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木离火
显然是个灾年。
皇城脚下治安尚可,京城的官员也不想事情很快传到皇帝耳朵里,到时候被责问的是自己,面上大约还过得去。
家里早有预备,当下庄子上柴草都不缺,消息说也没几个逃荒的人。
史苗很是担忧在外的贾赦。
好在贾赦派回来的人汇报:“大爷那边还好,和往年也差不多,不见有多严重的冻害,堤坝也修得成,只是担忧家里,问老太太和各位太太,二老爷和哥儿姐儿们好不好。”
可惜这个时代没什么气象卫星,也不知道这次寒潮从那个方向下来。
万幸贾赦那边是顺利的,江南没受大影响,粮仓不会是有大问题。
因着天实在冷,似乎将这个年也冻得冷清了几分。
那边甄家有大丧事,不似往年吹吹打打,荣国府这边贾赦还在外面更是无心过年。
临近年关,家里管事两个媳妇带着小辈们正商议着过年各处年礼之事。
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
“走水了!走水了!”
第158章
寒冬腊月,天干物燥,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丝易燃的气息。
那些雕梁画栋,都是木质建筑,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只要有一星半点的火星,就能瞬间被点燃,化为一片火海。
周氏坐在屋内,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着几分担忧。她心里清楚,这样的时节,火烛一事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冬日里,天干物燥的,各处取暖可得小心火烛……”
周氏一边轻声念叨着,一边起身往屋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丫鬟便赶忙上前,轻轻打起了帘子。
一踏出房门,嘈杂的喧闹声便扑面而来。
周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涌起一阵烦躁。她快步向前,提高了声音问道:“烧到哪里了,闹得这样沸反盈天!”
她的眼睛瞪着,脸上满是焦急与不悦。
一个婆子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神色慌张地回道:“东北角那边的火光。”
就在这时,贾母等人也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寒风呼呼地吹着,众人站在廊下,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史苗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满是忧虑,众人紧紧地盯着东北方向,那升腾而起的黑烟,让她的心里七上八下。
“还不快让人去救!”
太太们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慌乱。
婆子和一干媳妇们连忙回应:“已经有人救火了。”
外面实在太冷,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一片片割得发疼。
众人赶紧让老人和孩子进屋里暖和。
探春坐在屋内,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时地望向窗外,心中始终忐忑不安。
过了一会儿,回话的婆子进来了。
大太太连忙站起身,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那婆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老太太、太太、姑娘们安心,已经无碍了。”
惜春快步走到窗边,费力地撑着打开一扇窗户,手指着一股灰黑的烟雾,说道:“烟还没下去。”
众人纷纷从窗户看去,果然如此。
那婆子赶忙解释道:“今日走水,是原先东府那边有屋子烧起来,火星子被风吹过来一点,马圈里的草料烧了一堆,这会子风向改了,咱们家火已经打下去,交代了下面人仔细看着。”
史苗微微点了点头,眉头却依旧紧皱着,心想,看来其他地方的火还没扑灭。
“瞧瞧外面烧得如何,也叫他们去救火,冬日里这样冷,倘若没了屋子,该怎么过。”
那婆子领了话出去,过了半个来时辰又来,说是这一条街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
大儿媳周氏连忙说道:“老太太放心,咱们家腾挪几间屋子出来救济,足够的。”
因为是原先的东府,甄家那边烧起的屋子,倒也有几户遭殃,不过甄家也还算仁义,那边自己出面解决,荣国府救济的安排没用上。
通说这边起火,林家也派人来问是否安好。
史苗又叮嘱了一回冬日里用火烧炭,各处小心,除去防火,还要担心一氧化碳中毒。
天冷得仿佛要把人冻僵,呼出的气瞬间就结成了白霜。
年上进宫给皇家拜年送礼一回,京城上下好些家大人和夫人都害了风寒,太医忙得脚不沾地,还好史苗她们穿的暖和,宫里面对这几个老夫人多照顾。
那些品阶低在外吹风的诰命就惨了。
才到了初三,京城的护国寺居然也烧了起来。火起的十分奇怪,皇帝陛下震怒,当即就地正法了十好几人。
史苗身为一个不方便出门的老太太,只能从小辈口中探听消息。
正好今天林如海贾敏还有黛玉都来了,除了贾赦不在,上下都到齐整。
史苗坐在主位上,微微坐直了身子,问道:“护国寺那边怎么烧起来的?”
贾敏秀眉紧蹙,一脸忧虑地说道:“听说是有几个流民混进去,天实在冷了,烧火取暖,把原先供奉先皇圣旨的屋子给烧了。”
大儿媳周氏也在一旁摇头叹息道:“造孽啊!这是株连九族的罪过。”
冒犯皇家威严,大不敬之罪,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史苗心里却不以为意,不过就是个圣旨,眼看着人都要冻死了,紧急避险而已。不过这里是古代,皇帝用过的一张草纸,都是金贵的。
贾敏又接着说道:“都说灯下黑,这一回负责护国寺的护卫,也砍了好几个。”
听到此处,众人都念了一声佛,脸上满是悲悯之色。
今年冬天本来就异常的寒冷,没几天忽然又来了一次很厉害的一场霜冻。
园子里原先将开未开的梅花都被冻死了,更不论其他的花草。屋檐上挂着一根根冰条,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手都伸不开,笼了好几盆炭火,地龙都烧起来,屋子里才有点暖意。
女眷出不得门,只听说外面的消息,城里每天一开城门,就有百八十个被冻死的乞丐被拉出去,扔到乱葬岗上。这种时候朝中自然要做出一点赈济举措,搭起来粥棚子预备施粥。
宫里忽然传来皇后娘娘要施粥祈福的消息,上行下效,京城权贵们马上响应,荣国府和林家的粥棚子搭在一处方便互相照应。
又过了几日,听闻宫里的皇子和公主们要亲临施粥现场,做出表率,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史苗听罢,心里暗自摇头,眉头微微皱起,想来招待这些皇子皇孙出门花的银两和人力,不知能救济多少灾民。
形式主义从古至今都跑不了,这样的阵仗,正好是博一个贤名的好时候。
只听说施粥那天,皇子们在北城门处,公主们在内市的十字街口,万民爱戴,更有宫廷画师记录下这一图景。
太上皇和皇帝看了以后十分满意,百姓们叩头呼万岁的声音不曾断绝。
然而实际情况是,公主们在内场只派给女眷。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那些“饥民”都是被仔细筛选过的。
不过是上前打了几碗粥水充个样子,余下都有太监们代劳。真真衣衫褴褛的灾民,防着跳蚤,防着病气,没有机会到贵人跟前来。
无论如何,这个严寒的春天,京城的饥民们总不至于饿肚子。
冻害成灾,史苗也不愿在家里面办什么宴席,不然就真成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她和那个真贾母的区别,大约就是史苗不喜欢玩乐享受。
史湘云过来给她拜年,为着热闹,递了帖子请黛玉千万一起来。才到荣国府,湘云那话匣子开了就止不住。
她倒是穿得喜气洋洋,红艳艳的衣裳,瞧着就暖和,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众姊妹在史苗跟前围着小火炉烤栗子花生吃。湘云嘴上闲不住,说起家里最近的事:“早前北静王府上出去狩猎,圣上发了好大一通火。原先那天还邀请了我叔父,叔父没应约。”
话音一落,史湘云原本笑盈盈的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眼神中闪过一丝后怕。
黛玉把手炉放到一边,示意丫鬟添一点炭火,也道:“我爹说今年才开春,户部那边就说要预备赈灾银两了。”
探春跟着感慨:“当今圣上,是个勤政爱民的。”
史苗靠在塌上的大靠枕上假寐养神。
勤政爱民,再怎么勤政爱民,今年太上皇的寿宴还是要大办的,谁让是个整寿呢?
人生七十古来稀啊!过得这一回,也不知有没有福气能熬到下一个整寿。
皇帝陛下,是个大孝子呢!
史苗这边心里正愁这一回要预备什么寿礼,那头黛玉悠悠叹了好长一口气。
黛玉:“思来想去,我们在闺阁中,大约也只能写几句诗,却做不得什么。”
史苗睁开眼,丫鬟扶着她坐起来,瞧着几个姑娘都很赞同黛玉的话,大有一脸的忧国忧民之态。史苗能理解她们有心无力的感受,不过也不愿见姑娘们如此消沉下去。
史苗:“能写诗有什么不好?你们看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流传了多少年?怕的是一点疾苦也看不到,只顾着自己安乐的人。更有一种人,他只顾着自己安乐也罢了,还要出去作践人,那才是最坏的!”
众人都道老太太说得有理。
史苗躺了一会儿觉得口渴,喝了一碗温白开,又觉得嘴馋,让人把烤好的花生给她几颗。
湘云听到作践人几个字,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与几个姊妹八卦起来:“你们还记不记得,那边府上有个叫袭人的丫头?原先我觉得这丫头名字刁钻,一问她,居然是那句花气袭人的典故。”
探春敛了眉眼:“如何不记得,先前那边不是出了事,撵出去了?”
湘云拍了拍手,拿起帕子擦一擦,接着说:“先前公主们出府那一回,我婶娘也去了,就遇到了她来讨粥饭,腆着大肚子,头发被剪了半截,说是惨得很。”
史苗在旁边静静听着,料想必定是史家那边把袭人当做反面教材,用来敲打家里的姑娘们了。
惜春不明白先前甄家那堆龃龉,但听说头发被剪了,忙问:“谁这样可恶,剪人家头发作甚?”
湘云摇摇头叹气:“许是她嫁的人家,对她不好吧!我婶娘说,但凡她是个规矩的,不犯那些事,再怎么也落不到这样的地步。”
黛玉倒是私下里听过不少阴司,听了湘云这话,正色道:“我见杂书上说,剪了头发,也能用来换取银两。这人虽不妥,论理犯事的又非她一个,瞧着那家的爷们,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
探春也冷笑道:“说什么狠狠打了一顿,哥哥们说还不是照样出来各处玩乐得好好的,和北静王极好,这世间总是对有些人太宽宥了。”
史苗心底也暗自叹息,花袭人好歹留了一条命,暗里的消息,甄宝玉屋里被撵出去的有个丫头可是被灌药以后丢了性命。
只是这些事,民不举,官不纠,都被甄家设法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