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河小吏
动作不快,却异常精准有力,只是泥土被清理开,桃花心木材没有磕到一毫。
沉重的棺椁被绳索绑好拖出,砰然落在冻硬的泥地上,暴露在月光下。
希斯克里夫接过撬棍,俯身将锋利的尖端楔入棺盖缝隙。手臂肌肉瞬间贲张,随着他发力的动作,一个红色的光点从松开的领口处倏然滑落——那是一枚红宝石戒指,坠在钢链上悬垂在颈,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
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撕裂声刺破夜空,棺盖猛地弹开一道森然缝隙。
浓烈的腐气如同有形之物汹涌而出,扑面而来,两人却连眉毛都没蹙一下。
缓缓推开,月光冰冷地倾泻入棺,惨白的骨骼轮廓清晰露出。
他垂眸一寸寸地扫过那具残骸——确定着那纤细指骨、肋廓、盆骨......最后定格在颅骨上,那空洞的眼窝,漠然对着惨淡的穹窿。
时间在死寂中凝固,夜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希斯克里夫长久地凝视着那具残骸,月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最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合上吧。”
杰克上前抬起沉重的棺盖,小心翼翼地复位。
就在棺盖即将合拢、月光即将被彻底隔绝的最后一瞬,一点幽蓝冷光倏地一闪。
希斯克里夫瞳孔骤然缩紧,厉声道:“等等!”
推开棺盖,探身从白骨下面的黑色衬布缝隙处,取出了那个闪光物——一枚翅膀钻石胸针。他直起身,将那胸针举到月光下翻转,映照出背部阴刻的拉丁语:自由之翼。
牙关死死紧咬,几乎能听见牙齿摩擦的咯咯声。
“南希.柯林斯!”
第二天天刚亮,希斯克里夫就来接卢卡斯了。
书桌前的卢卡斯站起身,直直看着屋子里的不速之客。
希斯克里夫陷在单人沙发,黑色皮手套包裹的食指,无声叩击着扶手。回看的眼神很直接,是评估审视,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
“父亲,”少年开口很顺,并没拘谨,“容我冒昧请求继续留在这里。我知道,伦敦是大城市,但并非所有孩子都适合大城市,画眉山庄有我的亲友和老师,有我熟悉的环境,更有利于我健康的成长,伦敦恐怕无法提供这些。”
态度礼貌周全,将尖锐深藏在学识和礼仪的外壳下。
“你的逻辑很清晰,那么,用你清晰的逻辑分析一下,龟缩在乡下做乡绅家的表少爷,能有什么出息?这里的课业又能教会你什么?”
“伦敦能教会我什么?如何更优雅地弯腰?”
希斯克里夫嘴角扯动了一下,“放心,你老子不会让你娇贵的腰弯一下。在伦敦,我会让你明白,真正的力量和见识是什么!那不是看几本破书就能有的。”
“见识不是仅仅读书就能获得,我认可。”卢卡斯对他微笑,“所以教父会带我去他伦敦的银行,教母会带我去利兹河畔的工厂,亨利哥哥会带我去兰开夏郡的商会,理查德叔叔,”他迎着那猛然紧缩的凶目,丝毫不怯,“也会带我去爱尔兰的学校。见识只有站在风口才能获得这个道理,早就有人教过我,一点儿也不新鲜。”
希斯克里夫短促地狞笑一声,“那群人确实教了你不少——花架子!牙尖嘴利!你小子真是学了个十成十!”
“是的,没有您,一样有人教我,您大可放心。”
“可惜,你姓希斯克里夫。”语气硬得如同军令,不容置疑的终结对话,“卢卡斯.希斯克里夫,收拾你的东西,半小时后出发。”
“看来您真的,只能用身份来命令我。”
希斯克里夫没再应声,起身出了门。
廊窗前,杰克打着火机,一点猩红亮起,随即是缓慢、深长地吐息。
“一副自以为看透一切的嘴脸,比石头都硬的骨头!”希斯克里夫目光投向窗外的喷泉,“哈,好小子。”那嗤笑带着被冒犯的怒,更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这就是他的种,混着她的血的他的种!
一直
在门口看着的艾伦,希斯克里夫一离开就进了屋,像母鸟护住幼雏般将卢卡斯揽入怀中。
“好孩子,别怕别气,没事的啊......”
门外,希斯克里夫不知何时已折返,他指间夹着那根只吸了一两口的雪茄,大半截灰烬摇摇欲坠。他站在门廊的阴影处,就那样沉默地站着,盯着那个蜷缩在艾伦怀中,卸下了伪装,像个真正八岁孩子的身影。
艾伦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转头看向他。
“耐莉,收拾东西,你一起走。”屈指磕掉烟灰,“条件随你开。”
*
白厅东印度事务会议分厅。
厚重的橡木长桌泛着幽暗光泽,空气里是羊皮纸和各种男士香水混合的浓重气味。
今天的议题是东印度公司在迈索尔新征服地区的一项争议性税收政策。
主持会议的是未语调拖沓的老议员,他对面,二十几位绅士正慷慨陈词,要支持这项可以迅速填满公司金库,却更可能压垮当地织工的政策。
“先生们,效率!我们需要的是效率!”其中一位声音洪亮,手指敲击着桌面,“战争耗费巨大,股东们需要看到回报!那些土邦的织工太低效和散漫,适当的压力才能激发生产力!”
一片附和声中,一个不紧不慢地声音响起。
“激发生产力?还是激发叛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长桌另一端,讲话的是印度督查委员会议员兼枢密顾问官——莫宁顿伯爵,他穿着深蓝色礼服,靠在高背椅里,指间把玩着一枚金质怀表,盖子开合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康沃利斯勋爵花了七年,流了无数士兵的血,才把蒂普苏丹的旗帜扯下来。诸位现在是想用一年时间,再逼出一个新的蒂普苏丹么?再征服一次我们刚刚征服的土地?嫌我们的士兵流血不过?你们这笔账算给阵亡将士的家属听了吗?!”
“那您的建议是?”主持会议的老议员皱着眉问。
莫宁顿靠回椅背,指尖点了点桌上的文件,“《印度管理法案》明确规定着新征服地区过渡期的税收上限。诸位绅士是怎么做到,大言不惭地无视这条法律的?”他停顿了一下,蓝眼睛闪过讥诮,“是诸位的法律顾问,恰好都忘了提醒?”
一阵难堪的沉默。
支持征税的几位议员忽狡辩道:“伯爵您懂什么?!您都没有去过印度!”
“先生们,犹豫就是软弱!”一个脑满肠肥的议员挥舞着短胖的手指,唾沫横飞,“蒂普苏丹的金库空了,但那些作坊还在运转!战争耗费了帝国多少金子?帝国需要回报!反抗就镇压!我们有枪有炮,怕什么!”
一片嗡嗡的附和声响起,带着对财富赤裸裸的渴望。
“这热情可真令人佩服啊,”一个粗粝的声音清晰地刺穿嘈杂,“可惜你的算术和你政治头脑一样糟糕。”
说话的是印度事务委员会议员——希斯克里夫上校,议会里的绅士们,姓氏古老的议员们,轻蔑又忌惮地看着他。轻蔑得是约克郡孤儿,忌惮得是杀人不眨眼的战争机器。
骑最烈的马,冲在最前,啃最难打的阵地......他屁股下面的座椅,礼服上的绶带,都是用在迈索尔流的血实实在在挣来的。
被点名的议员显然听闻过他在战场的残暴,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希斯克里夫上校!您难道也被那些野蛮人的可怜相迷惑了?别忘了是谁的士兵流血流汗......”
“流血流汗是为了收获!镇压的成本,你算过吗?重新集结军队、跨洋运输补给、在雨季的丛林里再打一场围城战的成本,你算过么!你那些急于填满口袋的股东朋友们,愿意承担吗?”
“那您的意思,就放任自流?”另一个声音不满地质问。
“放任?不,是要更聪明的掠夺。”希斯克里夫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扫过众人贪婪的目光,“为什么非要加税?何不令所有织工强制加入行会,行会首领由公司指派。所有产品以低于市场的‘保护价’统一收购。等他们习惯了被圈养地安逸,再逐步收紧绞索!行会控制下,他们连组织反抗的资金都会被提前抽干。”
“让那些织工在绝望中慢慢窒息,而不是让他们有力量跳起来咬我们一口!这才叫效率!”
说罢,看向对面明明和他结论一样,却在冷笑的莫宁顿伯爵。
果然......还是那条熟悉的毒蛇,莫宁顿的心头划过一阵尖锐的痛楚,为了掠夺,他永远能想出最卑劣的手段。
会议以两票之差驳回了东印度公司的高压政策。
两人几乎同时踏出白厅门口,身为事务委员的希斯克里夫放慢脚步,让了督查委员莫宁顿伯爵。
白厅古老石廊外,伦敦罕见的夜空晴朗,星河低垂,月亮清冷的光辉洒在两人身上。
“精彩的论述,上校先生。”莫宁顿脸上挂着社交场合惯用笑容。
“不敢,伯爵先生。”
希斯克里夫的视线一寸寸扫过他保养得宜的脸庞,洁白的领巾,最终落在他左胸襟上别着的一枚胸针上。那是一枚设计繁复的星形钻石胸针,在月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周围簇拥着细密的白钻。
“这枚胸针,”他眨眨眼,疑惑道,“恕我冒昧伯爵先生,在印度见多了以次充好的把戏,敢问,这颗主钻是真货吗?还是说,只是仿品呀?”
“上校为何会这么问?难道上校孝敬上面太多,穷到连买个胸针,都要买仿品了?”
“我自然是相信您的财力。只不过,鉴于您在某些方面的特殊癖好——抢不到真品,就去寻个外表相似的仿品日夜把玩,自我安慰。所以看到您这枚胸针,实在忍不住得想问一句,这钻石星星,该不会也和您屋里的那位一样——是个仿品吧?”希斯克里夫恶劣地勾起唇角,“伯爵先生,仿品用得——还顺手么?”
莫宁顿脸上的微笑狼狈地收住,握着手杖的指节收紧。
“希斯克里夫,注意你的言辞!请对无辜女士保持基本的尊重!”
“尊重?噢?!对着张相似的脸天天意淫,就叫尊重啦?”
“你!”莫宁顿强压怒火,声音因刺痛而微颤着,“希斯克里夫,就凭你这种把活生生的人当东西抢的禽兽本性!就算你使尽手段抢到真的,又能如何?别说是钻石星,就是天上真的启明星,她也一样得在你手里坠落!”
莫宁顿冷冷地瞥眼那瞬间僵住的脸,决然离去。
......
橡木门沉重地开启,是希斯克里夫回来了。
餐桌前坐着四个人,希斯克里夫沉默地进来,拉开主人椅坐下,凯蒂起身给他拿来炉栅上热着的牛肉,看他指餐边柜里的白兰地,就给他拿了一瓶,正要拿玻璃杯,那人咬开木塞,对着瓶口灌了几大口。
餐桌另一端,卢卡斯正小口地吃着全熟牛肉和蔬菜粥。
灰绿色的眼睛盯向那双蓝眼睛,蓝眼睛却没有回看,父子之间隔着长长的餐桌和更长的沉默。
艾伦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希斯克里夫身上。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无声地喝着酒,他的眼神已收回,正空洞地望着身旁的空位,烛光在他刀削般的侧脸上跳跃,投下深深的阴影。
吃干净最后一口粥,卢卡斯放下银勺,“我用完晚餐了。”
起身把餐具一起带出了餐厅。
希斯克里夫的目光追随着他消失的方向,停留了片刻,又飘向了窗外的墙边。然后端起杯子,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杯壁光滑的弧线。
约瑟夫佝偻着腰,用一块绒布反复擦拭着餐桌,嘴里含混不清地哼着上帝赞歌。
三楼一间房间里,艾伦正拿着进屋前希斯克里夫递给她的书,坐在床边翻着,“我们今天读的书,叫《中国贤
哲孔夫子》,这本书是讲中国的一位思想教育大家,他叫孔子,”她学着记忆里那人的语气说着,“他说过一句话——质胜文则野,文......”
卢卡斯蜷缩在宽大的四柱床上,绒被埋住他单薄的身体,只露出小半张脸。
提问和讨论渐渐变成呢喃,呼吸渐渐均匀,但还是紧蹙着眉头不安地动着,艾伦收起书,温暖手掌隔着被子一下下拍抚他,嘴里哼起一首约克郡摇篮曲。
“......睡吧,睡吧,风在荒原上跑,石楠花摇啊摇......母亲在梦里陪着小羊羔......”
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更深地陷入梦境。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所在。
没有具体的景象,一片虚无里,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近前,散发着让他心安的气息。他像往常一样跑过去,牵住了看不清形状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伦敦夜晚的阴冷。
“母亲......”他如往常那样倾诉,带着孩童的依恋和委屈,“伦敦好冷呀,除了耐莉每个人都冷冰冰,我好想回画眉山庄去,想去利兹找教母去,我不想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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