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自由的山羊/炘光续昼
奇怪的反应只会吓到如今对她感到陌生的五条悟,这个孩子甚至可能会疏远自己。
想想,她离开时悟才三岁,人类对于三岁之前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淡忘到某一天后会彻底消失不见,婴孩时期便如同是另一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现在与悟就是“初见”。
冬阳扬起明媚温暖的笑容,“我叫冬阳,是早春的朋友。”
她谨慎的没用这具身体的名字,因为可想而知,悟虽然不记得她了,但五条家族却记得她。神子对于母亲一定拥有好奇和向往,那么高层就要对冬阳的离去给出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能是什么?五条兰惠如今是什么形象?
五条悟愣了愣,点了点头。
随后他便若无其事的转过了脸,看向校场,“你在找谁吗?”
“找我儿子。”
五条悟眼睑一颤。
他有些意外于冬阳母亲的身份,于是问道,“那你的夫姓是什么吗?这里的人我都认识,且记住了名字。”
冬阳细致的打量着他,“我离婚了,所以没有夫姓。”
五条悟转过脸来看她,却发现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格外奇怪——并不是族人们倾注在他身上的恭敬和崇拜,也不是咒术师望向他时的忌惮和艳羡,对方虽然在打量他,如同许多冲着“六眼神子”而来的陌生人一样打量着他,目光却极为细腻柔和……仿佛在看什么重要的人。
五条悟因为感知到那份炽热的视线而略显窘迫的撇开了脸,眼神胡乱飘散了一下。
“……真奇怪。”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冬阳继续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练习交流赛。”五条悟说,“只是不用咒力的散打罢了,因为我赢了三场,现在在休息。”
“和谁打的?”
五条悟伸手指向校场内最大的那个孩子,“他。”
他收回手时蹭了下脸颊,似乎有汗流了下来,不知是因为运动后的闷热还是莫名的紧张,总感觉脸部发烫,五条悟低着声音,像是不屑,“…他让我。”
冬阳转头,“让你?”
五条悟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那个家伙明明可以打中我,但是却迟疑了,因为他害怕伤害我,这么放水的战斗,我若是没赢就太可笑了,当然现在赢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冬阳迅速的判断出了五条悟在族内的地位,五条家对神子格外重视,所以各个方面都是捧着的,但是那个追捧太过功利性,明目张胆的摆在脸上,并且渗化到新一代里,长辈会警告他们的孩子五条悟的不同,会将他们地位悬殊率先印刻在孩子们的脑海里,就像是她曾预想的那样——将他推上神坛,让他成为最特殊的唯一。
他当然什么都不缺,但是好像很难得到珍贵的东西。
“你们的战斗是抽签分配的吗?”
“嗯。”
“也就是说没有分级,又或者你已经和那个十多岁的孩子一个水平了。”冬阳说,“的确很讨厌,身为对手却没有给予该有的尊敬…那就忘记这场比赛吧,没有觉悟还打什么打。”
五条悟露出了些许诧异的表情,别扭的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以为你会对我说,‘那人比你大那么多你都能战胜他,真了不起’这种话来呢。”
“咦?别人经常这么说吗?”
“经常啊!悟大人真棒,悟大人真厉害~!”白发男孩儿刻意掐着语调模仿成年人的言语,随后眉头皱起嘴一抿,看上去郁闷极了,“一群假假的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冬阳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单手搂住他,“说不定他们说得是真的。”
五条悟眼睛瞪圆,像是毛都炸起来的猫一样紧绷僵硬,他被冬阳的体温和气息包围了,这个姿势近乎能称得上是半个拥抱,实在亲密。
他猛地看向冬阳,睫毛却触到了女人的头发,令他不自觉的颤了下眼皮。
“你……”
“悟大人!”
不远处传来侍女的喊声,“悟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啊,稍不留神就找不到你了,被泽之大人发现我会被训斥的。”侍女拖着长长的语调似是抱怨,“下次离开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啊,你是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的。”
五条悟撇开脑袋不看她,但是头顶还是传来侍女带着负面情绪的念叨,“虽然你现在有了些实力,但是还是要谨慎小心些,泽之大人特意吩咐过……”
她自顾自的说了一堆,才注意到了五条悟身边的冬阳。
女人神色一顿,眉头挑起质问道,“你是谁?”
冬阳掠过她的问题,转而问道,“你认识五条早春吗?”
“早春?你是她的朋友?”年轻的侍女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眼神犹疑,“我怎么感觉你有些眼熟呢?”
好好好,三年还真是改变太多了。
冬阳吸了一口气,“五条早春在哪儿?我有事找她,不然五条千风也行。”
“千风先生是总监部任命的咒术师,平常根本没时间待在族里,早春的话她需要上班,毕竟不在族里当工的话就需要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侍女下意识详细回答了冬阳,她抓了抓衣角,脸色有些僵硬,因为她发现自己面对冬阳的时候就像面对族里的长老般内心焦虑,那股无形的压力不知来自何处……是气质和神态吗,对方仿佛在用命令的口吻。
冬阳看了一眼悟,他被他们的话题吸引,此时正好奇的抬头看着他们。
侍女猛地反应了过来,逃也似的拉起五条悟的手就走,“悟大人,泽之大人给你安排的课程要开始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五条悟被扯得一个踉跄,抿唇甩开了她的手,“我不去。”
侍女双手合十的求他,“拜托了,悟大人,如果你不去的话泽之大人会惩罚我的。”
冬阳皱起了眉。
这相处方式太诡异了,她竟然在给一个孩子责任和压力,并将成年人的负面情绪以绑架的方式浇灌给他——你不这么做我就会受罚,你必须这么做,你的身上承担着我的命运。
孩子的世界很小,所获取的信息基本都来自于成年人的引导,而悟能接受的隐晦信号是:如果他不按照安排做就会动怒的五条泽之。
这是一个间接的威慑形象。
五条家族追捧神子,不敢明面上央求神子斥责神子,那便潜移默化的向神子灌输族内的规矩,向他展现因他的“不配合”所以造成的他人的“悲剧”,由此将其推向他们预定的轨道,让他完成族里的祈愿。
——这份教育会在神子稚嫩弱小之时极为有用。
因为五条悟还没有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无知便意味着无能,无能便意味着无法挣脱无法改变。他所知道的是族里想要让他知道的,就如同被圈起来,他不会在这个时间段反抗,因为他只知道反抗会带来怎样的可怕后果……甚至,他无法反抗。
或许长大后的五条悟会有胆量向高层说不,然后拍拍屁股直接逃家,留下一堆被他气得心脏爆炸又因为他的离开而焦头烂额的老头子——但是不是现在。
现在的悟就像棵草!
没有母亲看护,没有一个真正关心他个人意愿和是否幸福的强大之人的庇护,他明明是“神子”却像棵草!!!
听了侍女的话,五条悟果然转变了态度,乖顺的跟着侍女走了。
他突然回眸看向冬阳,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落。
冬阳磨了磨牙,
原本她想着五条千风和早春暂时不在,那就从关系淡漠的族人口中打听一下当年的事。
但是现在——
“喂,今天悟不去上那什么课。”
冬阳几步上前,把五条悟抱起来,“你可以去和泽之说一声,就说他前妻把悟带走了。”
她咧开唇角,笑得有些恶劣,“当然,你也可以当我把神子‘劫’走了。”
第26章
被打晕的邻居女人不知何时会醒来,五条家巡逻的自卫团早晚会发现什么端倪,监视悟的护卫也会将接近他的人详细报告给上层,所以冬阳知道自己被带去谈话只是时间问题。
她当初被总监部判了一个月的禁闭,但是显然五条家有自己的想法,直接动用了惩戒族人的私刑,从断断续续听到的情报中,高层是抱着将她就地处决的想法的,但是不知为何没有成功——要么是因为她的念能力,要么是她的身体体质已经胜过了那个咒术。
冬阳在听到“天与咒缚”这个名词后便第一时间查了其相关资料,天与咒缚是牺牲了全部咒力以获得肉体强大的特殊存在,出现的概率很随机,并不是家族遗传,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会出生为天与咒缚。有关天与咒缚的记载并不多,或许是因为在过去,没有咒力的人少有机会施展拳脚,况且咒灵只能用咒力的方式祓除,单纯的物理攻击是没用的,必须借助咒具,所以不是咒术师家出生的天与咒缚有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特殊性。
打算稍微更改一下计划将悟带走的冬阳被拒绝了。
拒绝她的不是想要冲过来夺走神子的侍女,而是五条悟。
他在被冬阳抱起时就灵活的钻了下来,跑远几步才停下来转头看向冬阳,“不行,我今天有课。”
冬阳:“……”
“你真奇怪,为什么要带走我?你想把我带到哪去?”
冬阳:“……”
“你的儿子还在校场吧,为什么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冬阳:“…………”
火了,想要暴揍高层的拳头变得火热了。
悟把她当成目的不纯的怪阿姨了!
冬阳忍住自己爱子心切的躁动,但就如她刚一落地就会撑着奄奄一息的身体为了夺回自己的孩子而与这个家族对立一般,如今的她仍然会将重心倾向悟,所以她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在建立连接的第一时间来找悟,因为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悟了。
她要让悟知道母亲已经醒来,母亲还在,母亲并没有放弃他。
接下来是否还会陷入昏迷是后续要担心的事,因为人心怀希望就会感到幸福,就如远方的游子早一天告诉自己父母归期,父母就会多高兴一天。
悟如果站在她的身边,那么一切问题都好解决,因为悟就是她的护身符。
但是如今显然——
她的试探甚至再近一步都有些艰难。
蓬勃的热意在这一刻稍微冷却了下来,冬阳终于确定,她和悟之间大概没什么玄妙的母子联系,“看见她便知道她是妈妈”的桥段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但是小孩子忘事会这么彻底吗?她不知道她第一次养小孩儿!
冬阳自然的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是吗,看来是我误会了,你刚刚的表情明明在说‘舍不得’,我以为你喜欢我呢。”
五条悟一顿,紧接着脸色涨红,“你,喜…我……!”
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被侍女打断了,侍女因为那声“前妻”而面露惊恐,“你,你是……怎么会,你不是被判刑了吗?”
冬阳挑起眉,“刑满释放了?”
侍女挡在了五条悟的身前,仿佛冬阳是什么凶神恶煞,“我不会允许你带走悟大人的。”
“那你告诉泽之一声,我醒了,待会儿去见他。”
冬阳定定的盯着她,“我要见他。”
侍女面色僵硬,拉着悟转过身就走。
两个人还没完全离开,背影都没在冬阳的视野消失,她就听到悟在问侍女,“……所以那个女人是谁?和泽之什么关系?前妻?泽之早就结婚了吗,已经有孩子了吗?”
他吐出的话带着惊人的信息量,“泽之的孩子今天也在校场?”
冬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