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见江南
对于岳飞的冒头,赵淳楣其实一点都不惊讶,不光是因为后世的光辉形象,主要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对其能力品行都看在眼里,与周围人商讨片刻后直接采纳了他的建议。
二龙山多年来早已养成了办事效率高的好习惯,所以当赵淳楣下令西行后,很快整个军队全速运转起来。青州、东京的各种后勤物资源源不断地开始往外运,确认补给无忧,大军正式出发。
跟预想中一样,在确定他们没离开后,完颜宗望带领着自己的人也动身飞速往金国首都上京赶,对于这次的战况,他必须原原本本地告诉族人!
二龙山一行倒也不是光埋头赶路,现在大宋的北方已经千疮百孔,不少城镇被金人入侵后,当地官员被杀,出于一种“无政府”状态。在这种环境下,匪乱四起,治安极差。赵淳楣领着军队一路平乱,总算是在流寇尚未成规模前将他们全按住了。
至于那些乱贼,视情节严重杀得杀关得关,部分刺头没犯太大错又不怎么服管的,直接抓到军队里充壮丁。最开始这帮人叫得跟杀猪一样,后来吃两顿饱饭也就老实了。
此外还有件事让赵淳楣很惊喜,他们这一路竟然遇到了不少零散的抗金势力,这其中有的是民间武装、有的是山匪、有的甚至是官吏,他们人虽然不多,但一直没有放弃抵抗。
赵淳楣与各个首领交谈后,无论对方是什么出身,通通吸纳进自己的队伍里,并且一视同仁。
最开始一些首领尚且有些不放心,以为赵淳楣这么好说话是不是要拿自己的人当炮灰,结果遭遇了几次金兵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每次作战,都是二龙山的人冲在最前方,其余的要么负责打扫战场,要么在后方掠阵。再加上赵淳楣本人吃穿都很朴素,待人赏罚分明,大家也就都安心听其调遣。
渐渐的,整个北方都听说了赵淳楣的大名,传说这位宗姬带领着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帮助他们打赢入侵者,而且对百姓秋毫无犯,一些受过她恩惠的,甚至在家中供奉起她的牌位。
赵淳楣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即便知道也抽不出时间来管。
大军走走停停,一路缓慢前进,比预料中足足晚了一个月才到太原城下。虽然拖沓了些,但总体倒也值得,他们的队伍不光壮大了,而且还妥善安排了北方的事务,让百姓不至于因为战事耽误了农耕。否则各种天灾人祸加在一起,今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太原城内的一万多金兵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早有准备,见到二龙山大军,并没有擂鼓迎战,反而派出了一位宋人使者,并且携带了赵佶、赵桓的亲笔信。
这位宋使姓秦,单名也该桧字,也是个老熟人。此时他尚未变成迫害岳飞的大奸臣,而且因为当时金国要立张邦昌为皇帝,
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金人气不过,将其与皇室一并掳走,如此也导致现在在宋朝其他人眼中还是位忠贞刚烈的清流名臣。
赵淳楣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位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让负责文书工作的楚齐将信接过,之后大声朗诵给众人听。
楚齐从东京城一路跟着来西北,接触到的世界与之前完全不同,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整个人也沉稳了不少,然而当看到信的一瞬间,面色却陡然气得通红。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许久,少年方才一字一顿地读出了信上的内容。
帐内原本有些乱糟糟的喧哗声随着朗读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无人言语,四周死一般沉寂。
半晌,赵淳楣有些疲惫地开口道:“都说说吧,大家是怎么想的。”
“有甚好说的!”韩世忠收起平日嚣张肆意的态度,面上一片冰冷,“都到这一步了,那不成还真按照信上说的退兵?”
是的,赵佶跟赵桓就是写信让大军撤退,不光如此,还狠狠斥责了赵淳楣,说她牝鸡司晨,原本就是待罪之身,不允许大宋任何人与其有牵扯,否则就是叛国。
听了韩世忠的话,其余将领也纷纷赞同,一旁的秦桧顿时跳起脚来,指着众人的鼻子大骂道:“大胆!你们连太上皇和皇上的话都不听了吗!你们可都是大宋的子民,官家的臣子,跟罪人待在一起想叛国是吧!”
赵淳楣被他吵得脑仁疼,只能先好声好气让人将秦桧带下去,面对一帮五大三粗的士兵,秦桧不敢反抗,但临走前还是撂下一句,“众位别忘了,大宋的国君可还在金人手里,若惹怒了他们使得官家有任何闪失,各位难不成想遗臭万年吗!”
此言一出,原本想要说点什么的众人也不开口了。
如今的大宋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皇帝不在,中央失去权威,南方官吏有些蠢蠢欲动,有些还在观望。北方在二龙山的强武力下倒是比较消停,赶走了敌人一切百废待兴正在重建,但大部分人依旧惴惴不安。
宋朝的皇室,绝大部分都在东京住着,一些散落在民间的宗室成员,基本上血脉都很远,有的甚至跟平民百姓无异,就像赵淳楣名义上的父亲,连当地稍微有点势力的乡绅都比他有牌面。宗泽倒是跟赵淳楣商议过要不要从那些人里选一位新君,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考虑到宋徽宗几十年的折腾,已经奄奄一息的大宋实在经不起又一位不靠谱的皇帝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从道义礼法上,大家还是赵桓的臣子,应该听其调遣,可倘若真这般,那他们这一路的艰难险阻,无数士兵的血泪全部白费,大宋也就彻底完了。
正当众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许久未曾发言的闻焕章缓缓开口。
“诸位,闻某有一计,可解眼下之困。”
第78章
闻焕章虽然也能出主意,但其实并不怎么知军事,这一路平乱打仗其实很少开口。
不过即便如此,只要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赵淳楣对其的倚仗,再加上早在几年前,闻焕章就在文坛闯出名声,众人也都非常尊敬,见他要发表意见,立刻收起情绪,侧耳倾听。
闻焕章环视了一周,沉声道:“太上皇、皇上二位圣驾北狩,内无三代之宗继,外有虎狼相围绕,现国势危殆,人心汹涌,故我等身为大宋臣子,应请定大计,以奠宗社。”
他先是把大旗举起来,示意大家选皇帝是臣子应尽的义务,而且必须要选,不选不行。
在座的听了这话,也都严肃起来,纷纷点头,唯有宗泽皱眉道:“这我之前想过,从民间寻一宗室继位,但翻遍了族谱,没有什么合适的啊。”
“怎么没有,”闻焕章轻笑,他继续道:“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依我之见,长者,达也。若说能力强的宗室,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片死寂,久久无人开口。
“砰!”一位武将手中茶盏没拿住掉落在地上,顿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见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武将顿时惊出一脑门冷汗,磕磕巴巴道:“俺、俺一时没拿住……”
众人收回目光,经此一打岔,大家也都回过神来。
“不行!”宗泽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赵淳楣身为女子,历朝历代,你可听说过女人继承大统的,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这不是胡闹吗!”
“怎么不行!”第一个站出来反驳她的并不是闻先生,而是个谁都没想到的人——前大楚皇帝张邦昌。
虽然张邦昌这个皇帝是金人逼着当的,但不管怎样都是大逆不道之举,只要新君上位,他八成是活不了多久,这点张邦昌也十分清楚。
没有人愿意死,都想活着,所以张邦昌启动了的自救行动。方才闻焕章开口的瞬间,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赵淳楣女子身份本就是劣势,但假如有一个更不够格的自己在旁衬托,对方立刻变得“根正苗红”起来。再加上赵淳楣待人比较宽和,对待朝中那群投降派,也只处置了王时雍一人。所以对于她当皇帝,张邦昌是举双手赞成。
宗泽瞅他就不烦别人,没好气让其赶紧滚边去,别在这儿添乱。
张邦昌之前因为理亏,在宗泽面前难免唯唯诺诺,可眼下关乎自己的小命,自然是要据理力争。他乃进士甲科前几出身,出使多国,一路做到宰相,论官场经验和嘴皮子,宗泽这个不得志的地方官根本不是对手。
在他的煽动下,很快,楚齐等学生也被感染,十分激动道:“宗姬已经证明了,她能管理好朝廷,为什么还要去民间找那些已经被养废了的宗室?现在局势这么危急,万一金人再打过来怎么办?我们大宋到底还要有多少个臣子饮恨而死,还出多少个牵羊礼?!”
“够了!”宗泽拍案而起,气得指着几个学生们痛骂:“尔等深负皇恩,现在二圣在敌国受苦,你们竟然说出此等话,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眼看局势越来越僵,大家也纷纷起身规劝,顺带让楚齐带头向宗将军认个错,然而学生们却都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诸位,烦请告诉一声,我们到底说得哪儿不对?你们难道都对这些事情无动于衷吗?”
众人微愣,旋即叹了口气。
就在不久前,金国那边传来消息,唯一前去勤王的张叔夜张将军在渡过界河后悲愤难抑,仰天大呼,扼吭而死。而赵桓、赵佶二帝在抵达上京后,金人命他们身穿孝服,拜祭阿骨打庙,这被称为献俘仪。然后,又逼着他们给现在的金国皇帝行礼叩拜。做完这一切将他们幽禁起来,几百宗室妇女,或赏赐给金人,或被投入浣衣局,赵桓皇后朱氏不堪受辱,投水而死,可最该死的父子俩却还活得好好的,赵佶甚至还有闲心写诗作画。
远在大宋的文臣武将知此事,或气愤不已,或暗自垂泪,但终究无能为力,只好埋头装作不知道。
可有些东西好像是空房间里的大象,它就摆在那里,哪能说没看见就没看见,午夜梦回,在恨金人入骨的同时,谁敢对那两位天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
毕竟哪怕是再忠贞的臣子,面对他们也说不出“明君”二字。
所以此时被楚齐几个少年一问,纷纷说不出话来了。
不光如此,帐内还有许多来运送贩卖后勤物资的商户,其中不乏一些南方来的巨富,他们也十分兴奋。
往日此等场合哪是这帮人能接触到的!这可是传说中的“从龙之功”啊,哪怕没有什么切实好处,说上几句话被记录下来也算青史留名了,于是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自己代表老百姓也愿意让宗姬继位。
这都什么跟什么!宗泽气了个半死,没好气地让他们闭嘴后转身看向另一位手握兵权的大将韩世忠,希望他能发表点建议。
然而韩世忠嘿嘿一笑,直接了当道:“我没意见。”
宗泽被噎住,此时他环望四周,无论文臣还是武将,无论学生还是商贾,哪怕是朝廷的旧势力,这么多人只有一个态度——希望赵淳楣登基。
颓然地低下头,宗泽不再挣扎了,不光是因为要对抗众人,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知道,这就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说……诸位是不是忘了什么……”
正当军帐内一片欢
欣鼓舞,觉得马上就要迎来胜利曙光之时,后方突然传来道声音。
回身望去,只见赵淳楣坐在椅子上,表情有些无奈。
此时大家方才反应过来,争来争去,还没问当事人的意见。
万一她不想当皇帝呢?
于是纷纷紧张地盯着赵淳楣。
赵淳楣刚听到闻焕章的话也陷入震惊,之后听着双方的争论,依旧久久无法回神,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满各种情绪的脸,她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句西方的谚语——骰子已经掷下。
当年凯撒带着大军来到卢比孔河边,究竟渡不渡河进军罗马,直接指向了历史发展的两个不同轴向。
而现在赵淳楣也面临着与凯撒一样的境地。
不当皇帝,大概率能在乱世中保全自己与二龙山,但也仅限于此;而接过皇位,也许执掌天下,达成心中理想,可考虑到眼下的环境,同样可能自顾不暇,最后众叛亲离,跟那位“文佳皇帝”陈硕真一样惨死。
但无论怎样,下了决断就没有后悔重来的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
赵淳楣,你会怎么选?
……
今年的雨格外大,这才入夏,老天好似漏了一般噼里啪啦下了好几场。
赵孝颖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看了眼快要下冒烟的外面,回身对着旁边的老妇人道:“过了这座山,差不多就能到了。”
老妇人面容消瘦,衣着非常朴素,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透露着清苦,她抬眼向外望去,轻声叹了口气:“雨再这样下下去,黄河两岸的百姓怕是又要遭灾了。”
赵孝颖沉默不语,大宋朝廷尚且自顾不暇,又哪有时间去管理民间。
就在此时,坐在最右边的某男子笑道:“这您就多虑了,我们宗姬已经吩咐下去了,打从前两个月,在北方容易泛滥的河堤就已经开始加固,久了不说,挺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赵孝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对着那明眸皓齿的中年男子道:“柴大官人,你与淳楣是什么时候相熟的啊?”
这么大个汉子,一口一个我们宗姬,像什么样子!前朝余孽,难道打算秽乱宫闱吗?
想到这里,赵孝颖又是无奈摇头。
他运气好,之前因为与赵淳楣结交,惹怒了皇帝赵桓,恰好外地有个宗室因为欺男霸女被一家被当地人打死,赵桓便以此为借口将其赶出京城,刚好逃过金人第二次南下。
进入开封后,宗泽曾想过将其请回来,结果老人家听说皇族的惨状,直接一病不起,没办法只好先让其在原地安顿下来。
万幸经过细心调养,赵孝颖的身子逐渐转好,之前在京里,他就负责宗正寺这一块,如今将人叫来也算专业对口。
面对老者的质问,柴进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早就在赵淳楣手下办事了,事实上,靠着家族世代的金钱人脉,军队的物资很大一部分都是柴进负责的。
如今他觉得身上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劲儿,前朝皇室身份确实尴尬,那么前前朝就无所谓了吧!赵淳楣若是当上皇帝,那对于大宋的影响不亚于一次改朝换代。柴进所求的不多,只要以后柴家子孙能融入社会,正常做官与人接触就行。
赵孝颖被噎了一下,干脆别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雨渐渐停了,一行人也来到目的地,下马车后接受军队的检查。
赵孝颖之前在京城里居住,禁军们时不时也搞一些演练,但基本上花活居多,甚至有当众变戏法的,百姓们看个热闹,真实战力如何大家也不怎么清楚。
但当面对面容严肃,举止干练的职业军人之时,他瞬间明白了双方的不同。
可是,开封府的禁军也都是真金白银喂养出来的,怎么就会跟对方有这么大差距?而这样一群厉害的人,为何要臣服于赵淳楣一个小娘子?
怀着复杂的心情,赵孝颖来到中央军帐,才一进去,就见赵淳楣一身普通常服,头发挽了个高髻,正笑着与身边人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