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见江南
“这有何难,现在寨子四处都要用人,我巴不得越多越好呢。”赵淳楣大笑,接着想了下,补充道:“不过嘛,人家有恩于你,你跑到山上这么久才回去空手终究不好,这样吧,等下去库房取些米肉,我再添几件首饰凑齐四样,安排两个人跟你一道下去,好歹将门面充起来。”
郑柳没想到寨主连这些细微小事都帮他照顾到了,感激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道谢。
正所谓“施比受有福”,赵淳楣见他乐成这样,自己也跟着高兴,挥挥手便让他下山了。
然而这份喜悦没有维持太长时间,等回屋之后,却见曹正浑家妻弟带着个穿着花衣服,脸上浓妆艳抹的小姑娘。
“这是……”赵淳楣有些懵,确认了半天才分辨出,小姑娘不是上午在监牢里救出的那个吗。
曹正浑家带着讨好的笑容,上前道:“听大王的话,都给拾掇好了,俺还给上了点胭脂,那个、就是吧……”
妇人憋了半天,才顶着周围的目光吞吞吐吐道:“大王啊,这孩子年纪太小了,根骨还没养成,您要是宠幸,也请悠着点!”
赵淳楣:“……”
“嫂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哭笑不得。
曹正妻子不解,“您不是把她送过来让我给换身干净衣服吗。”
赵淳楣无奈道:“是啊,但我说的换衣服就是换衣服,没有别的意思。”接着讲女孩儿的身世复述了一遍。
曹正妻子恍然大悟,推了把身边的弟弟,埋怨道:“俺说什么来着,大王长得这么俊,还用勉强这丫头吗,就你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嚷嚷什么‘天底下男的都一样’,俺看是你有这腌臜心思!”
弟弟也委屈,“说俺干啥,俺不是担心孩子吗。”
赵淳楣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看向尚在状况外的小女孩儿,犹豫了下,与其道:“郑柳事情多,我这儿刚好缺个伺候笔墨的,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得了赵淳楣保证,其余的人对此安排也没什么异议,毕竟对方一副公子哥儿长相,有个丫鬟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事实上,赵淳楣一个现代人早习惯了自己动手,再加上还有身份秘密,哪里需要人伺候。只不过联想到刚才发生事儿,还是决定领着小姑娘。
曹正妻子与弟弟都算是良善之辈了,见到女孩儿的第一反应还是与床、事有关,更别提山寨中其他人,担心在看不到的地方被欺负,她索性将其带在身边。
等其他人都走后,赵淳楣给女孩儿一块湿帕子,让她把脸擦干净,接着温声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小姑娘卸去浓妆艳抹 ,露出一张面黄肌瘦的小脸,“俺叫桃子,今年十四了,大王,你想让俺干啥,挑水砍柴俺都会!”
有些惊讶地抬眼,赵淳楣原本以为对方才十一二岁,没想到竟然十四了吗,看来是从小到大没吃过几顿饱饭,发育得这般迟缓。思及此处,声音更加轻柔了,“挑水劈柴都有专门的人,你以后帮我跑腿递个东西就是了。”
“就这么点儿活吗?”桃子挠挠头,但还是乖乖点头应下了。
赵淳楣又教了她一些生活常识,转眼就到了天黑。
看了眼外面,不禁有些疑惑,郑柳去了一天怎么还没回来,是因为见到老相好太激动干脆留在村子里了吗?按他的性子不应该啊……
不过嘛,虽然这般想着,但只是晚几个时辰,赵淳楣终究没放在心上,直到半夜,外面响起阵阵锣鼓声,方才猛然惊醒。
知道这是出情况了,连忙披上衣服跑出去。
厅堂内,众人齐聚一团,见到她来了,纷纷上前打招呼。
赵淳楣没有回应,而是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寨众,沉声道:“发生什么了?”
“寨主!”郑柳此时没了平日里的彬彬有礼,披散着头发,满脸血污激动道:“快救救这二位兄弟!!”
闻焕章懂些医术,简单检查后起身安抚道:“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事儿,不过其中一个被刀砍到了手,小指怕是保不住了,我已经给他们止血了,估计养些日子就能好。”
众人听罢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已经瘫坐在地上的郑柳,让他说出事情的经过。
郑柳平复了下心情,边抹泪边道:“我本农户出身,家中虽然不丰,但也好歹有那么几亩薄田,爹娘希望我能出息便供我读书,但我不争气,那么多年下来也没考上个秀才。原本要只是这样也能勉强糊口,谁知几年前一场瘟疫,家中人都染病了,爹娘年纪大了没熬过,等办完丧事,李太公称爹娘当时去他家求药还留下了字据,要求我还钱,不然就拿田产来抵债。”
“但你们知道,我爹娘根本大字不识,染病后三日便气绝,哪里喝过药?那字条定然不是真的。我要检验证据去官府告状,李太公的儿子不给,吵嚷之下打了起来。结果他竟然说我在他家行凶,要官府来抓我!我那相好九娘在李太公家帮工,无意间听到了跑来告知,这才留了一命。”
“结果我这次去,他们说九娘因此被李太公暴打,还被卖给路过的鸨子,如今已经不知所踪了!那禽兽一家听说我回来了,担心报复直接找上来,多亏了这两位兄弟拼死杀出一条路我们才能回来啊!”
众人听此气愤不已,鲁智深叫骂一声,“怎地到那儿都有这种狗杂种!”当即便要提着武器去打人。
赵淳楣连忙拦下,沉思片刻,与郑柳道:“那李太公是何身份,怎敢如此猖獗。”
郑柳解释道:“他本就是当地的财主,有个儿子在县衙里做孔目,平日横行霸道,就连村里保正也不敢惹。”
“我之前还觉得奇怪,他家那么有钱干嘛贪我这几亩地,这次回去方晓得了,原来朝廷打算修复前面唐朝所建的渠堰,到时候大量的旱田会变成水田,我家的正好在范围里!定是毛大郎利用职务之便提前得到风声,这才设计陷害于!不光是我,如今村子里已有不少人家被这畜牲害得妻离子散,他早晚会有报应的!”
听到这里,赵淳楣方才明白过来,确实,宋代水田的价格比普通旱地贵上太多了,一亩上好的水田少说能值三贯,财帛动人心,更何况人心本来就是坏的。
赵淳楣之所以发问,一来是想要平复下周围人激荡的情绪,虽然她本身也是个容易上头的性子,但比起一帮风风火火的好汉还是要冷静许多。二来作为领导,也不能完全就相信郑柳的一面之词,将细节之处询问清楚了,方才算放下心来。
看着愤恨的鲁智深几人,赵淳楣摇头,“哥哥暂且息怒,你们这般去了,万一李太公埋伏个百八十人岂不是落入陷阱。”
“洒家如何怕得,”鲁大师豪气地表示,别说是百八十人,就是上千精兵他也杀个片甲不留。
赵淳楣笑了笑,“我自是相信哥哥,只不过郑柳本就是我们山寨中的一员,他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今天既然受了欺负,我等就不能干看着。这样吧,杨大哥,你挑个两百兄弟,咱们现在一道下山,杀向李家庄为郑柳讨还公道!”
“喏!”杨志得令后未从有半点犹豫,直接去点人。
于是深更半夜,一行人点着火把,浩浩荡荡地跑下山,行至附近的清泉村。
这是自打当上寨主后,二龙山第一次大规模行动,赵淳楣自然也非常重视,山上的朴刀不过几十把,武器不够了就分发些棍棒,不光如此,就连一些邓龙舍不得拿出来的皮甲也给大家穿上。走了这么多日正步,二龙山众多多少少有些正规军的样子了。
清泉村不算大,拢共也不过一百户,再加上之前遭过灾死过人,就更显得冷清了。
李太公抱着家里的丫鬟睡得正香,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阵I剧痛,整个人被抓着头发薅到了外面,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方才回过神。看着周围一排光着脑袋,凶神恶煞的汉子,不由开口求饶道:“饶命啊!我家给你钱!要什么给什么!饶命啊好汉!”
他嘴上虽说得好听,然而一双贼眼却四处乱瞟,毕竟作为大财主,李家也养了不少闲汉,说不定等会儿能杀回来。
然而事实让他失望了,李太公平日吝啬,对门客的待遇也只是给口剩饭,不过混个温饱谁给他拼命,众人象征性地抵抗了下,面对杀神一般的鲁智深史进就纷纷投降了。
不光如此,李太公还在角落里看见了大儿子的尸首,顿时痛不欲生,心一横,知道跑不掉了,索性咒骂起贼人。
“你这黑心肠的也知道心疼,”郑柳冷笑,从阴影中站了出来,红着眼睛道:“自己的儿子死了知道难受,可曾想过那些被你迫害的可怜人!又有多少死了子女的!”
“是你!?”李太公抬头,见了郑柳顿时怒不可遏,“你也配教训老子,狗一般的人怎不去陪你那死鬼爹娘!啊,是了,你想找王九娘那小昌妇!哈哈,我告诉你,人早就跟着鸨子去外地了,现在估计坟头草都几尺高了!我……”
话音未落,就被捅了个贯穿,郑柳抽出刀,还是不解恨,又往尸体上来了几下,直到血染红了全身,方才跪在地上大哭。
叹了口气,赵淳楣把人扶起,安慰道:“人也未必有事儿,我之后多让道上的打听打听,一有消息定会通知你。”
郑柳强忍悲痛,对着赵淳楣连连叩拜,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李家两个家主都处决后,面对如此庞大的庄园,身为土匪的二龙山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当即便四处搜寻起来。
最后得出的结果让人震惊。
光是能看见的,便由几千石粮食,银钱合计上万贯,除此以外还有牲畜布匹,珠宝摆件……当所有东西都放在眼前的那刻,大家呼吸都停滞了。
赵淳楣心中惭愧,想着原本以为自己再大宋已经算富豪了,结果这穷乡僻壤里的土财主都比她有钱,不过思及此乃李家几代积累倒也不算太夸张。
二龙山拢共没多少人,这些省着点用都够四五年的了。赵淳楣让手下召集清泉村村民,每户给发五石粮,家中有老幼的翻倍。
此言一出,顿时遭到了曹正的反对,作为掌管厨房的人,他对于这些尤为敏。感,听到后心疼得直抽抽,“寨主啊,五石也未免太多了,一石就够一家吃上半个月的了,咱这可是一下子发出去快一千石了啊!”
赵淳楣摇头,认真道:“此本来就是那李家盘剥周围得来的,说到底咱们还是占了便宜,况且我
二龙山今日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头,若言而无信,只在乎眼前蝇头小利,岂不是为天下人耻笑。”
还有一条,赵淳楣并未明说。这清泉村离二龙山这般近,倘若别人真打过来了,这些人要是暗中协助,绝对会让他们非常难受。所以就算是不吸纳成正式员工,也要让村民们对他们有好感。就好比当年明末的李自成,百姓为什么支持他,因为闯王来了,是真的不纳粮。
果然,在收到了粮食后,村民们都感激异常,最后几个年纪大的老人亲自出来朝着赵淳楣拜谢,一帮人和乐融融。
原本以为这是完美的一天,直到赵淳楣发现了几个喽啰在搜钱财的时候猥亵了李家两三个女眷。
赵淳楣大怒,当即要抽刀砍了他们。
“不可啊!”周围人连忙阻拦。
曹正安抚道:“寨主这是作何,不过手脚不干净了些,又没真怎么样,都是过命的兄弟,何至于此啊!”
“是啊,这些女的平日里吃穿都仰仗李家,寨主你说不能惹百姓,可她们不是敌人吗!”
郑柳更是直接跪下,“兄弟们都是为了小人才下山的,现在寨主要罚他们,就先罚我吧!”
赵淳楣气得直哆嗦,指着众人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鲁智深出面,狠狠给了那几个喽啰两拳,打得他们鼻青脸肿,全当是惩罚了。
大家松了口气,转头去偷看寨主的脸色,然而赵淳楣此时面容冰冷,已经对这帮人失望透顶,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打道回府不再言语。
这次夜袭李家庄,只杀了李家父子以及两个为非作歹的庄客,因为赵淳楣发作一番,剩下的女眷幼童没人敢碰,虽然抢走了财物,但还剩下庄园天地,怎么也够一家子生活了。
至于报复,众人也不怎么担心,他们本就是土匪,打家劫舍的事儿干的多了,要天天担心也不用活了,遇到来找场子的打回去就是了。
比起报仇,山寨里的人现在更害怕沉着一张脸的赵淳楣,一个两个缩头缩脑跟鹌鹑似的。
回去之后,赵淳楣没做停留,直接敲响了闻焕章的房门。见了人将今日发生的说了一遍,之后颓唐地坐在椅子上。
闻焕章平静地听完,没有多做表示,只倒了杯水给她。
赵淳楣一饮而尽,之后自嘲道:“先生说我莫不是天生的贱命,之前在东京待得好好的,抛下一切来这儿落草,这才刚当上头头,又想离开了。”
“所以,你是因为那些人集体不听你话生气了?”闻焕章反问道。
“倒也不是,”赵淳楣摇头,有些茫然,“我是觉得、觉得都一样……这里的人,东京的人,无论庙堂还是江湖,都一样烂,这整个世界都烂透了。而我,我这样一个普通人,真的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吗?”
“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最起码救下了张家父女,”闻焕章轻声道。
“是啊,我最起码救下了她们,”赵淳楣恍惚道,这算是为数不多值得欣慰的事儿了。但紧接着又想到没过几年林冲就要病死,倒时候梁山倒了,靖康之乱,百姓生不如死,这样到底是对是错。
赵淳楣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但是没办法,亲眼目睹了那些人对生命、对女性漫不经心的态度,她就是免不了陷入这种虚无之中。
这时候,史进来敲门。
“闻先生,我兄弟可是在你这儿?”
两人对视一眼,赵淳楣起身将其引了进来。
史进端着个大瓦罐,在门口憨笑道:“俺来给你们‘送冬瓜’来了。”
送冬瓜?什么送冬瓜?赵淳楣不解,却见史进打开罐子,掀起上面的冬瓜皮,里面传来一阵清香,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煮熟的大青蛙。
宋人素来喜爱吃蛙,尤其是临安人,发明了好几道青蛙食谱,但因为蛙可以帮助农民吃庄家里的害虫,朝廷便几番禁止食用。如此一来,这种食材的价格便飞涨。一些商贩为了不被抓,将冬瓜刳开,把蛙肉放到里面送到食客家中,时称为“送冬瓜”,慢慢地,反倒成为一种名菜。
“小的们看你不高兴,就半夜跑出去逮了几只,求着我送来的。”
赵淳楣皱眉道:“放下吧,告诉他们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万一影响到周围庄家岂不是罪过。”
史进尴尬地点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见他这副样子,赵淳楣叹了口气,语气放软道:“我并非针对你……”
“我知道、我知道。”史进嘿嘿一笑,并未在意。
说句实话,虽然鲁智深救过她的性命,杨志曹正等也都算至交,但要说与赵淳楣关系最好的,还得是史进。
两人年纪相仿,又一起进行了漫长的旅途。当日在梁山赵淳楣被吴用惹怒执意要走,他身为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的才俊,大可以留下做个首领,然而其未曾有片刻迟疑就跟着离去。
正因为这份情意,使得赵淳楣完全放心把身家性命交给对方。
史进少年人心性藏不住话,犹豫了下便与赵淳楣道:“兄弟今日发火我其实大致能明白怎么回事儿,但是吧,怎么劝你我这笨嘴又说不出来,你且听我讲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