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河小吏
他疯了一样地挖掘,满身的泥土满手的血污,挖!挖出来
!把她挖出来!她决不能离开一寸!任何一部分都不行!
铁锹‘哐当’一声碰上了棺盖,湿漉漉的双眼猛地射出闪闪的光,他扒拉开来妄图拦阻他的人,将那棺材撬开,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雪泥里,双手深深插入被自己掘开的棺材中,身体剧烈地颤抖。
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被他捞了出来,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紧紧抱住那尸体。
他抱着她,把自己的脸紧贴在‘她’的脸上,疯狂地爱抚着,嘴里狂热地说:“你现在才令我明白,你对我是多么地狠呀!你可以算计我!可以骗我!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为什么不在走之前,先一枪打死我!”
艾伦也哭了,为他怀里的人哭,也为他而哭;她一看到他此刻的脸,就看出他此生悲惨的结局了。
发现被她那么看着,他忽然闭紧了嘴唇,乌七八糟的脸因痛苦而发着青,可那双走投无路的眼睛,却还在用一种决不妥协的凶狠目光瞪着,拒不接受她的同情。
南希要去抢尸体,希斯克里夫忽然像一只发了病的疯狗似得,冲她露出森森牙齿,喘着粗气,南希本能退了一步,因为他那副样子根本就不是同类,不是人类呀。
看她不再近前,希斯克里夫收起牙齿,只是伏在冰冷的尸体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野兽濒死的呜咽。
*
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他在原地怔了会儿,从约瑟夫手里夺过那把布拉墨的锁子,扔向墙角已经枯死的玫瑰丛。
又在前院的摇椅前站了很久,才进去屋子。
门厅里正红着眼睛和凯蒂解释的南希,看到他进来,像看到什么秽物一样立刻地躲开了。
上楼右拐,打开那扇门,扑面而来的,是带着灰尘的死寂。
他僵立在屋子中央,斗篷上的雪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他的眼睛缓慢地扫过,壁炉冰冷,炉栅里只有死灰,那张她常坐的铺着垫子的扶手椅,像一张无声嘲笑他的嘴。
更衣室门虚掩着,进去打开衣柜,衣服都在,愣了几秒后,他大力地摔上了衣柜门,喘起粗气来,别开的视线又撞上梳妆台,她用过的梳子还摆在那里,却已没了玫瑰油的香气。
几乎是逃一样退出来的。
却又看到了那张天蓬床,床上垫高的几个枕头还在那里歪着,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般走过去,伸手去摸床单上那片褶皱,又猛地缩回,看着被他破坏后再也无法恢复原样的那一小处,一种比墓园冻土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忽然,他来回踱起步来。
艾伦抱着孩子进来看他,这个有着挺拔漂亮身材的男人,现在已经衣冠不整不修边幅了,头发懒拖拖的,也不刮胡子。
她无奈道:“都半个多月了,您也该收拾一下自己啦,要抱孩子的人最好还是干净点吧!”
“你用不着来管我!”他嘶吼,“我爱多脏就多脏!我喜欢脏!我就是要脏!”
他猛地一脚踹烂了旁边的镜子,惊得卢卡斯大哭起来。
之后的几天里,希斯克里夫再没和她们一起吃过饭,要么不在家里,要么就在三楼那个谁也不让进的私人堡垒里。
偶尔碰见了,他会怀疑地瞥一眼南希,艾伦比起做事业更享受养育孩子,跟着回来可以理解,这位要‘考大学’的心高的假小姐回来做什么?
但他也从来没问过。
回来后的第十天,艾伦因为看孩子饭点没吃上饭,来厨房想找点垫肚子的吃食,却看见希斯克里夫正站在打开的门边。
他脸色苍白,全身哆嗦,可是他的眼睛却有一种奇异的欢乐光彩。
艾伦把燕麦粥放到炉栅上热着,转头,那人还是那副不自然的高兴表情,只是抖得更厉害了,但不像因为冷,而像一根绷紧的弦在颤动。
“是有什么好消息么?希斯克里夫先生,你好像格外兴奋似的。”
“我还哪来什么好消息呀?我这兴奋是饿的,饿又什么也吃不下!不过,非要说起来,倒是也有个不坏的消息,”他笑着,“昨天晚上,我好像踩到地狱的门槛了!我亲眼看到了,离我还不到二尺呢!算了,你最好别打听了,免得听到什么让你害怕的事情。”
艾伦摇摇头,并没有回应这无边际的话,吃了饭抹过桌子后就离开了。
那天下午,希斯克里夫去了二楼的主卧室,并且一直没再走出,到了九十点钟,虽然没有听到他呼唤,艾伦还是把蜡烛和晚饭送去了。
开门的时候扑面一阵寒气,艾伦瞬间打了个喷嚏。
希斯克里夫他正靠在窗台上,窗子大开着,他的脸对着外面那片枯死的玫瑰,炉火已经被吹得只剩下一点灰烬。
“是想冻死么?睡前这窗还要不要关?要的话现在就关了吧。”走近的艾伦问道,为得是想唤醒他,因为他一动也不动。
这么说着时,烛光照到了他的脸上,顿时令她发出一声害怕的惊叫!那对深陷的黑眼睛,那种笑容,还有那死人般苍白的脸!那简直不是希斯克里夫,而是一个鬼。
“好的,关上吧。”他用熟悉的声音回答说,“怎么这么笨!你干吗要把蜡烛横着拿?”
艾伦已经吓呆了,放下晚餐就慌忙出去了,她已经不敢进去,只好对约瑟夫说:“主人要你把炉火也生起来。”
约瑟夫抱着木头进去后马上就又出来了,还端出来了那盘晚餐,他解释说,希斯克里夫说今晚上他什么也不想吃了,明天早上再说。
“你不觉得他......简直像个食尸鬼,或者吸血鬼么?”艾伦说着,但又自己否定了,“我在说什么呀?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现在竟被他吓成这样,多么荒诞可笑啊!”
第二天下午,他们再次在餐厅见面了。
艾伦给他推过去一碗牛奶和一个面包,希斯克里夫把双臂搁到桌子上,一直望着窗户外面。凹得不像话的眼睛闪闪发光,专注看着高墙,有那么半分多钟,他连气也没喘一下。
“好啦!”艾伦把面包推到他手边,“赶紧吃。”
他没有理睬,可是笑了笑。
“希斯克里夫先生!求求您别老是这么瞪着眼笑了,真的很吓人。”
“耐莉,”他的表情既悲伤又狂喜,“你朝四周看看,告诉我,这儿是不是只有我们俩?”
“当然只有我们俩!”
现在她看出来了,他并不是在望着院墙,其实是在望着眼前的一个什么东西。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显然都给了他极大的欢乐和痛苦。
“我得让约瑟夫给我把布莱克.索恩请来,”他激动地说,“趁我现在还能想这些事情,我还没有写遗嘱,我要把钱都留给卢卡斯么?耐莉?给你留点吧?”
“先把遗嘱的事放一放,希斯克里夫,我从未料到你会有神经错乱的一天。不过也不奇怪吧,照你最近的生活方式,就连泰坦也会被弄垮的。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你简直像一个饿得快要死去,失眠得快要变瞎的人了。”
“我吃不下,也睡不着,但这不能怪我。你怎么能叫一个在水中挣扎的人,在离岸只有一臂之遥的地方停下来休息呢?我总得先到岸,然后再休息啊!好吧,不提布莱克先生了,反正不写也飞不到其他人口袋,我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没干。”
几天后,一辆拉货马车运来一口上好的橡木棺材,被扛进了二楼主卧,为了棺材能顺利进去,希斯克里夫拆掉了那扇门。
当艾伦和南希忍不住上去查看时,那躺在棺材里的已经脱了相的人,正闭着眼微笑呢。
“希斯克里夫,你又在犯什么病?!”
“这真是个很糟糕的结局,”他睁开眼,显然很有谈话的兴致,就像回光返照的人变得好脾气了一样,“我应该毁掉你南希,还有那该死的亨利.莫兹利和韦尔斯利,毁掉她在乎的一切!我要狠狠报复她这个狠心的人!而且,对林顿和恩肖这俩家人的报复,我也该继续完成!为此,我应该把自己锻炼得像赫克勒斯那样能干坚强才对。”
那双蛇怪一样的灰绿眼睛,定定看着棺材上那一小片屋顶。
“可我却遗憾地发现,我连踩烂一朵花的意志都没有了,连抬手都嫌麻烦了啊!光是提醒我的心脏要跳动,提醒我的肺要呼吸,就花光我的力气啦!这
听起来像是我宽宏大量,不,决不是那么回事!现在,你可以偷笑了。”
“想想孩子吧!”艾伦气道,“难道你要这孩子刚失去了母亲,就立刻地再失去父亲,而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儿?!他出生那几个小时没有人管他,你们要他这一生都那样无人理睬么?”
“耐莉,那个哭个没完的东西,确实是我唯一还有清晰印象的实体,但也就仅仅是个实体了。而且这个东西的存在毫无益处,反而更增加了我的痛苦啊!”
艾伦看向南希想和她合计对策,可看起来这位教母对于孩子父亲要死了这事,只是程序性骂了那一句,对于真挽留他的生命是毫无兴趣的,也许还暗暗盼着呢。
只能靠她自己了。
“饿死了也好!”艾伦晃悠着要哭的孩子,“死了,等您这副臭皮囊烂在地底,您的魂就安心地下地狱吧,天堂上的人也安心啦!孩子母亲从没干过坏事,肯定在天堂享福呢,您呢?您这副黑心肝,地狱必是您的去处啊!”
她顿了顿,看着他瞳孔那丝震颤,加重语气,“死了好呀!一个天堂,一个地狱。永永远远,连个照面都打不着啦!孩子母亲彻底清净啦!终于能跟你——彻彻底底分开啦!”
握着棺材边的指节泛白,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死死瞪向艾伦,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掀起疯狂,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嘴唇翕动着,却只发出了嘶哑的气音。
十几秒后,他猛地坐了起来,又因为头晕脑袋砸在了棺材上,他狼狈地爬出来,踉跄着跌出了卧室,楼下厨房传来门磕在墙上的巨响。
他开始吃饭了,虽然只是将面包塞进嘴里,机械地凶狠地咀嚼,噎得双目通红,噎得泪水混着食物残渣滚落。
二月第一天的夜里,伦敦刮起狂风,紧接着下起暴风雪。
艾伦想去二楼卧室看看,但又不敢一个人去那棺材一样阴冷地房间,因为希斯克里夫现在简直像个陌生人,他一回家就钻进主卧里,嘴巴动个不停,像个卫理公会教徒似得在房里不断地祈祷着,不管他对谁祈祷,反正绝不可能是上帝。那‘祈祷’往往要做到他嗓子嘶哑,喉头哽住才肯罢休。
她叫上南希一起,两人在没有门的门洞前停住,不约而同吸口气。
真是万万想不到——他还能做出更迷信的事来!
窗户大开着,希斯克里夫冲外面伸开双臂呐喊着:“是你么亲爱的?!是你么?”他鸣咽着,满脸淌着泪,“我知道人是有灵魂的!如果真的是你,你就进来吧!你就听我一次吧!就这一次!他们都说是我害了你,被害得人总是缠住凶手的,那你就缠住我不放吧!就永远缠着我吧......”
可没有人出现,也没有灵魂,只有暴风雪猛烈地卷进屋来,直扑到他站立的地方,也扑向呆在门口的两人身上,吹灭了她们手中的蜡烛。
伴随着这种喃喃谵语迸涌出的痛苦,使得南希的心都被揪扯住啦,不再去计较这种疯疯癫癫的举止有多么得可笑。
“希斯克里夫。”
那人扭过头,挂着泪水的脸狰狞起来,分明在怨恨她扰了他的好事。
“没用了希斯克里夫,她不会回来了。”南希逼近他,到他面前时,忽然一把揪住他的前襟,那衣领已经被雪水和泪水打湿,攥在手里比冰都冷,“她活着的时候你干嘛去啦?!你这个蠢货!她明明一开始是喜欢你的呀!她是喜欢过你的!后来你算计她,她是生气,但你为她受重伤后,她原谅你了呀!你知道么?她甚至想要靠近你这冷硬的灵魂啦......可你......你都做了什么呀!”
“她......”颤抖着的嘴唇骤然咬住,唯恐这一问,面前人对他的回答,反倒要把他彻底击碎啦!
“你根本就不懂她!你根本都没有认识她!你这个蠢货!”南希的心要痛死啦,知道那个灵魂所有的她憋不住啦!“她根本不需要你横加的痛苦再次地考验!她就是在痛苦中长大的啊!她早就经历过忽视、放逐、早就被背刺践踏过啦!她走出了她生命里的狂风,满怀希望地来到这里,却死在你给的狂风里啦!”
她猛地推开他,“现在你明白了,你活了二十几年信奉的那一套,是多么蠢得可怜!错地可笑!你的复仇,最终报复的是谁?是你唯一可能的希望!”
当惯性的车轮突然悬空,灵魂才听见深渊的回响。
那张脸绝望地扭曲起来,“她在的时候为什么没人说!”
“说了,我说过,艾伦姐说过,巴林爵士也说了!大家都说过!是你把耳朵闭起来了!所以希斯克里夫,哪怕你从此到死都为她痛苦呻吟,哭出血来,也绝不会令我有一点儿同情!因为你是活该!你活该啊!!”
外面狂风怒号,大雪漫天,真让人感到凄凉啊!艾伦同情地叹道:“可怜的人!原来你也有跟别人一样的心肠和神经!为什么你一定要把它们隐藏起来呢?可惜她已经死了,上天堂了,但也好在,她会在天堂醒来。”
“愿她醒来痛苦万分!”他忽然暴怒地大声嚷道,跺着脚,“愿她的灵魂不得安息!我要为她不能去天堂反复地祷告,直到舌头僵掉!”
“哈,”南希擦掉眼泪,决绝地笑看着他,“她确实不在天堂希斯克里夫!但不妨碍当她醒来时,要为彻底离开了你而愉悦欢快!”
她知道,凭他那极敏锐的直觉,对人顶好地觉察力,这辈子都要因为她这句话,而不得安生啦!
“她在哪儿?”果然,希斯克里夫立刻地揪住她,狠狠揪住她,“不是在天堂,也没有毁灭,那她在哪儿呢?南希.柯林斯!她在哪儿!”
“你永远也休想知道,她在哪里!”
那之后,南希为了不被已近疯癫的人骚扰,就搬去蕾切尔太太那里去了。
二月底,一封信件送到了这死气沉沉的院子里。
艾伦把它放在希斯克里夫面前,那张沾满酒渍的圆几上。
他盯着那封信,像盯着一条毒蛇。
信封是印度特有的厚纸做得,火漆印是东印度公司的徽记......康沃利斯那老家伙要干什么!
他粗暴地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精美的委任状,扔在一边,展开了那封措辞官样却隐含急迫的亲笔信。
扫过几行,内容在他心里自动转译:他康沃利斯,现在急需一个经验丰富、手段强硬且不计代价的自己人当他的爪牙,去处理印度棘手的土邦叛乱和贸易线混乱。要他这头狼立刻加入东印度公司商船卫队,承诺是抵印后立刻升中士。
全程冷笑着,直到看到那句——承你夫人所请。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吼,眼睛迸出暴怒和被戏耍的屈辱!信纸在他手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声,他抬起头,对着冰冷的空气嘶语,像在质问一个看不见的幽灵。
“死了都想摆布我?!想让我滚得远远的?想让我按着你划的道儿走?做梦!”他猛地将委任状揉成一团,狠狠砸向墙壁!纸团弹开,滚落在壁炉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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