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弋
“混账!”贾母一巴掌拍到紫檀木都案几上,上头摆着的琉璃屏风应声弹起,砸到猩红褥子上。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在意这昂贵的琉璃摆件是否完好,所有人都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看着李纨说不出话来。
分家!这是与贾家被夺了爵同样大的事情。
贾母尚在,孙子媳妇便闹出了分家事,这事放哪里,都是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国子监祭酒家的家教就是这样!”贾赦脸上红红紫紫,胡须一颤一颤,扭头对着寂然无声的王夫人喝道:“弟妹,你们二房都是这么想的?”
贾政不在,遇着这样的大事,王夫人早就慌了神,她本打定了主意不搭理,自接到圣旨后,嘴便比蚌壳闭得还紧,没想到却疏忽了儿媳妇,让李纨说出了这等惊天动地的话?
王夫人睫毛抖了抖,她径直向贾母跪下,一脸惭色:“儿媳有罪。”
“老太太,”李纨同样哭着跪着下来,她同样知她逾越了,分家大事不是她的身份能提的,李纨重重地往地上磕头,没多久,她的额头便青紫一片。
“求您怜惜兰儿,兰儿没几年便能下场,若不分家,难道要顶着这个名头与人交际不成,他父亲身子不顶用,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只能靠兰儿自己,我没用,帮不了兰儿什么,只能豁出这条命不要,不让旁人拖累了兰儿。”
贾母怒气稍稍减轻,父母爱子,为之计长远,李纨提出分家,其情可悯,但其行该罚。
“更何况,”李纨见着贾母依旧怒气蓬勃,心里又急又气又怕,软趴趴地跪在地上,爬到贾母脚下:“我们兰儿还小,但我们房里大的哥儿和姐儿可不少,宝玉眼见着出门交际,环哥儿读书进益,更有三姑娘也大了,眼见着就要相看人家,家里的兄弟做出这种事,哪里又有脸面,说出去都被人笑话。他们也都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就心疼心疼几个小的,允了分家。”
李纨小心地抬着眼皮,不引人注意地打量着,见着贾母在她说道贾宝玉之时,眉头狠狠动了,心下冷笑,果然只有宝玉才是真玉,其他人不过就是路边的石疙瘩,却也抓住这点,更加添油加醋说了起来。
果然贾母愈发犹豫,但她的犹豫却不是如李纨所想的对宝玉偏心,或者说是不完全因为宝玉。
贾琏在康熙那已经是挂了名的不孝,大房的前途肉眼可见没了,相反,二房里却有着扔在做官的贾政,聪慧机灵的宝玉,读书伶俐的贾兰,眼见着可以保家族几十年的延续,为了贾家的未来,将大房与二房分开,势在必行。
“够了!”贾母拄着的拐杖重重地击在地上,她将周边站着的人环顾一遍,闭上眼:“分家吧!”
贾赦及邢夫人呆愣当场,此时分家,对他们全无好处,只见贾赦一脚将花瓶踹到,明成化粉彩瓶应声而碎,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看着贾母,喉咙里挤出尖锐的鸣啸之声:“老太太,您不能这么偏心!”
水顺着砸破的花瓶流出,瞬间便被地上铺着的柔软褥子吸收,静谧无声,就如同听见贾赦痛诉后寂然无声的屋子。
贾母失望地看着贾赦,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看不清形式,让大房二房分家的想法更加坚定,莫让他们一家的糊涂人,带累了二房。
王熙凤张了张嘴,又合上,到如今谁顾得上谁,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罢了。
“去东府将珍大爷请来,为分家做见证。”贾母一锤定音。
贾珍是贾家的族长,分家的事情必落不下他。
宁国府里,贾蓉垂着手站在贾珍身前,听着小厮的唾骂,贾珍斜着身子,靠在榻里,看着贾蓉那没出息的模样,只觉得心火直冒。
宁国府同样被除了爵位,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按着常理,贾蓉还能再袭爵,就算他没甚么出息,只要不谋反作乱,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跑不了。
谁想到贾琏那事,竟然将他们宁国府也牵扯了进去,他们满府的人,瞬间失了前程。
正在这时候,贾珍收到了贾母的传信,听到荣国府欲分家的消息,贾珍胸中一直燃烧的怒火总算平息几分,刚收到圣旨之时,贾珍恨不得将贾琏一脚踢死,但瞧着更大的苦主,贾珍的心情,奇妙地又好了几分。
他捋着胡须冷静几分,身为族长,荣国府要分家,必不能缺席。
“”你看着家里,我过去瞧瞧。”贾珍随口吩咐,便要换衣裳去荣国府。
贾蓉面上应得乖巧,等到贾珍前脚刚走,贾蓉的眼睛里便冒出阴郁之光,他用力将马鞭挥了几下,粗粝的马鞭划破空气,发出歘歘的声音,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贾蓉狞笑着,俊秀的面孔都变得扭曲,往后头走去。
此时人心惶惶,谁也不敢拦贾蓉的路,他就这么长刀直入地到了尤氏屋子里。
尤氏得知尤二姐犯下的大错,早早的就缩在屋子里,不敢言语,突然听见来势汹汹的脚步声,她缩了缩身子,勉强维持住宁国府当家夫人的体面,迎了上去。
“蓉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尤氏勉强笑着:“可用了晚膳,我让厨娘拣几道你中意的菜端上来。”
“闭嘴。”贾蓉对尤氏连表面的体面都维持不住,在他看来,家里的祸患都是尤氏的妹子招来的,她既然没有看好妹子,就要接受他的不满。
尤氏也顾不上在继子面前哭泣是否不雅,她惨白着脸,眼泪流了满脸:“蓉儿,那尤二姐说是我的娘家妹子,但谁不知道是她老娘带来的女儿,我父亲都没了,我有什么办法管他们。”
说着说着,尤氏的眼中又露出了冷冷的讥讽:“你也知道我妹子长得绝色,我如何能看得住她,别以为我不晓得,打她主意的人何止一个,不过是琏二占了个手脚快,但凡他慢了一步半步的,闹出丑事的还不知道是谁。”
想起尤二姐的天香国色,贾蓉只觉着心头发痒,他咳嗽两声,却终究敌不过心猿意马,他哼笑着:“二姨的美貌,我是无福享受,但母亲家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三姨,若能让三姨陪我,我便不与你计较。”
尤氏一口啐到贾蓉的身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满脑子只想着这些事,我还当你真是为了爵位的事,找我麻烦,我妹子带累了你们家,你骂我几句,我也认了,谁想到你想着的还是那二两肉的事,要我看,就算没有我妹子,你们贾家也没个好。”
贾蓉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甩着袖子走了出去。
正好撞上换好衣裳,准备穿过园子去荣国府的贾珍,贾珍一见贾蓉这臊眉耷眼的模样,再一看他刚从尤氏房里出来,对于他的打算,瞬间便了然于心。
“出息。”贾珍瞪了贾蓉一眼,直让贾蓉成了拔了舌头的鹩哥,半个字也不敢说。
贾珍这才往提腿离开。
荣国府了,贾母早就召集了府中的管事、账房,将家里的账簿拿了过来,等到贾珍过来,不等他见礼,贾母疲惫地对他说道:“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个逆子,趁着我还活着,给两房将家分了,日后他们再争吵,我眼一闭,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贾赦却如同见着了救星一般,对着贾珍说道:“侄儿你来得正好,此时正是需要一家人勠力同心之时,如何能分家。”
贾珍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对贾珍说道:“树大分枝,也是到了该分家的时候,对谁都好。”
贾赦身为长辈,却被贾珍这么下了面子,青黑着脸站着一旁,听着贾珍和贾母商量分家事宜。
他们这等人家,对于祖产如何分都是有规矩的,按着规矩,贾赦身为嫡长子,应当袭爵,其余家产诸子平分。
此时荣国府的爵位已无,所谓的分家,不过就是将祖产平分罢了,一应家产均有账册登记,没多久便分了清楚。
“这些年家里一年不如一年,也没多少东西了,你们兄弟俩分了,好生过日子,我的体己银子我自己留着,就不给你们分了。”将庄子铺子现银对半分后,贾母示意贾赦和王夫人上前,将写好的分家方案递给他们后,重重地靠在了椅子背上,疲累地闭上了眼。
“这不公平。”还不等看单子,贾赦便已经蹦了起来,既然分家势不可挡,那他也不能吃亏:“奉养母亲是我这长子的职责,但您那体己银子收得好好的,日后想必都给了宝玉,我们这一房受累不讨好。”
贾母气得脸色铁青,她扬起拐杖,重重地敲在贾赦背上:“混账东西。”
贾赦躬着腰躲开,眼中的怨恨之色更重。
“叔父,我瞧了单子,给您的东西可不差,您拿了银子庄子,做大老爷不好吗?”身为族长,贾珍笑着劝道。
贾赦见贾母与贾珍态度,知晓自家再闹也讨不到好,咬牙闭眼应了。
贾母便又找人,将住在后街的族中老人找来,在贾珍的主持下,在族老的见证下,贾赦与贾政两房彻底分家,从此以后,便是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谁也顾不上谁了。
“贾赦呢,让他滚出来见我。”贾家人还在为荣国府一系的衰败而暗自叹息,却听见外头传来一个男人怒吼声。
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唯有贾赦,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先是一喜,又是一惊。
“何人在贾府放肆。”贾母拄着拐杖,率先走了出去。
他们贾府是败了,却不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京中他们还有几家亲朋故旧,这么打上门来,却是全未将人看在眼里。
却只见一魁梧男子,横刀立马站在院中,贾珍一愣,这人他却认识,是袭了指挥之职的孙绍祖,其祖上是宁荣府里的门生,算来也算是世交。
贾珍见贾赦缩着不语,便知其中必定有事,他心里暗骂贾赦的不省心,见着满屋子的妇孺,却只能走了上去,对着孙绍祖说道:“贤弟如何如此形状。”
却只听见孙绍祖大着嗓门,嚷嚷地满院子人都听见:“贵府赦老爷收了我五千两银子,答应帮我办件事,眼见着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赶紧将银子还我。”
贾赦脸上青青红红,好像打翻了染料,他确实收了孙绍祖的银子,但这区区几千两的银子,他买上两三个调教好的丫鬟,再买上几把扇子,便挥霍一空,哪里还剩下一点。
当然,贾府才分了家,贾赦手中是有银子的,但他又哪里愿意从自己手中掏出银子,见着孙绍祖凶神恶煞,必要个说法的模样,想起平日听到过的孙绍祖的传言,贾赦眼珠子一转,亲亲热热地冲他笑道:“贤侄何必如此冲动,我有好事都想着你呢,我有个大女儿,正是婚龄,长得格外标致,我将他许给你如何?”
只要他成了孙绍祖的丈人,他难道还敢让他掏那五千两银子不成。
与探春、惜春躲在屋子里,没敢出来的迎春,当即便白了脸,眼泪不断地淌下来,她用帕子捂着脸,哭着说道:“难道我的命真就这么苦不成,一日半日的舒心日子都过不成,却要去填那无底的坑。”
火焰在探春眼中跳跃,她从未想到,世间居然无耻至此之人,她重重地擦着迎春脸上的泪:“哭什么,你去求老太太,去求伯父,就说你不愿意嫁,难道谁能勉强你不成。”
惜春年岁虽小,却最是凉薄,她冷笑着:“不是这个,也有那个,谁能逃得掉。”
一时间,不仅迎春忘了哭,就连探春,都怔怔地看着惜春,半晌说不出话来。
“呸,你们这样的破落户,谁想娶谁娶。”院子里传来孙绍祖的怒骂,这赤.裸.裸的嫌弃,让迎春脸色更加煞白,她摇摇欲坠着,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不过,”还没等迎春缓过来,又听见孙绍祖那粗犷的声音传来:“若你将她送给我做妾,我便笑纳了。”
却是孙绍祖想起坊间传言,贾府中的姑娘们个个绝色,生起了淫邪之心。
迎春眼皮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姑娘,”迎春的贴身丫鬟司琪惊呼出声,却被探春恶狠狠的一句闭嘴吓得不敢言语,探春示意她自己的贴身丫鬟侍书搭把手,与司琪一道将迎春抬到窗前的炕上躺下,再揉着迎春的胸口,帮她顺过气来,等迎春缓了过来,才又去门边,听着外头的动静。
只听见贾母在外头怒声呵斥:“欺人太甚!”,贾母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中的羞辱,闻言她气得浑身发抖,捂着胸口便倒了下去。
孙绍祖见此,知晓此事闹得过了,要知道,贾母有着一个身为贵妃的亲孙女,还有着一个阿哥福晋的外孙女,将她气出个三长两短,他没有好果子吃。
也不等贾珍赶人,孙绍祖讪笑两声,一溜烟跑了。
贾府众人忙一拥而上,将贾母扶着躺下,忙乱着令人去外头请大夫。
郡王府里的黛玉,也收到了这个消息。她匆匆与胤祺交代几句,便披上斗篷,坐上马车往贾府赶去。
前头下的雪粒子在地面铺上厚厚的一层,马车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压出沉重地车辙,好半天才将黛玉送到贾府。
贾赦自知是自己将贾母气倒,又恨着贾母偏心,既无颜,也不愿守着贾母,等大夫来了,说了怒急攻心,并无大碍的诊断后,吩咐邢夫人在此守着,便甩着手走了。
贾珍还有宁国府的一大摊子事,也需要他回去主事,见贾赦离开,他劝慰几句,便也走了。
等黛玉被人领进来的时候,便只见这邢、王二夫人,王熙凤与李纨两个媳妇,都站在贾母房间外头,吹着冷风,等着屋里的招呼。
黛玉忧心着贾母的身体,顾不上寒暄,急忙与她们见过礼,便在鸳鸯的带领下,走进了屋子。
“外祖母。”黛玉一见着躺在床上的贾母,失声唤道。
只见贾母雪白的头发凌乱地盖在额头上,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上下唇上全是发白的干皮,整个人看着格外憔悴。
贾母缓缓睁开眼,见到黛玉正将身上披着的狐白裘解下,交到鸳鸯手中,这狐白裘贾母认得,是早些年间进贡的好东西,每只狐狸只取腋下那一小撮毛制成,最是富贵难得,昔年齐景公赐给晏子,被晏子三次三让的,便是这东西,鸡鸣狗盗里,孟尝君门客盗的,也是这狐白裘,足见珍贵。
“玉儿,”贾母好似看见了希望,她用力地抓着黛玉的手,全不似病倒之人,黛玉白皙的手上瞬间印下通红的指印,但贾母半点力气也不放松,黛玉也恍若未觉,她侧着身子,听着贾母说话:“你让五阿哥去替我们求情。”
黛玉纤细的眉紧紧蹙起,她本就是如水般的女子,愁绪上脸,更惹人怜,她叹着气,轻声说道:“外祖母,不是我们不想帮您,实在是此事触到了万岁爷的逆鳞,就连三阿哥也吃了挂落,五阿哥实在不能插手。”
“玉儿。”贾母看向黛玉的眼神,带着急切的哀求。
黛玉不忍地闭上眼,她轻柔地将贾母冰凉的手放进被褥里,说话声更轻:“外祖母,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贾母精气神瞬间回来,她的眼中迸发出夺目的亮色:“你快和我说!”
“大清与准噶尔一战,势不可免,万岁爷最是惜才,荣宁二府本就是军功出身,若是哪个哥哥弟弟,能在战场上立功,说不准万岁爷大喜之下,又将爵位赐了回来。”黛玉低低地与贾母指出一条明路。
贾母却绝望地闭上眼:“他们都不是习武的料。”
大房的贾琏已经废了,二房旁人都太小,只有宝玉在年纪和身份上合适,但宝玉这么一个富贵公子哥,别说杀人,就连杀鸡都没见过,去了战场哪里讨得了好,莫说建功立业,能囫囵个回来都不错,无论如何贾母也不放心让宝玉去战场。
“罢了,都是命。”贾母重又颓了下去,黛玉好生安抚了许久,亲自喂着贾母喝完药,这才从贾母房里离开。
“福晋。”没走多久,黛玉突然被一清脆声音叫住,循声望去,却是探春,黛玉微微挑起眉头,不知为何找她。
“福晋,若我嫁去蒙古,我们家爵位能否回来?”探春小跑着到了黛玉身前,开门见山问道。
第176章 发怒
上一篇:啵嘴咒术能否拯救柯学世界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