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见江南
看着下方各怀心事的众人,赵淳楣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行了,都是自家兄弟,想到什么尽管讲吧,这么大的事儿,总不能就我一人做出决定。”
早就按捺不住的朱武见此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精通阵法,非常有谋略,曾经在少华山落草,因与史进有交情特来投奔。到了二龙山后,成日跟在闻焕章身边,对其学识才华无比佩服,连带着也十分尊敬赵淳楣这个寨主。他虽然读过书,可由于从小就受官府的压迫,对宋廷没什么好感,自然是反对。
不过嘛,朱武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话说得太死难免惹人反驳,于是十分婉转道:“贼势正锐,依我见,不若驻军沂水稍微停留,以谋万全之策。”
此言乍一听有理,但仔细分析一下便发现,此时的沂水就在青州、密州边上,说白了就是让大家管好自己,不要掺和进去了,武松周通等人也都同意他的观点。
然而另一边,像秦明、杨志这些朝廷的旧军官却觉得十分不自在。毕竟大宋不同其他大一统王朝,外部矛盾异常尖锐,武人们从小就已经将保家卫国,对抗异族的观念刻在脑子里。现在金人入侵,说不愤怒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们试图从赵淳楣与大宋刚建立关系,理论上还是一家人的角度劝二龙山出兵。
但对于此事,朱武却有另一番说法,他觉得朝廷本不怀好意,招安什么的不过是**手段。自己要是战后实力弱了,那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清算。
双方吵作一团,赵淳楣平静地看着,在脑海里不断模拟各种选择导致的结果。
半天过去,依旧没个决断,此时她注意到前排的鲁智深始终低着头没说话,于是主动开口询问对方的看法。
鲁智深突然被点名,怔了怔,之后摸了摸光滑的脑袋,憨笑道:“俺觉得朱武朱军师说得更有道理。”
“哦?此话怎讲?”这倒有些出乎赵淳楣的预料。
鲁大师细细解释道:“俺听闻那金人西路被堵在太原城,只靠东路几万骑兵,是不可能拿下开封的,咱们这些人,即便不去也影响不大,去了反而暴露二龙山虚实,只是……”
“只是什么?”
鲁智深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红道:“只是希望寨主给俺放个假,咱们可以不去,但老种经略相公肯定要去,俺曾经在其帐下效力,实在不放心那老头儿,俺过去帮帮他,等完事儿了速速归来。”
二龙山众听他说完,皆是一愣,之后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他们也都是凡人,虽说落草与朝廷为敌,但在这俗世间不可能没有至亲好友。诚然在这场战事里,二龙山可以明哲保身,可其余人呢?会不会如种师道一般被卷进去,那么面对受苦受难的同胞,自己能做到袖手旁观吗?
赵淳楣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起身于众人道:“诸位,金兵南下,我等若偏居一隅,也不过片刻安稳,但华夏沦丧,百姓流离,岂能独善其身。今当共赴国难,以尽微薄之力。”
她已经决定,其余也不再反驳,纷纷鞠躬道:“愿听寨主调令。”
赵淳楣环视四下,面色凝重,点头道:“既然如此,召集人马,咱们三日后启程,兵发东京!”
“是!”
……
三天的时间看似不短,但实际上用来准备后勤是远远不够的。像朝廷行军,有甚者筹备半年之久。不过好在秋收已经结束,二龙山治下各州府仓库都是满的,再加上这些年的调、教,手下做事勤勉,行政效率比较高,当整个半岛都运转起来,速度是非常快的。
如今二龙山上有作战力的兵差不多三万人,这次随军一共两万,虽说看似不多,不过大多数都是骑兵。金人那边本就以马军为主,若是以步军相对,胜算不大。反倒是他们走后需要大量步军守城,如此一来,许多步军首领,除了鲁智深便都被留下主持大局。而像秦明、花荣等一路随军。
除了这两万人,赵淳楣还带了三千的后勤人员,这里面既包含医疗食宿的,也有解珍解宝的山地小分队,如今他们不光是勘测地形,挖战壕、做机关也都很熟练。
在出发前,赵淳楣在所有将士前做了最后的动员,也许一些人认为这是多此一举,但赵淳楣清楚自己手下的兵,他们不是浑浑噩噩,毫无纪律的人,经过这些年的学习,每个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在开战之前,一定要跟他们说清是为何而战。
果然,在听完后,二龙山全体士气高昂,还未开打就已经抱有拼死的准备。
赵淳楣自己带兵,以闻焕章、朱武为军师,秦明、花荣为左右将军,三日一到,正式发兵!
由于开封位于青州的西南面,所以行军路线有两个选择,要么往下路过应天,要么往左路过开封。南边方腊起义浩浩荡荡,何况现在更是有大量富商百姓得知金人过来后携家逃离,应天附近怕是水泄不通。为了方便赶路,赵淳楣最终决定西进。
二龙山现在名义上已经招安,赵淳楣又打着进京勤王的名号,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阻碍,只是在临近大名府之时,却见城门
紧闭,周围严阵以待,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已经叛逃的郭药师,正领着自己的常胜军在驻扎在此处。
领导东军的完颜宗望非常聪明,他知道自己孤军深入,万一有救援部队赶来怕是不好抽身,于是便让郭药师守在后方,倘若真被围困,便可靠着常胜军突袭杀出重围。最重要的是,宋廷这边如今恨透了带路党郭药师,他除了牢牢依靠自己没有其他路可走,所以对待金兵的安危,其自然十分看重,用着倒也放心。
听到此处赵淳楣顿了下,与身旁的闻焕章对视了一眼,见他也冲自己点点头,心中有了计量。
“通知下去,不西进了,咱们北上。”
秦明有些不解,“寨主,咱们不是去救驾吗”
“谁说救驾就一定要在跟前的,”赵淳楣笑了笑,接着看向郭药师驻军的方位,淡淡道:“岂有孤军深入别人境内而能顺利撤退的道理,把敌人都杀光,也是一种救驾,对吧?”
左右将士们微愣,旋即被自家首领展现出的气魄勾得热血沸腾,大宋在异族手上吃了上百年亏,他们这些武人也跟着唯唯诺诺,何曾见过如此威风模样!恨不得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正当天下兵马因皇帝的一旨诏令急得团团转,纷纷准备往京城赶的时候,开封延和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此处乃是皇帝休息的地方,虽然不如垂拱殿、大庆殿那般意义重大,却也十分尊贵,乃是皇权的象征。
新帝赵桓仰靠在椅子上,手上拿着象征着国家最高权力的传国玉玺,面容阴沉。
此时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说兵部侍郎李纲求见。
“告诉他,不见。”赵桓有些不耐,说起来李纲请先帝退位也算是有从龙之功,赵桓登基后头件事便是给人升了官。此人性格虽然刚直,但现在正值用人之际,赵桓能忍也就忍了。
事实上,让他心烦的不是李纲,而是通报的太监。
赵桓身为太子,身边自然是有心腹内侍,然而当上皇帝后,他爹赵佶特意嘱咐宫里的人员暂时不要动,等他回来再说。不光如此,赵佶还带走了几位重臣,并且让朝中有什么大事都要通知他,遇到要事,自己会帮着做出决议。
这简直像朝廷之外还有一个朝廷!
对此赵桓内心愤懑,但表面上却不能有半点反应。世人皆知,与皇帝不同,太子不爱奢华女色,就喜欢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欣赏鱼缸里的鱼,一看就是一整天,对其他的事情全不关心。
但他其实是有口难言,从小在深宫中长大,赵桓清楚自己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好大喜功,猜疑心重,但凡自己与朝中任何人有牵扯,怕是这位置都轮不到他。
包括当日登基时候的晕厥,要是不这么做,恐怕以赵佶的性子,当场就得按谋逆罪将他绑了!
眼下虽然顺利即位,但各种权力都不在自己手中,这个皇帝当着也没劲。
“官家……”外面再次传来了宦官的声音。
“不是说了不见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赵桓大怒,厉声呵斥道。
内侍吓得颤颤巍巍,连连讨饶道:“不是李侍郎,是、是前线的战报到了,金军已经全体渡过黄河,最迟后日,就要到开封城下了啊!”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猛然听此噩耗,赵桓还是一阵眩晕,他的胆量其实比老爹强不到哪儿去。堪堪稳住身形,连忙对外道:“快把左右丞相请来,还有李纲,把他也一并叫来!”
很快,几位大臣便匆匆来到延和殿,因为赵佶将几个心腹都带走,时任宰相为白时中、李邦彦,这两人都是非常附和赵佶审美的官员,没什么能力,空有一副好皮囊,胆小怕事。所以才刚听到金人过来了,立刻便劝皇帝逃跑。
并且李邦彦连地点都选好了,既然赵佶要去江南,那新老官家撞上总归不好,未免皇帝不自在,最好逃亡地点偏西一些,像襄阳城就很不错,易守难攻,经济也算富足。
赵桓一听,这么好那还等什么啊,赶紧撒腿跑吧!
旁边的李纲听不下去了,当即对着官家表示,道君皇帝把宗社授给您,您却打算弃而去之,这还像话吗?
赵桓被说得有些尴尬,于是低头不说话。
这时候李邦彦焦急道:“你说得轻巧,金人灭辽只用一两年,打我们不是易如反掌,守城谈何容易!”
“哼,原来宰相也知道不易,”李纲冷笑,“现在放弃开封,相当于放弃了整个北方,金人未能得偿所愿,定会一直追着官家。你想着逃到襄阳,可这天下的城池哪个能有都城坚固?而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都在这里,怎能丢掉!今日之计,应当整顿军马,团结军民,坚守都城,等待勤王之师到来才是万全啊!”
赵桓是个耳根子软没主意的,听到李纲这般说,一时间又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留在这儿……也不是不行,只不过童贯跟着太上皇去江南了,如今谁来当主帅?”
李纲趁着其余两人没开口,立刻接话道:“禀陛下,咱们左右丞相虽然未必熟悉军事,然而身为百官之首,抚慰将士,抵抗金兵,乃是他们俩人的本分,我看他们俩就行。”
白时中和李邦彦惊了一身冷汗,指着李纲气急败坏道:“胡说八道!你自己要守城,莫非不能自己率兵出战吗!”
赵桓也知道这俩人靠不住,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看向李纲。
李纲俯身跪拜,神色坚定道:“陛下不嫌臣无能,臣愿以死相报!”
“好!”赵桓赞叹,口头上给了李纲几句奖励,命其负责保卫东京,抵抗金军。
李纲领命,原以为事情到这一步就结束了,剩下只要治兵御敌,撑到救援来的时候,然而他毕竟之前只在地方任命过,对皇帝、朝中大臣都缺乏了解。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国之君答应的事还会反悔。
是的,赵桓回到寝宫,被宰相、后宫这么一劝,又打算跑了……
这回他打算避开李纲,第二日一早就动身。谁知就是这么巧,李纲头次独掌大权,激动得一晚上没怎么睡觉,想出几条还不错的计谋,天还未亮就打算进宫与皇帝商议,然而走进一看傻眼了。
才到午门,却见禁卫军整装待发,皇上的乘舆也准备好了。
李纲知道皇帝还想跑,这回他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李纲一咬牙,闯进禁军里大喊道:“都是京城人,跟着官家跑了,自己活命,金人残暴,留着一家老小在城里受苦受难,你们当真忍心吗!”
士兵们本就心中愤懑,听到李纲的话后更是红了眼眶,齐声道:“父母妻子都在这里,愿死守京城!”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很快,在大殿内准备动身的赵桓也听到了,得知李纲当着他的面煽动禁军,说不愤怒是不可能的。但赵桓还是有些理智,知道现在这个情形,自己是走不了了。强迫士兵们出走,万一中途四散回家,自己在野外就傻了。
于是只能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不计前嫌,同时跟外面禁军表示,也愿意留守京城。
士兵们高呼万岁,如此倒是令死气沉沉的东京士气高昂了些。
同一时间的金人已经到了开封附近,领兵的完颜宗望并未着急攻城,而是来到首都不远处的一个叫牟驼冈的地方。牟驼冈是宋军特意圈来养马的,因为燕云十六州的缺失,最早的大宋确实没有什么草场。不过连赵淳楣这样的小土匪都能寻到庐州用来养马,朝廷自己也有别的办法。
牟驼冈建设了三十年,共有两万匹军马和大批草料,现在都落入金军手中。
完颜宗望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上的名册。金国国内的情形其实有些特殊,自打太、祖阿骨打死后,朝堂一直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态势。
阿骨打带领一众武将大杀四方,灭辽慑宋,他虽然死了,但其他开国大将都还在,一个个军功赫赫,完全不听调度。女真族的继位传统是兄终弟及,现在的太宗皇帝没有别的本事,却投了个好胎,乃是阿骨打的弟弟,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当了皇帝。
这位皇帝既无实权,又无天威,这次出兵,他其实是不赞成的。原因也很简单,就算是现在把宋灭了,他这个帝王也得不到什么,功劳好处全被前线将士们瓜分。
但以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为首的金国将领们却非常想打,而现在完颜宗翰的西路军被太原城挡住,完
颜宗望自己领兵来到汴京城,这所有的一切,不就都归他完颜宗望了!
不说别的,光是这两万匹战马,便不白来这一趟!
完颜宗望非常高兴,刚想派使者去宋皇帝那儿敲一笔,便见手下副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不好了!将军,听闻郭药师的常胜军在大名府被人埋伏,现在情况不妙啊!”
完颜宗望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大名府守备小小地偷袭了一下,也没太往心里去,随意开口道:“哦?那他们战况如何啊?郭药师那汉贼,要是还出工不出力等我回去就宰了他!”
副将低头,颇为苦涩道:“怕是等不到这天了,郭药师战死,常胜军……”
“全灭。”
第61章
战事进展得如此顺利,赵淳楣其实也没想到。毕竟常胜军那边光是能作战的士兵就超过四万,余下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说是三倍兵力与自己也不为过。
但数量上的碾压无法代表一切,这些常胜军本就是燕山一带的流民,辽国将他们收编,之后跟着郭药师打了几场仗,就这样成了士兵。这些人其实没怎么受过太正统的训练,同时也没有什么必胜的信念,纪律性服从性都非常差劲。与二龙山一对上,几乎是摧枯拉朽般被击败。
郭药师本人倒是很有军师素养,在战场上身先士卒,非常勇猛,无奈势必人强,几波冲击下来,与其同行的士兵就已溃不成军,有些甚至偷偷转身逃跑。如此一来,他身边无人,在战场上就非常显眼了,花荣趁着这个档口,一箭正中其要害!
这位在辽、宋、金之间反复横跳,搅得整个北方不得安宁的一代猛将,就这般结束了自己荒诞又传奇的一生。
将军都死了,底下的小兵自然也没有再抵抗的必要,纷纷丢下武器投降。
最后清点战场,二龙山这边损失不重,至于常胜军,排除那些逃跑死亡的,余下还剩两万多人。一些跟随郭药师身边的高级军官跑到赵淳楣眼前献殷勤,表示愿意收拢残部,之后唯宗姬马首是瞻。
赵淳楣听到此番言论一下子就笑了,她打量了几眼这帮人,突然开口道:“辽国对你们怎么样?”
军官们微愣,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给出了个答案:“甚厚。”
“那宋皇金人对你们怎样?”
“尤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