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不关
臊得慌。
本以为这就是极限了,没想到薛家到了之后才是真的羞人。
她们还没见过那么华贵的船,里头装饰的也精美异常,光地上铺的一条毯子都是西洋来的,价值不菲,老太太也有一件差不多的,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用一用,薛家这件都已经半旧了,显然是平日常用的。
薛家太太和薛姑娘气度端庄高华,比起府里的太太姑娘一点不差,哪里像是商户家的太太姑娘?心胸也大,没计较她们两个来请安的事,好言好语地招待问候,还给了极厚的打赏。
两位小爷没见到,不过看这情况,那位蟠二爷也就罢了,虯大爷必定差不了,怎么也不比宝二爷差吧?
这样想着,二人回到贾家,被叫去荣庆堂回话。
荣庆堂里正热闹着,刚用过饭,宝玉和王熙凤围着老太太逗乐,三春并黛玉、湘云笑成一团,邢夫人和王夫人端坐下首,含笑看着上头热闹,仿佛两尊弥勒佛。
两个嬷嬷一进来,就收获好几道目光,顿时有些不敢动弹。
“哟~”王熙凤语调打了好几个弯,打趣道,“你们两个老货,今儿这么高兴,莫非捡到了金元宝?藏着不告诉我们,怕抢你们的不成?”
说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两位嬷嬷憨笑两声,其中一人把装赏钱的荷包拿出来:“这是薛家姑娘给的赏赐,可不是捡到了金元宝么?不敢瞒着老太太、太太和奶奶,奶奶若喜欢只管拿去。”
“呸!”王熙凤笑道,“我是什么周扒皮,你们的银子都要抢过来不成?这点银子我还不缺,既是赏你们的,安心拿着便是了。”
二人便喜滋滋收下了,薛家给的赏赐丰厚,抵得上她们好几个月的月钱,王熙凤不稀罕,她们可稀罕着呢。
邢夫人这时开口问道:“薛家什么时候到的,我竟然不知道。怎么是你们两个去请的安,谁安排的?”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便是一静,邢夫人尤自未觉,眼神在王夫人和王熙凤二人身上打转,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薛家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姻亲,跟其他人可没有关系,打薛家的脸就是打她们二人的脸,邢夫人深恨王夫人处处比她强,也恨王熙凤无视她这个嫡亲婆婆,一位巴结讨好王夫人,自然乐得看笑话。
如果不是存心给薛家没脸,而是安排出了岔子,邢夫人也一样高兴,反正管家大权一直在那姑侄二人手里,她连沾都没有沾过,出了问题也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的责任,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夫人原本安静听着,此时才抬头瞥了王熙凤一眼。竟是直接不理会邢夫人,问那两位嬷嬷:“你们见到薛太太了?她一切可好?”
把邢夫人气个倒仰。
两位嬷嬷也察觉到气氛紧张,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但又不敢不回答王夫人的话,颤颤巍巍道:“我们去时薛太太正清点东西,是薛姑娘见的我们,我们没和薛太太说上话,不过瞧着气色却是很好的。”
“阿弥陀佛!”王夫人念了声佛,对贾母道,“我这妹妹与妹夫感情甚笃,妹夫去后,我总担心她想不开,累坏了自己的身子,听说她没事才能安心。”
贾母笑呵呵点头,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王熙凤又问:“怎么薛家竟是宝钗当家?我记得她也就比宝玉大一岁,今年才十二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你记得没错。”
两位嬷嬷便道:“太太奶奶不知,那薛姑娘年纪虽小,气势可不小,言行举止极有章法,一般大人也比不上她有能为。”
“宝钗那丫头自小就稳重。”王夫人含着笑意点头,还状若无意地瞥了林黛玉一眼。
林黛玉攥紧了帕子,宝玉毫无所觉,还好奇地问:“那宝姐姐长什么模样啊?”
“长得极出众。”两位嬷嬷没读过书,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就跟春日里的牡丹花似的!”
宝玉高兴起来,拊掌笑道:“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①。妙!妙啊!”
史湘云撅了撅嘴,反驳道:“这首诗以人喻花,用在这里不妥不妥。”
“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听到嬷嬷这么说,想到这句诗便念出来了,本就没什么意思,又有什么不妥之处呢?”宝玉又笑嘻嘻凑到湘云身边,二人拌起嘴来。
王夫人垂下眼睑,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两位嬷嬷又说起薛家的种种富贵之处,自然隐去了地毯之事,免得老太太脸面上过不去,但能说的实在太多了,上至大船装饰布置,下至一枚金镶琉璃挖耳勺,乃至一饮一啄,衣食住行,处处都极为精致讲究,听得众人一愣一愣。
饶是贾家一向自诩富贵,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也不敢说比薛家强啊!
王夫人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纵然她对这个妹妹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但在旁人眼里她们两个是一体的,今日薛母这般出风头,她也觉得脸上有光。
不由又看了贾母一眼,老太太总想将林黛玉那病秧子配给宝玉,看不上宝钗出身商户,如今瞧瞧,宝钗比起林黛玉差在哪了?
当然,给她做儿媳妇还是不够的,薛宝钗和林黛玉两个她都看不上。
一时老太太困了,众人退了出去。几个小的去上学,王夫人带着王熙凤回到荣禧堂,等到进了屋,只得她们二人在,这才脸色难看地问:“那两个嬷嬷怎么回事?”
这事儿王熙凤也糊涂着,请安的人是她安排的,可她本想安排自己的陪嫁嬷嬷,此人在贾家不算高调,却是王家的老人了,当日在金陵与薛母也是常来常往的,派她去极为合适。
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去的居然成了这二人!
王熙凤只能认错:“姑妈容我些时日,查清楚了再给您回话。”
心里却恨得滴血,恨不能即刻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王夫人叹道:“这是小事,查不查的都罢了,要紧的是你姑妈那边,不能叫她们觉得咱们失礼。你得空往薛家走一趟,跟你姑妈赔个礼,叫她知道咱们不是有心的,这件事就过去了。”
王熙凤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
却说林黛玉回去后,一时想到王夫人指桑骂槐的话、一时想到宝玉与湘云的亲近,又想到宝钗有兄长母亲爱护,自己却是孤零零一个人,寄人篱下、受人白眼,禁不住又掉了几滴泪。
宝玉兴冲冲来找黛玉,却见她哭得直呕,吓了一跳,又是哄又是劝,又追问缘由。
黛玉拿帕子抹泪痕,阴阳怪气道:“我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片子,比不上人家高门贵女端庄稳重,你自找宝姐姐云妹妹去,何苦招惹我来?”
“阿弥陀佛,天地良心,我何时说过你不如别人了?”宝玉也有些生气。
黛玉背过身去冷哼:“你不说,自然有旁人说,多早晚离我远一些,免得连累我被人说嘴。”
宝玉自然知道黛玉并非嫉贤妒能之辈,说这话并非因为宝钗,而是因为王夫人,诺诺不敢答话。
宝二爷在荣府风光无限,却不敢招惹父亲母亲,纵然知道此事是母亲不对,也只能委屈黛玉。又是扮鬼脸又是逗乐子,好容易将黛玉哄高兴,将此事糊弄过去也就罢了。
另一边,薛家忙碌一日,终于安顿下来,次日修整一日,第三日开始拜访亲戚故交。
头一个自然是王家。
王子腾上任去了,舅母冯氏却还在。王子腾比薛母大了近十岁,冯氏嫁过来时,薛母还是个小丫头片子,最喜欢粘在这个嫂子屁股后头,冯氏温柔贤淑,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子,姑嫂二人感情不错。
薛母带着厚礼登门,冯氏亲自来院门口迎接,姑嫂二人一碰面便抱头痛哭,左右之人哄劝半日,好容易才止住了泪。
一行人进了屋,冯氏让薛母坐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见她气色红润,精神头也极好,显然被照料得不错,并没有沉浸在丧夫之痛中,略微松了口气。
又打量几个孩子,先问宝钗:“这便是宝钗吧?长得真标志,是个好孩子。”
丫鬟拿了暖垫来 ,宝钗跪下磕头:“甥女见过舅母。”
冯氏方才只觉她端庄漂亮,是个极出众的小姑娘,如今见她规矩极佳,一举一动优雅自如、赏心悦目,不由更为喜欢。招手将人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不放,扭头对薛母道:“你打小跟个皮猴似的,不想生出的女儿这般大方,倒是投我的眼缘。”
薛母脸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说:“宝钗都是由老爷教导的,我没怎么管过,嫂子若是喜欢,让宝钗常来陪您说话,您也教教她眉眼高低。”
“那敢情好,家里就熙瑶一个女孩儿,平日也闷得很,宝钗常来常往,你们姐妹也好做伴。”
王熙瑶是冯氏的小女儿,冯氏育有二女一子,长女出嫁后随夫婿去了边关,轻易不能回来,次女便是王熙瑶,与宝钗同年所生,极得王子腾夫妇欢心。
儿子王义今年十七岁,在京郊的松山书院求学,成绩很不错,前年已经过了秀才考试,正在准备明年的举人考试,据说考中的希望很大。
王熙瑶和王义今日都在,只不过男女有别,并未现身相见。虽说是一家子亲戚,到底不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多些避讳总是好的。
冯氏拉着宝钗爱得不行,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问薛母:“你信里说宝钗此次要参加选秀?”
“是。”薛母低头揪帕子,“那时候老爷刚去,虯儿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家里没个能主事的人,宝钗心里着急,听说要给公主郡主选伴读,觉得是一条出路,就把名字报上了。”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说辞。
这时候对女子要求极高,太有野心很容易为人诟病,就算他们不觉得宝钗有问题,却也不得不多替她考虑几分。与其叫旁人议论,不如推说形势所迫,还能给宝钗立个大义人设。
且这也不是假的,在薛虯回来之前,宝钗的确是这么想的。
“好孩子。”果然冯氏听了这话,对宝钗极为怜惜,拉着她的手又拍了拍,沉吟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dc也不失为宝钗的一个机会,我瞧她人品相貌都是顶尖,未必没有中选的机会,改日我回娘家问一问。”
冯氏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官居正二品,她说回家问问,便是要看能不能替宝钗疏通的意思。
薛母脸颊发红:“怎好劳烦亲家伯父?”
冯氏便笑:“这么大岁数了,脸皮还和小时候一样薄,动不动就脸红。”
话虽这么说,心中也不无感慨,嫁人多年还能保持少女心性,说明被保护得非常好,若妹夫没有英年早逝,这妹妹过得合该是神仙日子。
可惜了。
薛虯看着这一幕,也不由暗暗称奇。薛母与冯氏关系好他知道,只是不明白二人如此亲密,为何原著里薛家却没有住到王家,反而住到不算亲近的贾家去呢?
却不知原著中随着薛母出嫁,冯氏也随着王子腾迁居京城,山高水远,通信不便,二人便渐渐疏远了。这世因为薛虯身体缘故,冯氏时时来信询问,也帮着花了不少心思,姑嫂二人才没有断了联系。
不等他深思,冯氏又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上下打量一回,眼中便露出赞叹之色:“这便是虯儿吧。”
薛虯也跪下请安:“外甥薛虯见过舅母。”
“快别多礼!”冯氏亲自扶他起来,笑道,“果然是少年才俊,比我家那个孽障强多了。如今身子也好了,可还难受不曾?”
“不曾,到家这几月再没发过病,便是一点小病痛也没有,瞧着比一般人还强些。”薛母满脸都是笑,儿子身体好转,可比什么都叫她高兴。
冯氏眼睛微微张大:“如此说来,那道观真有奇效?”
其他人也十分好奇。
薛母也不知道薛虯到底怎么好的,不好说到底是不是道观的作用,只道:“同样的药方,那观主制出来的药丸便比旁人的好,总归有些独到之处吧?”
这倒也是,道观多在山上,许是水土格外养人的缘故。
冯氏不再深问,又看向薛蟠。
薛蟠也规规矩矩请了个安,然后仰着头眼巴巴看冯氏,等待她的夸奖。
冯氏:“……”
她可疑地沉默了,顿了一下才道:“蟠哥儿长得真高,瞧着也健壮,你是怎么养孩子的,个个都这么好?”
薛蟠顿时乐开了花。
薛虯与薛蟠不好在后院久待,与长辈见过礼便告退出去,由丫鬟领着去外院找王仁和王义,二人也已经在设宴等待了。
是的,王仁也住在王子腾府上,王义今日在家是因为书院休沐,王仁却是无所事事。
王义长相白净斯文,是个沉稳内敛的少年,因为比薛虯和薛蟠大了几岁,对他们非常照顾。
王仁略有些瘦,眼下带着青黑之色,一瞧便知是沉迷酒色之故,人有些过分的活泛。
陌生的兄弟几人相见,却并不觉得尴尬,世家子弟嘛,与陌生人交往是必修功课,几句话就熟络起来。
席间王仁提议玩游戏,众人便开始行酒令。
本来想玩划拳或者骰子的王仁:“……”
行酒令是一种酒桌助兴游戏,席间推举一人为令官,余者听令轮流对诗、联语或猜谜等游戏,违令者或负者罚饮②。也有简单的行令方式,譬如猜拳,多用于不大读书的平民百姓。
他们行酒令自然要对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