魔、立场彻底无可转圜的消息。
今晚她接受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她现在的脑子里还有点纷纷乱乱的。中间夏油杰还提到了空条承太郎……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九条有雅真的会得到制裁吗?老师?”她看向深邃的夜幕,突兀地问,“无论是咒术界还是那些政客……他们都希望我安安分分地留在这里,保护东京,所以当我说出想要审判九条有雅的要求的时候,他们把他当做祭品献上来,就好像只要处置了他,所有的罪恶都一笔勾销……”
但实际上,健康基金会仍在运转。九条有雅的罪很难被判处死刑,霓虹也没有化学阉割之类的惩罚方式,九条家还在那里,九条有雅即使被关押了,也可以过得比绝大部分普通人都要好。
“……我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夜蛾正道低声说,“或许你可以继续向他们施压,而他们迫于神女的威慑力,会进一步惩罚九条有雅……但也只是九条有雅。”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支撑着学生的背脊,耐心教诲:“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将整个九条家都拉扯下马,他们背后的势力也是如此。他们或许会惧怕你,但如果被逼急了,那帮政客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当然不会害怕他们,但你不是在警校交了好几个朋友吗?没有底线、没有顾忌的人,能做的事,可比正义的存在多得多。”
……没有底线,没有顾忌,不用担心破坏规则产生的后果……恶人的震慑力远超一个循规蹈矩的神女。他们笃定神女必然理智,必然克制,必然不会越过那条红线。
脑中的某根弦绷得更紧了一点,吱呀吱呀,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夜色笼罩着年轻的神女,在师长关切的目光中,她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从九条家之前委托的态度你应该也能大概感觉到,有些政客对咒术师的态度其实接近于'看待工具',认为咒术师维护秩序是理所当然的。”或许是怕她想不开,夜蛾又多说了几句,“现在科技比过去发达许多,对咒术不了解的部分政客又有过用金钱招揽诅咒师的经历,便觉得咒术师可以供他们随意驱使。”
“之前也曾有一个自由咒术师路见不平,试图为被世家迫害的普通人讨回公道。当时的情况也和你现在遇到的有点类似,对方只是'依法'惩治了作案人,后续却报复了该咒术师的普通亲友……某些人自傲惯了,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活该受他们压迫,做这种事对他们来说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顺手的事。”
……所以她会遇到这样的事,好像也完全不算太意外。
在解决完夏油杰叛逃事件的余波之后的一天,接到诸伏景光电话、问她有没有看到降谷零的时候,千奈的心中便突然产生了类似的明悟。
自由咒术师是善良的、讲道理的,会通过法律渠道维权,所以世家不害怕他,将他把弄于股掌之间。
神女是善良的、遵守规则的,为了东京、为了人民的福祉会老老实实坐在神坛上,所以九条家不怕她,反倒还敢给她点'无伤大雅'的小教训,让她别再掺和他们的事……反正也只是动了个无关紧要的普通人,而非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同类”。
刺啦一声。弓弦彻底崩断。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失去束缚,破空而出。
“据媒体爆料,以性侵、性剥削、参与性贿赂等罪名被关押的九条家二公子九条有雅目前已被收押,居住条件良好……受害者及家属联合上诉抗议,警校生也组织了静坐示威活动……”
新闻被金钱抹平,最终毫无痕迹。九条有雅在照片上笑容灿烂,背景是装修豪华的居所。
偏僻的工地里,早川千奈站在浑身是血、双腿不自然地歪曲着的金发青年面前,他的警徽被鲜血污浊,那双紫色的眼瞳失去光泽,呼吸微弱。
“……我很喜欢零君,也很喜欢零君之前描绘过的、大家一起努力的未来。”她俯下身,轻柔地将他抱进怀中,轻声说,“就是零君之前总是建议我不要违规操作什么的……这次恐怕不能答应你了。”
在他们边上,还没来得及逃跑的几个袭击者惨叫着被挂在钢筋上,串成一串,自下身穿过,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本该普照万物的神女的辉光温柔地包裹着怀中的青年,没有洒落半点在他们身上。
她环抱着降谷零的上半身,低下头,轻轻吻在他的嘴唇上:“如果想要阻止我的话,就睁开眼睛看着我吧?好不好?零君?”
在朦胧的、神圣的辉光里,被温暖包裹着的金发青年迷蒙地睁开眼。笼罩在光芒下的神女脸颊上沾着猩红的血迹,与他唇齿相贴。
就在这一刻,缠绕着他的所有苦痛都已然离他远去。可他的心中却本能地生出了一点不安——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却又好像离他很远很远。
“……千……”他沙哑地开口,试图呼唤她的名字,意识却陷入了柔软的云层,被彻底吞没。
【神明在降谷零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优质虔诚信徒+1,总积分+5000】
【查询降谷零未来死亡情况:该信徒将于xx年xx月xx日寿终正寝,长寿,无意外因素影响。 】
【是否选择将优质信徒降谷零移除信徒列表? 】
【是。 】
第72章
降谷零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他穿着印着家纹的和服,穿过长长的回廊。神官的祝祷声由远及近,樱花枝下,一身纯白和服的女孩抬起头来,挽起的黑发上落了一片粉色的花瓣。
明明应该是很庄重的场合,她却赤着脚坐在神龛前,指尖随意拨过杯中清澈的酒液,带起涟漪。神官引着金发青年来到她近前,她也只是回头看他一眼,向他勾了一下手指。
招神之前,需先修祓。神女高坐殿上,他则穿着和服站在水池的中央,在她催促的目光中红着耳朵解开衣扣:“所以为什么只有我需要……”
“是你要招神,又不是我要招神。”女孩已经换了个姿势,靠着桌子倚着,单手支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侍奉神明之前要沐浴焚香是常识吧?零君这么勤快,就没有做过功课吗?”
……他勤快也不是在这种方面勤快啊。
但事已至此,降谷零自然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他忍着羞赧褪下和服,只留里衣,白色的布料被清水浇透,透出巧克力色的肌理。水珠顺着胸膛流淌,落入下方的阴影。
“哇哦。”
她好像走下了神坛,绕着他转了一圈,发出了一声小声的赞叹。他羞耻地睁开眼,没忍住撩起水泼他。女孩洁白的和服被水珠沾湿,鬓发上也碎着几点晶莹,眉眼间带着生动的不满,圆溜溜的猫眼瞪着他,直接夺走了神官手里的水瓢去泼他,直到他浑身湿透、无奈告饶。
“哼哼,还是我赢了嘛。”她弯着眼睛得意地翘起唇角,在神官的劝导下停手。降谷零心说她赢的也不只这一次了……在他面前,她好像从来都没输过。
神官轻声念诵着经文,远处似乎有人在敲钟。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水流和神女的目光上,只隐约听到神官问询,他是否愿意为神女献上一切。
愿意的尾音还没落下,侍者端着托盘,让他献酒。那三杯酒本来一共该喝九次交杯,在他向她端起酒杯时,她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指尖。
“……可我并不想让零君为我献上一切。”浅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吐露的却并不只是他期待中的爱语,“我真的很喜欢零君……但是不可以哦。零君的未来不该止步于此,也不该受到任何桎梏。”
盛满酒液的酒樽倾斜,琥珀色的琼浆被倾倒而出,直至一滴不剩。降谷零想伸手抓住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他面前像风一样散去……带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你自己治好了?看来不需要我来了。”模糊的意识中,他隐约听到一个女声这么说,“看起来你的术式好像比以前更强了……这种特定的伤势以前需要信徒许愿你才能治好吧。”
“……嗯。”他更为熟悉的那个声音语气平静,“九条家那些人下手也的确说得上……哈,点到即止。'只是'冲着让他残废去的。”
“毕竟结了死仇意义就不一样了,按那帮人的脑回路,他们大概想着只是给你个警告。”另一个女声停顿了一下,了然道,“不过你生气了吧?你打算怎么做?”
“先别告诉夜蛾老师。”早川千奈轻声说,“硝子假装不知道就好了,违反守则的检讨我会自己写。”
她的声音和往常有些不一样。降谷零之前从未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时间甚至有些无法分辨出这是不是他曾经熟悉的那个女孩。他的手指蜷起,好不容易握住她的手腕,却好像只握住了一捧风——而往日里迫切地想要将她拢在怀中的冲动竟然也诡异地平复下来,就好像他不曾因为她而心跳加速过一样。
他感觉到自己被她抱了起来,走过了很远的路,最终被放到宿舍柔软的床榻上。
“ Zero……Zero !好像只是昏过去了……还好还有呼吸。”有熟悉的声音在急切地呼唤他,饱含担忧,“千奈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他怎么……”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女孩答非所问,声音平淡而笃定,“这两天的话,景光哥、研二哥、阵平和班长就都留着照顾零君吧,知佳她们那边我也会去说……暂时先忍耐一下,其他事我会处理。”
“说什么你会处理……是九条家的事吧?”松田的语气带着些许焦躁,“能不能不要一副'全都是你的错'、想把所有事都背在自己身上的表情?会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这不是你的问题,知道吗?千奈?”
“嗯,我知道。”千奈像是笑了一下,“所以我现在在找别人的原因……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姑且还是有一点背景的。”
“……这么说话的样子完全像是要去做什么糟糕的事啊,小千奈。”萩原研二苦笑道,“上次你非要一个人被罚跑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就不能稍微信任一点同伴、让我们帮你分担一点吗?”
他在为人处世这方面向来敏锐,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当然能知道降谷零失踪的事跟他们查案得罪了基金会背后的世家有关系——如今她想独自背负责任,将他们都摘出去,就像之前一样,完全是为了他们的未来考虑。
“虽然小千奈很重视我们让我很高兴……但是果然,我还是做不到让小千奈独自去面对这样的后果……”半长发青年握住她的手腕,紫罗兰色的眼瞳中闪烁过动摇,“无论你决定去做什么事,我都想……”
“那我想和研二哥交往的话,研二哥也会同意吗?”
在他意料之外的,女孩并没有甩开他的手,而是将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回握住他,轻声问:“我喜欢研二哥,想和研二哥交往——交往的话,研二哥也算是站在我身边了吧。”
略显纷乱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整个宿舍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你认真的?”
松田阵平面色僵硬,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又看向表情也凝固在脸上的萩原研二:“喂……?这种时候突然说这种事,你是在开玩笑吗?”
“是认真的。”她没有理会松田,而是再次看向了萩原,“研二哥……是要拒绝我吗?”
……被喜欢的女孩告白了,原本应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
在过去,萩原研二曾经梦到过类似的场景,有时是在樱花树下,有时是在摩天轮上,还有一次是在水族馆里——女孩的哥哥也在边上,看着他露出略带嫌弃的表情。
但无论如何,那样的梦都是甜蜜的。他在梦中向千奈表白,牵着她的手,看她露出有点羞涩的神情,指腹去触碰她泛红的脸颊。
他喜欢她、信任她……不只是因为恋心,也因为是同伴。
短暂的错愕后,青年的表情逐渐变为平静。他握着她的手,目光落在她平静如水的脸上,良久,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
【神明在萩原研二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优质虔诚信徒+1,总积分+5000】
“怎么会呢?”
他笑起来,眼中盛满星河。
“如果是小千奈的请求……我当然会同意。”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发展啊!”
嘈杂的背后,刚刚挣扎着坐起来的金发青年靠在床头,几乎本能地朝他们伸出手,却又茫然地收了回去。
……他是以什么立场伸出手、想要阻止他们在一起的——只是这个问题,就已经足够令降谷零头痛欲裂。
他再次躺回床上,伸手触碰自己的嘴唇。被她亲吻的时候那种心动分明不是作伪,可如今,那份心情却忽然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片空白。
有什么很重要、非常重要的东西被她带走了。就好像心脏被偷偷抠走一块,又被手法拙劣地填补上替代物。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宿舍门口,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想要追上去,但不想面对成了好友女友身份的她。彼时的降谷零在心里想着“下次见面一定要找她问清楚”,却并未意识到所谓的“下次”遥遥无期。
在第二天的夜里,晚上七点,和同期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我是……九条有雅,”食堂的电视频道突兀跳跃,就连正在刷推的学生们的手机界面也被同样的画面填充,他们曾经的同窗面色惨白地坐在豪华的房间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摄像头,“现财务大臣九条一郎是我的父亲……也是因为父亲的包庇,我现在才能安逸地、享受着纳税人交的税金,明明在犯了不可饶恕的罪的情况下,坐在这里……”
不管是不是鬼冢班的,这段时间的风波下来大家也都认识他了。直播画面中,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好,指甲被啃得坑坑洼洼,叙述却诡异地还算连贯:“我曾经目睹、并亲自参与……山田圭太叔叔举办'宴会',宴会的主菜都是未成年的少女……”
食堂里,坐在真由边上吃饭的知佳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里的青年。
拍照、贿赂、交易、暴力。那个原本衣冠楚楚的青年将一切全盘托出,描述详细到有人开始干呕。视频外传来有人急切敲门的声音,在他说到几个名字的时候愈演愈烈。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好多人……”九条有雅神情空洞地停了下来,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正试图暴力破门,“但我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了……”
“我犯下的罪孽不可饶恕,开启这场直播其实也并不是为了谢罪——实际上我完全不曾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只是必须……到了必须为我的罪负责的时候了。”
遍布着血丝的眼白中间,他的瞳孔震颤着转动,移向下方。桌面上放着一把肋差,他的手颤抖着握住那把刀具,亮出雪白的刀身。
“……喂喂,”松田喃喃道,“那家伙该不会想……”
降谷零瞳孔微缩。
“我会让全世界都看到我的下场……'我这样的人'应有的下场。”摄像头的前面,憔悴的青年眼中倏然燃烧起微末的狂热,“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咔嚓一声,剪刀合上,被修剪的枝干落到桌面上,发出细碎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