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见江南
古人云:“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不同于拥挤喧闹的城市,夏天的野外要舒服得多,不光有徐徐柔风,茂密的枝叶也能挡住部分阳光,也难怪宋朝时期的男男女女最爱郊游。
然而再好的风景,对于花福而言也无心欣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转身对旁边的青年道:“翻过这座山就是孟州境内了,相传崔小娘子的人马就是在那儿消失的,咱们走快些,估计晚上就能到。”
青年淡淡地“嗯”了一声。
虽然看不出焦急的模样,但花福作为从小在其身边服侍的人,知道对方此时心情已经差到极点。连忙试图转移话题道:“之前来孟州,我记得前面有家酒肆,也不晓得如今还在不在,赶了一天路,能歇歇脚也是好的。”
青年武艺高强,丝毫没觉得疲惫,但顾及老管家的身体,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人又前行了一段,果然,于官道附近见到一家店面。
小店看上去十分破旧,外面仅有三四张桌椅,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另一伙人在。
青年下意识望去,只见对面一共六个人。
坐在右边的是个老者与丫头,二人皆打扮简朴,一看便是下人模样;中央的是位文雅的中年男人,与自己对视后,友善地微笑了下;再看左边,一对年轻的夫妻正给一幼童夹菜。女的一身月白长裙,温柔妩媚,男的看上去年纪要小些,穿着宝蓝色丝绸布袍,头戴金玉莲花冠,朱唇榴齿,玉面朗目,一副富贵闲人的样子。
这时也不知那俊美少年说了什么,引得小丫鬟直跺脚,两人旁若无人地打闹了起来。
青年见此眉头微皱,他本就不喜轻浮浪荡的人,再加上对方满身脂粉气,心中更加厌恶。
叫了一壶茶,又打包了两个炊饼,二人临走前听到那少年正喋喋不休地与摊老板讨价还价。摇了摇头,觉得颇为无语,但无论怎样与他们无关,所以也没说什么,起身上路了。
待其走后,成功减免了三分之一价格的少年心满意足地回去座位,对着还在回头的锦儿打趣道:“别看了,人都走了。”
锦儿羞红了一张脸,转身对张贞娘撒娇道:“娘子,你瞧着她又欺负我!”
是了,这行人正是逃亡中的赵淳楣一伙儿。
当日与闻焕章说完话后,也不知对方是怎么想的,大叫三声妙后竟然决定与他们一起走。
赵淳楣听罢不可思议地表示自己可是犯了事儿跑路,闻焕章一介良民与她掺和什么?
然而无论怎么劝说,对方仿佛铁了心要跟着一起亡命天涯,当即收拾好包袱领着小阿秋坐上了车,徒留赵淳楣一人在风中凌乱。
想到自己N顾茅庐,死皮赖脸就差当街打滚了请闻焕章出山辅佐,结果却一再被拒绝,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反而跟吃错了药一样跟着……
面对狐疑不解的赵淳楣,闻先生淡定地道:“谁说我是跟着你的?在东京待腻了想换个地方生活不行吗?搭个便车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了。”
看着莫名其妙进入傲娇状态的男人,赵淳楣只能苦笑道:“好好好,先生你开心就行。”
原本四个人上路目标太明显,现在又加了两人反而更好遮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赵淳楣还做了男装打扮。
她本身个子就高,眉眼又颇为锐利,这种样貌特征放到大宋审美里属于减分项,不过换成男装就不一样了,再经过张贞娘精湛的化妆术修整,照镜子的时候赵淳楣自己都被自己帅到了。
大家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由张贞娘赵淳楣假作夫妻,阿秋则是她们的女儿,闻焕章为父亲,张教头与锦儿装成下人,如此打乱重组看上去就像是大宋极为普通的一家。再加上朝廷鼓励人口流动,去哪儿很少查户籍,就算被盘问也能应付下来。
离开开封后,张贞娘整个人都轻松多了,再也不复之前强颜欢笑的样子,面对锦儿的话,捂嘴轻笑,“看来丫头是长大了,都知道自己相看了,不过嘛……”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那青年的长相,感叹道:“我活了二十来年,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但英俊如此的,还是头一回碰到。”
听她这般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的确,那青年不光身形高大,面如冠玉,飞眉入鬓,外表出众不说,更难得是还器宇轩昂,看上去英姿勃发,整个人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这股子锐气在如今的大宋确实极为罕见。
“想必是个武官,怕是有公务在身,咱们之后再遇见了离远点。”闻焕章淡定地饮了一口茶水,之后对赵淳楣道:“你说你,几百上千贯说送人就送人,现在几文钱这般斤斤计较。”
“那怎么一样,我给是怜贫济困,也从未想过回报,但又不是冤大头。明明都标好的,看我穿得不错便原地起价。我若今日退了,便是助长了其气焰,到时候路过的人岂不是都要被宰割。”赵淳楣振振有词道:“况且了,我做生意一直信奉着一个道理‘你不尊重钱,钱也不尊重你’,关键时候还是要分清的好。”
众人听她这般说,纷纷觉得有道理,张老汉不禁抚掌称赞道:“赵娘……赵郎君小小年纪,没成想办事如此有规矩,也难怪能轻松攒下这般家业。”
“满嘴歪理,”闻焕章摇头,几人歇好后便上车离开。
之前他们那辆牛车才出城就已经卖掉,换了辆更宽敞的马车,这样一来走得快了许多,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孟州境内。
路上赵淳楣盘点了下自己带的盘缠,工厂走之前已经连同房契秘方一并转交给了赵孝颖,相信他看在钱的份上也能对员工好些,剩下能带走的基本上都拿着了。
此时赵淳楣无比庆幸自己因为身份问题一直存在的危机感,每次赚了些钱便直接兑换成金条,如此走的时候携带极为方便。现在算下来,差不多有两万多贯。毫不夸张的说,这些钱无论在大宋什么地方都能安度余生了。
掀开车帘,赵淳楣看了看四周茂密的树林,有些不放心道:“等到了城里,我们还是找个护送的协助上路吧。”
“靠得住的队伍都与官府关系紧密,咱们虽说改头换面,但如此依旧要冒风险,还是算了。”闻焕章提出反对意见。
张贞娘主仆也跟着点头,“是啊,咱们可是在官道上,哪有那么多歹人。”
“那可未必。”赵淳楣小声嘀咕,自己当时都到了东京城门口还被一锅端了呢。
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一男子朗声道:“打劫!把身上财物留下一半,爷爷放你们离去!”
赵淳楣心中咯噔一声,暗叹好的不灵坏的灵,安抚地拍了拍身边人,让他们都不要露面,自己出去解决。
掀开车
帘,只见外面站着位身形魁梧,长相英挺的十八、九岁少年,手里拿着朴刀,面色不善地蹲在半空中某棵树干上。
看了看周围,确定只有这一人,赵淳楣心下定了定,张教头虽说老了,但身手还是不错的,再加上她还带了些蒙汗药暗器什么的,出其不意的话,未必没有胜算。
于是像身边老者使了个眼色,上前两步刚要说话,却被那少年打断。
“停一下!”少年打量了赵淳楣几眼,皱眉道:“我改主意了,银钱我要七成,撮鸟的!爷爷最恨娘娘腔!”
赵淳楣:“……”呵呵,必须死!!
她假意从身上取下荷包,少年也没什么防备心,大大咧咧起身想要靠近,然而猛然站立之下,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倒栽葱从树上掉了下去,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众人:“……”此时的大家都已经懵了,脑海中不约而同升起同一个想法。
这哪里来的笨贼???
第18章
史进是被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吵醒的。
他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确定无法行动了方才开始思索。
想来自己也是倒霉,头一次当盗贼,结果没打劫到钱财不说,还因为三天没吃东西,饿得头昏眼花一个不小心昏了过去,现在落入对方手中,之后怕是难过了。
就这般想了许久,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道男声:“马车装下我们几个已是不易,此人块头这般大,放上去岂不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看要么就将人放在这儿。”
史进心中一喜,凭他的身手,就算现在解不开束缚,用些个时辰,早晚能靠力气脱身,如此倒跟放了没两样。
然而却听之前那打照面的富贵公子笑道:“放?这贼人荒郊野岭做此买卖估计已经习惯把性命别在裤腰上,又何必去怜他?我观其头脑不灵光,但筋骨倒是不错,习武之人想必心肺也比旁的肥大些。刚好娘子这阵风寒,且看我取了这厮心肝,造三分醒酒胡辣汤来给娘子补身子。”
史进不寒而栗,他虽行走江湖已快两年,也与不少山贼土匪打过交道,但何曾听过这般丧心病狂之事,想不到那少年长得美目如画,却爱好吃人!!
于是再也忍不住,连忙睁眼道:“你这家伙好没道理,如何这般狠辣!”
少年笑眯眯地抱臂,“呦呵,不装睡了?倒是说说,我怎么狠辣了?”
史进此时饿得头晕,再加生死关头,顾不了那么多,想都没想便开口道:“我抢钱财不假,但又未曾想过伤你性命!我看你言行处也像是个读过书的,何必为我背上人命!”
“说得倒像我惹的事儿一般,况且于这处将你杀了,荒郊野岭的谁又知道?”少年冷笑,手持匕首慢慢逼近。
伴随着对方的脚步,史进的心也一点点下沉,他倒是条硬汉,见生存无望,也不求饶,叫骂了两句仰天长啸,不甘道:“可惜我史进竟要死在这里,师父,徒儿不孝,只能下辈子再来见你了!”
说着便闭上了双眼。
半天,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反而身上一松,绳子纷纷散落。
史进抬头,只见原本凶神恶煞的少年面带微笑,拱手道:“得罪了,史大郎。”
“你……”此时的史进已经陷入迷茫,有些发懵地看着对方,说不出一句话。
赵淳楣将人扶起,招呼刚才与自己演戏的闻焕章拿了件衣服,给史进递了过去。
“天黑夜凉,山里风大,史兄弟还是多穿两件。在你晕倒的时候,小弟检查了下你身上带的东西,看见刺青之时便已有怀疑,无奈不好明说,只能演了场戏试探。得罪之处,多加包涵啊。”
史进迟疑了下,接过衣服,“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我?”
“开封府里,曾与鲁提辖吃过几次酒,每每听他提起‘九纹龙’史进的名号,都觉得是位少年英雄,尤其是当日鲁提辖想救那歌女金翠莲,你才头一次见面就慷慨解囊,实在让我佩服啊。”赵淳楣搬出鲁智深来遮掩。
“九纹龙”史进,书中第一个出场的梁山好汉,本是个财主大少爷,平日最爱与人比武,无意见结识了被高球迫害以致逃亡的王进王教头,并主动拜其为师。王进走后,史进因为兄弟义气与一伙强盗频繁来往,被官府所不容,便是一把火烧了自家山庄浪迹天涯,从此踏上了漫漫寻师之涯。
史进一个公子哥儿,为了一时义气落草为寇,偏偏还受尽社会毒打,到哪儿都憋屈,结局征方腊时候被万箭穿心,死得毫无尊严。倘若光看结局,恐怕世人都会惋惜他这短短的一生有多么不值。
但换个角度,这位才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读书之时,赵淳楣也时常感叹对方的赤子之心。
不过嘛,感叹归感叹,也不得不承认,史进实际上有点缺心眼,就像饿着肚子去打架最后低血糖昏倒这种事儿,整个水浒估计也就只有他能干出来。
果然,“缺心眼儿”的史大郎一听说对方是鲁智深的朋友,瞬间便放下了戒备,也忘了双方刚才还喊打喊杀,立刻喜笑颜开道:“自渭州一别,我一直想与他再见,没想到在你这儿听到了。那渭州官府不顶事,捉不到鲁提辖,便寻些与他熟识的麻烦。我被盘问了两次,心中厌烦,索性打了人往延州去,路上不光找师父,还要躲避通缉,没多久盘缠用尽,也只能想想别的法子了。”
他本身就有官司,被鲁智深影响后更是一路狼狈。正常人到了这一步大多心生怨怼,然而史进却说得洒脱,言谈间还颇为怀念,由此可见其性格。
赵淳楣还挺喜欢这股劲儿的,将鲁智深之后遇到的事儿复述了遍,之后又简单讲了下自己这边的,表示等将张贞娘一家送到梁山,再去见鲁大师,到时候再告知对方遇到史进。
“直娘贼!高俅狗官岂有此理!”热血少年听罢大怒,当即便想要孤身上京刺杀。
赵淳楣哭笑不得地阻拦住了,“使不得使不得,若真这么好杀我们一行人也不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此事从长再议。”
她想了想,从身上拿出一袋钱,“史兄弟,相逢即是有缘,你现在龙困浅滩,我也没什么能帮忙的,一点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史进没有接过,反而思索了下,接着表示,要护送着他们上梁山。
赵淳楣愣了下,“可是,你不是要找师父……”
“这个以后再说,你们的事,我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倘若知道了还不管,就算真找到师父,也无颜面对他老人家。”史进正色道:“兄弟义举,我亦十分动容,上梁山这一路不太平,劫道的不止一个,我看你们老的老小的小总归不放心。还是把你们送到,之后再想其他。”
赵淳楣又规劝了几句,见他坚持,便点头同意。
史进人虽然有些跳脱,但武功确实不错,有他保护,众人显然轻松许多,不过突然多了个大男人,大家说话自然不能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
好在史进天生大大咧咧,才不一会儿就跟一行人混熟了,赵淳楣请他进马车说话,然而少年却连连摆手,“我一大老爷们儿,整天窝在车里跟一帮娘们儿嗑瓜子,说出去不是被人笑话,不成不成,我跟张教头驾马去了。”
众人:“……”如何用一句话得罪一帮人。
等其出去后,赵淳楣尴尬地笑了笑,冲闻焕章拱手道:“这孩子情商比较低,先生莫要见怪。”
“情商是何物?”闻焕章反问道。
赵淳楣大概解释了一下。
闻焕章听得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情商本就是在算计中锻炼出的,那史大郎要是真学会算计恐怕也不会行那些少年意气之事了。”
赵淳楣微愣,接着高兴地点头,“确实如此,还是先生看得透彻。”
闻焕章轻轻“嗯”了一声,旋即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从兜里掏出一把子香瓜子分给众人,顶着不解的目光无辜道:“左右都被人说了,不真吃上岂不是白挨骂,瓜子好,好嗑爱嗑!”
赵淳楣:……行吧,你开心就好。
不得不说,有了史进这个壮劳动力路
上属实轻松了不少,不光是能与张教头换着驾车,就连晚上守夜也出了大力,最终使得赵淳楣一伙儿行程颇快,才两天时间就进了孟州府外,想必再行几日就能进城了。
古代出远门颇为辛苦,即使是在车上,也疲倦得够呛,眼看到了中午,众人正打算停下休整,突然听见史大郎高声道:“前面有家酒店,咱们在这儿歇歇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