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见江南
实际上,救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儿。王婆的毒害武大郎的谋略主要就是一个“狠”字,剩下的都是一帮小老百姓,行动也不会特别周全。赵淳楣次日借着买胭脂的名义出门,找到了卖梨的郓哥儿,将潘王两人的打算复述了遍,之后握着少年的手,沉重道:“我现在靠近不了武大,如今他危在旦夕,能救的也就只有你了。”
郓哥儿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道:“哎呀,庞娘子不必这样,我跟武大关系好,一定会帮忙的。”
“奴家信你,还望郎君小心。”赵淳楣嘱咐一番,之后转身又去找了何九,计划想要成功,少不了验尸官的协助。
何九本身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好人,再加上害怕惹怒了武松被清算,所以十分痛快的点头了。
下药当天,武大提前在衣领下垫了块汗巾,看似一饮而尽,其实汤药都倒在汗巾里,又咬破了舌头弄出些血来,如此便糊弄了过去。
之后何九依照约定,将准备好的说辞讲了一遍,最后从义庄挑了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用白布包裹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火烧了,武大这个人从此消失于世间。
此时几人相见,都不免一阵后怕,武大二话没说,当即给两人跪下叩头,“多谢二位恩公相助,要不是你们,我今天怕是要交代在歹人手里!”
赵淳楣何九连忙将人扶起,何九安慰道:“是你自己命大,遇上了这般仗义的小娘子,忙前忙后的跑了不知多少次,我不过是秉公办案,没出什么力,你好好谢人家才是。”
“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帮了你也是给自己积福了,”赵淳楣摇头,巧妙地将话题翻篇,“如今义庄内平日里无人,你干脆就在此地住下,一边养病一边等兄弟回来,我最近经常出门,已经惹了主家不快,如此怕是不能常来看你,自己多保重。”
武大自是点头,双方就此别过。
……
之前就曾说过,朝廷要阳谷县上交“米饷纲”,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当地县令想破脑袋也只凑齐了一多半,默许小舅子上西门府敲诈也未必没有趁机捞一笔的意思。
如今实在筹不到,只好花钱托关系往上头说好话,武松就是帮着运输钱财的。不得不说,武松虽然武力值爆表,但并非莽夫,做事还是非常干练仔细的,带着那么多钱,往返两地,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没有半点差错。
公干完成,他心情也好,回县里第一件事儿就是直奔哥哥家。然而这一路武松却觉得有些不对,路上行人好像似有似无地都在躲着自己。
武松心中疑惑,但也没多想,直奔紫石街,到了门口高喊一声,“哥哥嫂嫂,武松回来了!”
可在外面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最后忍不住伸手去推。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屋内清清冷冷,一看就已经许久无人住居,然而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武松看着最中央的排位,只觉得浑身血液凝结。
“哥哥……哥哥!!!”屋内传来男人野兽般的嘶吼。
许久后,红着眼睛的武松出门,找到了对面的王婆,开口就问:“你可知我哥哥是怎么死的?埋在哪儿?我嫂子呢?”
对此早已准备好说辞的王婆吐出口中的瓜子皮,歪着脑袋不耐道:“病死的呗,家里没钱买地皮,你嫂子没辙,拉出去火葬了。她自己守了一段孝,嫁到外地去了。”
武松又不是傻子,纵使对方答的滴水不漏,但也能发现其中不对。冷冷看了王婆一眼,懒得与其废话,当即就要去找验尸官查证。
这一路他气火攻心,与哥哥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时从眼前闪过,堂堂七尺男儿竟忍不住虎目含泪。此时正值清晨,路上虽然没什么行人,但武松还是找个个小巷,用衣袖用力擦了擦眼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就在此时,一只素白纤长的手突然从后面拉了他一把。
武松下意识将其掰过去,心中凛然。
“我去!疼疼疼疼!”
耳边响起道女声,武松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位模样清俊的女子。他下意识松手,有些不自在道:“你是何人?怎在背后偷袭我?”
赵淳楣捂住通红的手腕,上下打量着这位打虎英雄。说实话,仅凭外貌,确实很难相
信他与武大郎是亲兄弟。只见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面庞轮廓硬朗又端正,浓眉大眼的非常符合这时代的审美。见其眼中狐疑,不禁苦笑道:“咱俩这身形差距,我拿什么偷袭你?”
武松心情不好,只冷哼一声不回话。
叹了口气,赵淳楣上前低声耳语了两句,武松先是一呆,接着狂喜,乖乖跟在少女身后。等到义庄见了武大,上前紧紧抱住兄长,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虽然长相截然不同,可兄弟俩感情极好,他们年幼丧失双亲,可以说武大对于弟弟就是如父如母般的存在。武松从小脾气火爆,每次闯祸都是哥哥出面收拾烂摊子,同样有弟弟在,武大也少受了许多欺负。
所以听完对方这段时间的遭遇,武松怒发冲冠,当即要冲出去找那对狗男女算账。
“万万使不得!”武大连忙死死抓住兄弟的衣袖,苦口婆心道:“你好不容易混出个点名堂,难不成还要因为我舍家撇业干那违法乱纪的事儿吗!”
“哥哥在才是家,我若连你都保不下,要这一官半职的有甚用!”
“糊涂!你糊涂啊!”武大难得动了真火,指着弟弟道:“就算是不为自己,也得为旁人想想,哥哥我这条命,是多少人搭救才保下来的!你杀向西门庆倒是舒坦了,有没有想过郓哥九叔,还有庞娘子,人家可是西门府上的丫鬟,你这不是害人吗!”
武松愣住了,转头看向在一边站着表情有些尴尬的赵淳楣。
“这、这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了。”武松惭愧,人家救了自己兄弟,他没表示不说,还差点恩将仇报。
“没事儿没事儿,”赵淳楣连连摆手,不自觉露出一节红肿的胳膊,这下子武松看见更加抬不起头来了。
赵淳楣救人全为了自己的良心,也不爱挟恩图报,只跟兄弟二人说了几句便将话题引向别处,“其实要对付西门庆,倒也不用二爷出手。”
“哦?恩人可有法子?”在得知兄长获救过程后,武松对赵淳楣无论是人品还是智谋上都已心悦诚服,没有因为对方女子的身份而有半分瞧不起。
赵淳楣先是推脱了“恩人”这个称呼,在对方的坚持下无奈道:“你可知县城中有户泼皮名叫麻六?他一直想要去西门家闹上一闹,但苦于没有人手,你去帮忙,什么都不做光往后面一站,西门庆就不敢造次。如此能让他大放血不说,就连县太爷呢因着与麻六的亲戚关系也不会说些什么。”
事实上,阳谷县县令对于西门庆只交了那么点钱一直心存不满,现在刚好打点完毕用不上他了,又有麻六老爹老娘的名义,估计就算真被讹诈西门庆也只能认命。
而在这之后想必麻六也会分给武松点好处,两兄弟拿着这笔钱正好就此离开阳谷县,彻底换个地方生活。
武松听罢当即表示交到自己手里,接着嘱咐了兄长几句就气势汹汹的离开。
待他走后,赵淳楣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庞娘子怎么?可是担心我兄弟办事儿不妥帖?放心吧,我已经再三交代过,断不会把你露出来的。”武大郎在一边关切道。
“不是,我只是、只是……”赵淳楣摇头,心中思绪万分。
记得刚穿越的时候,她还十分鄙视麻六郎,然而现在却要借恶人的手去惩罚另一个恶人。曾经她只听闻朝廷中有所谓的“四大奸臣”,可放到市井中,光是一个小小的阳谷县,穿越至今已数不清见了多少蛇虫鼠蚁。想来倘若这帮人得势了,指不定比那高球蔡京还要过分。而造成这种现象的根因还是这个混沌的社会——他不让好人有好日子过。
赵淳楣之所以难受,全因为她悲哀的发现,即使是面对如王婆之类的小人物,自己看不起他们,但却还过得不如他们。
前路漫漫,她不知自己的未来通向何处。
武松处理事情速度飞快,还不到傍晚,就带着一大包金银返回义庄。
“那厮看见我跟看见鬼一样,麻六与他要钱还想动手,我直接踢断了他一条腿。”武松冷冷道,看样子是出了口恶气。
赵淳楣劝他别耽搁,今晚他二人就彻底离开阳谷县。
“听庞娘子的,不过不是我们二人。”武松这般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递了过去,“临走的时候我与那西门庆要了娘子的身契,还去官府那里销了,现在庞娘子自由了,要不要同行?”
“以娘子这般人才,留在这里当下人着实是委屈了。”
赵淳楣呆了下,接过身契,满眼复杂地看着这个让她打从穿越以来就朝思暮想的东西。
半天,深吸一口气,将其撕了个粉碎。抬头对着武松坚定道:“劳烦二位了。”
不管怎样,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她就不信了,自己穿越一场,还混不出个人样来! ”
第5章
四月,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百花盛开,空气中都夹杂着思思甜意。于北方的百姓而言,对此更是十分欢喜。
雪化了,意味着又能开始劳作挣钱了。
邵杰将碗中的下水汤喝光,之后掰了两块胡饼,就着碗底的羊杂碎吃了个干净。
宋朝人钟爱下水,不光是因为此时羊肉颇贵寻常人家买不起,还因大家养生意识强,讲究以形补形,认为多吃内脏有助于身体健康,所以不光是羊的,就连猪肚、猪肝等都很受追捧。
邵杰是个大胡拉碴的中年男人,因为常年走南闯北,吃起东西来不甚讲究,呼哧呼哧地汤汁飞溅,他手底下的人更加粗鲁,一段饭吃得跟打仗似的。
如此行径引发了同桌人的不满,一三角眼,唇薄额窄的中年妇人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伸手给旁边的胖儿子夹了下子蔡,出声嘲讽道:“慢点吃,别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男人们纷纷朝她怒目而视,然而妇人却没有半点退缩,反而嘴里不停骂骂咧咧着什么“天杀的泼才”、“打不醒的闲汉”。
儿女丈夫似乎早已习惯她的脾气,只低头吃饭不掺和。
邵杰身为管事儿的,按理说此时应该站出来,然而碍于对方的身份,却只能默不作声,气氛越来越紧张。
突然,不远处传来声冷哼,一身材魁梧,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淡淡道:“小二,再收拾出来一桌,拿三十个胡饼,十斤熟骨头,我请几位好汉吃饭。”
见有人出头,妇人阴阳怪气地念叨两句,不再言语。邵杰松了口气,上前对着男子感激道:“谢过武松兄弟了,要不是你,我们今天……”
“诶,出门在外的,搭把手而已,况且我妹子还要劳烦众位一路护送,这点算得了什么。”
两人正说着,赵淳楣从外面走了进来。虽然只离开阳谷县一个来月,她的打扮已与之前截然不同,只见她穿了件藕荷色的交领襦裙,外套绫罗褙子,头上还别了枝白海棠。相较于当丫鬟时的老持沉重,如今总算有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武松一看她就笑了,连忙招呼人过来,“这位邵大哥是此次的负责人,你若有什么不便,直接与他说就是了。”
赵淳楣也不忸怩,直接上前打了声招呼。
邵杰拿人手短,再加上对这对兄妹也颇有好感,自然无不应允,双方又寒暄了几句,直到散开,武松方才语重心长道:“我观这姓邵的不像是个硬气的,现在外面世道乱,这一路少说也要六七天,你自己多加小心。”
赵淳楣点头,她与武松武大二人离开阳谷县后,因为担心西门庆后续找麻烦,所以也没个目的地,只一路向南,连续经过好几个地方,眼见差不多了方才落脚。
之后便开始做未来打算,武松有个相识的朋友在怀州,他打算带着兄长去投奔,也邀请赵淳楣一路。不过赵淳楣听后却有些歉意地婉拒了,直言自己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武松纳闷,“妹子可是想回老家?如此我愿送你一程。”
赵淳楣摇头,“我父母早亡,唯有个叔父前些年也因水灾离世,无亲无故的回老家做什么。”
“那你是?”
“我想去东京闯一闯。”赵淳楣眺望远方,与现代社会相同,此时的大城市反而更适合女子居住,像东京临安等,都时不时有女子开店做生意例子。相反在阳谷县,潘金莲这等出
嫁女子就连上街都尽量避开行人。
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她穿越的是北宋,男女大防还不怎么严重,女子地位虽低,但寻常百姓抛头露面总归是不难。否则要是明清,纵然赵淳楣有千般能耐也使不出来。
武松兄弟听罢非但没有阻拦,反而非常佩服赵淳楣的雄心壮志,两人商量了一下,转头拿出在西门庆家缴获的金银,一股脑全都塞到少女手中,要给她做启动资金。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赵淳楣连连推脱。
武大郎在一旁相劝:“你就收下吧,本身也是你出谋划策才得到的,我们兄弟俩大男人,有手有脚的难不成还能缺钱花,东京那地方物价高的很,多备些钱总是好的。”
好说歹说,赵淳楣最后勉强拿走了一半,剩下的怎么也不肯要了,光就这些钱已经够她在汴京舒舒服服生活上十年了。
之后几人在当地找了伙刚好押送东西去东京的团体,他们已经接了一户人家的活儿,不愿意再添人。武松晓之以情,又多付了些银钱,对方才勉强同意。
饭已吃完,眼看就到了分别的时间,然而却始终不见武大的身影,那边邵杰已经在催促,赵淳楣无奈,只得与武松惜别。
“等一等!”才刚转身,就听武大离老远喊了声,接着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将手中的大包裹递给赵淳楣。
“我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唯有一把子做炊饼的手艺,昨晚找了家面店做了几个饼子,这样妹子你就不用担心饿着了。”
“邵兄弟经验丰富,早就备好了干粮,哥哥做这些干什么事。”武松哭笑不得。
但武大郎却坚持别人做的炊饼都没自己的好吃。
看着对方通红的双眼,想到古代交通如此不方便,也许今日一别此生再难相见,赵淳楣不禁有些鼻酸。
上前一步握住两人,想说些什么,然而千言万语到嘴边最后却只变为一句简单的话,“二位哥哥,保重!”
武松武大愣了下,拱手笑道:“保重!”旋即目送着赵淳楣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