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弋
石呆子这话,说得并不夸张。
为何头一日云娘听见外头有动静之时反应如此激烈,实是石呆子被抓后,家里只剩女人孩子,谁都能来踩一脚,就算石家已经被搜刮一空,这不是还有大屋和薄田在吗,更何况,女人孩子卖出去,也能卖个不低的价钱。
石呆子实在是被这一遭吓怕了,再也不敢将惹祸的扇子留下。
胤祺想明白了石呆子的处境,也知为何一定要将扇子献给他,他将这包袱皮打开,只见里头约莫二十把扇子,皆保存完好,木制的扇架上一丝岁月的侵蚀也看不到,唯有微微泛黄的扇面,能够看出确实是传下来的古物。
展开扇子,只见那扇面更是一绝。美人图栩栩如生,麋鹿画活灵活现,至于那棕竹、玉竹,更是精妙非常,难怪贾赦一见之下爱不释手。
只不过,这东西且入不了胤祺的眼,五阿哥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历朝历代的名家扇面,库房里堆了不知多少,远的不说,就现在挂在墙上的那些画,幅幅都比扇面上的画要好。
胤祺重又将这扇子放回包袱皮,笑着对石呆子说道:“你们家也只剩这些东西了,为难你将这收拾了出来,我帮你却不是为了这扇面,你不必如此行事。”
石呆子急了,正要再次将扇子送给胤祺,却只见胤祺拿了把扇子,在手中转了一圈,笑着说道:“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这样,我一会儿给你写封信,你拿着去京城,按着地址过去,让那头给你安排个差事,其他人必然不敢再欺辱于你。”
石呆子喜出望外,他家祖上出过进士,他也是读书习字之人,奈何在连着几代都在科举上没有天赋,一代代的败落了下来,全家上下只靠着地里的出息过后,赶上年景不好,就连饭都吃不饱,虽说遇到的大的祸事,但也得了贵人相助,能够在京中谋个差事,旁的不说,云娘和孩子可以少受些罪了。
他瞬间跪了下来,给胤祺连连磕头,胤祺不爱见人行此大礼,令舞文将他扶起,便给五阿哥府的管家写了封信,让石呆子去他家先当着门客,若是品性没问题,便给他安排个差事。
对胤祺而言,不过是随手的小事,却彻底改变了石呆子一家的命运。
等胤祺用完了早膳,收拾好了东西,上马离开后,石呆子望着又变得空荡荡的院子,只觉着前一日好似做了一场梦,若非手上还拿着胤祺亲自写着的信,自己也不再被镣铐锁着,石呆子都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能撞到如此大运。
等到与云娘商议了,石呆子收拾了东西进了京,按着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见着那儿是五阿哥府后,更是觉着祖坟都在冒青烟。
这样的贵人,他不仅见到了,人家还救了他,不仅救了他,还在他家住了一晚上,不仅住了一晚上,甚至还写了信,为他寻了差事。
这事情说出去,只怕旁人都要说他在白日做梦。
石呆子呆在街上许久,直到五阿哥府的看门小厮都觉着不对,狐疑地走过来询问,他才抖着手,将怀里的信捧着送上。
五阿哥府里的下人也是识文断字的,一见着五阿哥的字迹,对视一眼,仔细地询问起来,得知了前因后果后,将管家请来,管家忙将石呆子引入府中,在前院找了间屋子,让他放心住下。
第155章 敲打(捉虫)
石呆子被管家接入府中时候,黛玉正在里面与雪雁画着九九消寒图,眼见着冬天快要过完,画上的梅花瓣已经被颜料涂满,满簇的梅花盛放,在枝头格外的热烈。
黛玉沉吟着,将毛笔上的红颜料洗去,又沾染了墨汁,在树梢上淡淡地添加了几枝喜鹊,笔墨疏淡,却好似下一秒就要从画中飞出。
“有着几个鸟,才是春日快到了。”黛玉这才满意的点点了头,将笔掷下,与雪雁笑言。
雪雁瞧着黛玉眼下那浓重的青黑,却笑不出来。
黛玉自来睡眠便差,自与五阿哥成亲之后,夜间才睡得熟了几分,雪雁还未为此事感到高兴呢,眼见着五阿哥又出了远门,归期不定。
雪雁在外间守夜,听着里头翻来覆去的声音,都要怨恨起五阿哥如何这个时候出门。
此时已经过了元宵,出了年节,该走的亲戚全都走了,也没有人递来拜访的帖子,雪雁索性劝道:“福晋您去里头躺会儿,就算只能养养神,也是好的。”
外头天阴沉沉的,即使屋子里用了最为透光的琉璃,依然得点上灯才能看得清楚,黛玉瞥了眼天色,摆着手拒绝了雪雁的话:“如今白天也不长,没多久便天黑了,白日里睡多了反倒走了困。”
说完,又拿起了一本地理志翻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指着地名说道:“也不知五阿哥到哪儿了,我见书上说这地儿有意思,得让他记着,回来和我好生讲讲。”
说着,黛玉绘声绘色地与雪雁讲起了当地的山川河海、民俗传说,雪雁听着惊呼连连,不大的暖阁内,主仆俩其乐融融,雪雁憧憬地幻想着:“这地儿听着真是极美的,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亲自去看看。”
黛玉拿着书的手不经意顿了顿,本来神采熠熠的眸子黯淡下来。胤祺也与她说过两人出去游玩之事,他们幼时也戏言,要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黛玉也恨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难得嫁了个愿意陪着她闹的人,然而她身子还是太弱了,尽管养了许多年,但也没强健到哪儿去,依然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在京城附近游玩尚可,再走远了,出门十天半个月的,总会这里那里不舒服。
雪雁一见黛玉黛玉这神色,便知自己失言,唯恐勾起黛玉的心事,此时没有五阿哥在此,也不知该由谁开解。
正在这个时候,管家从外头传话,胤祺在外面收了个门客,如今安置在了前院清客住的院子中。
与管家传话同来的,还有胤祺写来的信。
裁开信封,只见里头是厚厚的一叠信纸,简直是道不尽的千言万语,雪雁也一扫怒容,窃笑着转过身子,不去看信件内容。
黛玉被雪雁的调侃羞得厉害,她恨恨道:“看样子也要给你找个人,嫁出去才是。”
雪雁捂着脸,跺着脚,只扭着身子不依:“我好心为您高兴,您却这么打趣我,哪有这样的主子。”
黛玉笑着看着雪雁的背影,这才将信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胤祺与她话虽多,但刚出京一日,如何就有这么思念要诉?想到管家传话的那个人,黛玉心里有了计较。
展开信纸,果然,厚厚的信纸中,除了诉说离别之思,更多的内容,是胤祺将石呆子一事的前因后果与黛玉交代清楚。
贾雨村此人,黛玉仍有印象。她还记得幼年时胤祺便与她说过,贾雨村心性阴鸷,若为官做宰,必会为祸一方。
显见着,胤祺曾经的判断没有出错,贾雨村果然拿捏着诸般手段,也不知他被御史台参了一本,日后会如何。
至于那石呆子,也是个苦命人,听说他为了祖训,面对荣国府的利诱毫不心动,想必不是贪图银子之人,既然胤祺收了他为门客,便让管家好生观察些时日,若没什么问题,便让他去账房待着吧。
有五阿哥府这牌子在,贾雨村就算侥幸得了条性命,也不敢找他报复。
至于荣国府,黛玉纤细地眉头紧蹙,尖尖的指甲在信纸上轻轻地敲击,留下轻轻的印子,贾家这些年的行事,还是一如既往,这事情说出去,好像也不是贾府的错,但这事闹得,却格外的难看。
黛玉这个母舅家,轻不得重不得,她想了想,又将雪雁喊过来:“雪雁,我记得之前去库房看的时候,有一架子的扇子,家里也没有人用,你去里头挑几把,给那头的大舅舅送过去,就和他们说,我听人说舅舅在寻摸好扇子,正好我这儿便有,何必舍近求远的寻摸呢,这扇子献给大舅舅,就当我的孝心。”
雪雁应了,按着黛玉的吩咐,去库房了寻了一把湘妃的,一把麋鹿的,一把玉竹的,一把棕竹的,正是与石呆子家的扇面相同图案,亲自送去了贾家。
自从黛玉嫁入五阿哥府后,雪雁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去荣国府的待遇也高了许多,很是被人高看了眼。
雪雁刚到荣国府,小厮远远地看着她坐着的马车,便将门打开,毕竟她是代表皇家而来,谁敢让她走偏门。
等入了府,粗使婆子一拥而上,抬来一个青竹滑竿,请雪雁坐上去,这却是荣国府里头有体面的婆子才能坐的。
顺着大门,入了二门,雪雁又被后头的丫鬟迎着,入了贾母的屋子。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并王熙凤都在里头候着了。
小丫头掀开门帘,雪雁走了进去,只觉着贾母屋子里的气氛怪怪的,就连贾母从来离不开的鸳鸯,也不见人影。
但这事与雪雁无关,她压住了好奇心,笑着向贾母请安,又将黛玉带来的孝敬给贾母送上:“请老太太安,我们福晋在家里日日惦念着老太太,奈何府中诸事杂乱,实在没有空过来给您请安,福晋在家里亲自给您做了个卧兔儿,福晋说您戴着的时候,能够想起来,就是她的福分了。”
贾母绷紧的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她指着雪雁夸道:“你们都说我惦记着玉儿,这次你们再没旁的话说了,我这嫁了人的外孙女,比家里的儿子还孝顺,我如何不偏疼几分。”
邢夫人、王夫人连忙站起来,垂首站着,不发一言,王熙凤也不敢多言,低着头,任贾母敲打。
还是探春站了出来,她自忖虽然不是王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平日里王夫人对她不薄,衣食住行样样没有亏待了她,此时王夫人被赦老爷一脉牵连,招了责骂,正是她这女儿显出孝心的时候。
遂探春笑着说道:“老祖宗您这可就冤枉我们了,我们谁心里都有一本帐,您是最最慈爱的祖母,您对我们都是一样的慈爱,不过是有些见不得人好的,背地里嚼舌根罢了,您何必与那些糊涂人见识。”
邢夫人恨恨得瞪了探春一眼,这不就是在指桑骂槐吗。谁不知道他们大房怨言最多,从来都觉着老太太偏心贾赦,偏心宝玉,背地里的闲话没有停过。
更何况,贾赦这次向贾母要鸳鸯,鸳鸯没同意,贾赦说了些什么混账话,说什么知道老太太身边的人都是看中宝玉的,恨不得去服侍宝玉,这些话让贾母听见了,可不是生了遭大气。
探春的这番话,明面上是说她们姐妹与黛玉,实际上指的是荣国府的大房与二房。
如何让邢夫人不生气。
王夫人垂着的眼中露出笑意,她没白养三丫头一遭。
荣国府里的官司雪雁不知道,她听着探春的话,连连点头:“是呢,我们福晋在家里每每念着老夫人的爱护,只说与嫡亲的祖母也无异呢。”
贾母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她招手将雪雁叫过来,握着雪雁的手上下打量:“你家福晋是会调.教人的,这样的人品相貌,走出去说是大家小姐也有人信呢。”
雪雁低下头,状似害羞地避过贾母的赞。
贾母见此更加满意,不是个轻狂人,忙继续询问雪雁的生辰八字,可有婚配,直将雪雁的脸问得赤红一片,才将她放开。
贾母询问地如此详细,自是见了雪雁便有了做媒的心思。
黛玉与贾母说过,雪雁服侍了她一场,等她大几岁,必定会将身契还给她,为她消了奴籍,眼见着雪雁愈发的出落,贾母的心思动了起来。
贾母盘算着族中年岁相符的男丁,想着有哪个还不错的年轻后辈,能够与雪雁成亲。
是的,是贾府的孙辈,而不是荣国府的小厮。
贾母从来没有过让雪雁配小厮的念头,若配小厮,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与阿哥福晋一道长大,贴身伺候的丫鬟,让贾府的旁支娶她,并不算辱没,甚至那人说不得就借着这股东风,做出一番事业也未可知。
雪雁红着脸,被贾母追问地落荒而逃:“老太太,我们福晋还有东西给大老爷送去,我先去那头了。”
贾母狐疑地看着雪雁,这不年不节的,黛玉给贾赦送东西做什么。即使要送,也不该是给贾赦送,而没有贾政的份,更何况,正常流程应当是黛玉令人将东西送给邢夫人,然后由邢夫人给贾赦送过去。
其中必有蹊跷。
“什么好东西还巴巴的让你送来了?”贾母笑着问道。
雪雁一派天真:“是几把扇子呢,我们福晋说听闻大老爷在外头找扇子,特特从库房里找了些好扇子送过来。”
邢夫人深知贾赦这些日子一直在折腾的事情,就连王熙凤也听到个大概,屋子里除了贾母,也就只有王夫人并三春姐妹不知此事,眼中是同样的疑惑,不知什么好扇子,值得黛玉特意令人跑一趟。
邢夫人挺起胸脯,在被贾母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终于扬眉吐气起来,福晋出嫁了还记着他们大房呢,这是多大的面子。
对邢夫人的兴奋不同,王熙凤却只觉着此事不对,她只觉着比起惦记,黛玉这行事更像敲打。这时候王熙凤难得的后悔,将贾琏支使出去,这让她对外头的事情就是一摸黑,等晚些时候,让小厮去东府跑一遭,这些事情珍大爷应当知晓才是。
王熙凤下定了决心,便将疑问撂开,她借此机会笑着对贾母说道:“老祖宗,玉儿妹妹家里规矩重,眼见着时候不早了,我亲自将雪雁带去找老爷,好让她完成任务,别回去晚了挨罚。”
贾母早便听王熙凤说了黛玉治家颇严一事,也不愿在这事上坏了黛玉的规矩,忙笑着说道:“人老了就糊涂了,话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你先别想着这个巧宗,我还有事交给你去办,让你婆母领着雪雁走这一遭。”
不等王熙凤说话,邢夫人忙喜滋滋地应了。
她在这屋子里受了一早上的气,早就不想在这儿待着了,贾母实在被这大儿媳妇蠢得难受,索性挥手让她离开。
雪雁连忙跟了上去。
贾赦的书房,听到邢夫人的传话,黛玉令人送了东西过来,贾赦忙将书房里服侍的丫鬟们都挥退,又令人将屋子里收拾成清爽的模样。
这才狐疑地将雪雁请进来。
雪雁站在贾赦的书房里,绷着脸,一板一眼地将扇子捧着递给了贾赦。
贾赦收了贾琏的信,已经知晓了御史弹劾贾雨村一事,正为了得不到这几把扇子懊恼,听了雪雁的话,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也只能笑着将雪雁送走。
邢夫人得意洋洋:“老爷,要不怎么说表小姐能嫁给五阿哥呢,行事就是有规矩,知晓您是家中的大老爷,特特给您送了礼来。”
贾赦正将这四把扇子打开,果然,与他瞧中的石呆子扇面上的画一致,只不过这几把扇子更加精巧。
被外甥女这样暗暗的敲打,贾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又是羞又是恼,却又不能混不吝地找黛玉闹,甚至私下里都不能有怨怼之言。
见着邢夫人甚至还有凑过来,看黛玉给他送了什么好东西,贾赦怒从心头起,挥手便将邢夫人打到在地:“住嘴,你这蠢货。”
之前避开的那些丫鬟姬妾们,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却不劝解,只捂着嘴,靠着门檐,捂嘴笑着。
邢夫人捂着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想不明白,她分明已经万事都顺着贾赦,为何贾赦还不给她留半分体面。
贾赦院子里的鸡飞狗跳,雪雁自不知道,她将扇子亲手交到贾赦手中后,便是完成了差事,不顾贾母的留饭,回了五阿哥府。
黛玉听了雪雁的回话,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言,看在母亲的份上,该提醒的她已经提醒了,若还是不知悔改,那也是人各有命,不能勉强。
只不过,雪雁跑了这趟,瞧着神色却不对,难道贾府给了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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