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椰风金条
“我得说,你们不必把我当做成,呃,一个破布娃娃?或是一个玻璃人?”
“恕我直言,你现在的状态和破布娃娃差不多了!”
托蒂把阿莫斯的头稍稍扶了起来,阿莫斯勉强睁着自己的左眼,就看着面前是一大群人,各个都用那种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
刚刚自己跟托蒂说的话,可以说是引起了一场兵荒马乱:大家被托蒂一声大叫吵起来,又听见他大喊“有医生吗?飞机上有医生吗?”但是并没有,飞机上的全都是他们这群球员,就只能等他们回意大利再说。
虽然眼睛和上面眉骨的地方一直不停流血,但是阿莫斯却没有什么特别恐惧的样子——虽然大家一致认为他是被吓傻了,可阿莫斯本人却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绝望相,至少现在还有精神跟他们谈笑。
“还是要好很多的,弗兰切,我只是需要去看看医生,只要接受治疗……”
“你快闭嘴吧!”内斯塔难得也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是什么样子?我是不是需要给你拿镜子看一眼?”
阿莫斯老老实实闭上了嘴,也不需要内斯塔继续说什么,或者真给他拿一个镜子:他相信,假如他这个时候真说什么给他个镜子,内斯塔现在不会说什么,等到他伤好的差不多,就再实施报复的行径。
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等到飞机真正落地的时候,其实心里石头真正落下来的是阿莫斯,他再也不想看见自己的队友用那种怜悯的,可惜的眼光看着自己。
阿莫斯在飞机上不是没尝试着说一些笑话来逗笑自己的朋友们,可是他越说笑话,他们就显得更加严肃,尤其是和自己关系最密切的两个,内斯塔和托蒂,阿莫斯简直没有见过这么他们俩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
结果,最让阿莫斯感到无语的是——他下了飞机,等待他的是救护车。
别说他无语了,其他人也没绷住,一群人看看救护车下的担架,又看看在那里站着的阿莫斯,也没有什么坏心思,无非就装成一副沉重悲痛的样子,然后把媒体和球迷搞得一愣一愣的,又是医生和护士跑过来就要把一米九的壮汉阿莫斯塞进担架。
阿莫斯不是没挣扎,但是碍不住他这群好队友一窝蜂过来帮助医生把他架上担架,然后被他们又围起来,总之看起来就很要命的样子。
“我还没到那种程度——”
“阿莫斯,听医生的,赶紧走吧!”
阿莫斯被钳制着上了救护车,跟上去的还有内斯塔和托蒂,其他人就站在那里,媒体记者们看着这个样子简直要疯狂了。
不仅仅只是因为阿莫斯进医院是个大新闻,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世界杯的失利,就像是之前马尔蒂尼说的那样,比起说对他们,意大利人其实更加憎恶的是那群不知廉耻的韩国人,也对他们被殴打的球员们十分心疼。
同时,他们在看到阿莫斯这样一个软面团的青年居然气的向裁判来了一拳,大家几乎都是拍手称快,没有觉得不应该的,甚至还在想,阿莫斯还是做事文明,一拳怎么够?
就应该把那狗崽子的牙给他打掉!
阿莫斯于是飞速地被运送到了医院里,医生简直比他还急——毕竟说实话,阿莫斯已经给自己下了诊断书。
眼睛就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原本还有点光亮,现在就是一片模糊,连物体的色块都有些分辨不出来了。
自己还能上场踢球?别做梦啦,就算勉勉强强能够看到什么东西,估计也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有这么多功夫,干什么不好?医生还没有给做出诊断,但是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反正最坏的准备无非就是退役,或许对他来说,26岁退役是一件让人想不到的事情,但是假如他在赛场上做不到之前那样的表现,为什么还要垂死挣扎?
他也不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或许自己本不应该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的。
唯一后悔的是,自己在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中,居然没有来个爽快的,一拳一脚算什么?就应该让那个裁判彻彻底底忏悔自己的行为,要不然大家众筹一下找西西里的黑西装们下个单吧?
黑西装们表示:不必众筹,加急处理。
阿莫斯用那种十分坦然的样子面对着自己的病历单,医生说什么应什么,态度特别好,没有一般受伤的病人的情绪不稳定,有的就只是独属于巴洛在赛场上的冷静和谨慎。
“其实现在不算特别疼,当时队医和我说,流血是因为眉骨骨折,一般不会影响视力。”
“没错,这种眉骨上的外伤其实离着人的眼球有些距离,如果说肯定不会影响,那倒也没有,只不过像你这样的情况特别少见,嗯,外伤性白内障,或许还有因为撞击而在脑内形成的肿块,对视神经产生了压迫,才会导致你的右眼睛出现现在的状况,是模糊看不清东西,并且有疼痛感是吧?”
“不算特别疼,”阿莫斯指正道。
“那你有没有疼痛感?”
“……有。”
“那不就得了?”
医生挺利索地又在病历上写了一大串一大串的字母,阿莫斯看不懂那到底都在写什么,反正看上去十分严重的样子,之前没有什么波动的他,看到医生在病历上写的名字,第一次觉得特别紧张:
“医生,我的眼睛还有救吗?”
“如果你指的是能不能看到东西,你的右眼睛会不会一直保持这种浑浊的状态,我的答案是不会,只要遵从医嘱,然后等我们给你的眉骨做完处理之后,等些日子,肿块消掉之后,你的眼睛估计就能看到东西了。”
“如果我说,我的眼睛能不能和之前一样呢?”
“天方夜谭。”医生特别果断地说:“几乎别想,巴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作为一个意大利球迷,我也希望你能够恢复到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是我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感,要告诉你的是,不用想,你的眼睛已经产生了损伤,能够正常视物,那都已经算得上是基督在上……”
阿莫斯把脖子缩回去,不太爱听这样的话,但是医生不可能骗他:
“那你们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我都听你们的。”
医生刚想点头,就听到面前这个大个子近乎嗫喏的声音:
“……医生,我还有机会踢球吗?”
医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人体可以说是一件非常精妙的仪器,无论是谁都不敢在治疗之前就对病人做出什么保证,除非那是专门来骗钱的,可是萨科医生不是,他是一个专业的,名牌大学毕业并且已经从业好些年的眼科医生,虽然阿莫斯可以说是他接手过的最大牌的病人,但是萨科医生得说,人家说阿莫斯是难得谦逊有礼的球员,这话还真不是盖的。
哪怕面对的未来不算明朗,阿莫斯依旧竭力保持着自己的精神稳定,心情也努力保持积极高昂,这可能是因为他读了过多的心灵鸡汤,这种心灵鸡汤里面通常出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奇迹,比如放宽心去旅游,癌症晚期活到了七十岁这样的小故事——有点扯,但是萨科医生承认,世界上确实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还是那句话,人体非常奇妙,会有很多奇迹的发生,但也会有倒霉事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说的不是别人,就是我们现在绷带缠着眼睛,在病床上睡得一脸安详的阿莫斯。
人家被肘击,也就最多流流血,可能看上去比较吓人,但是下了场叫队医包一包就好,比如说像是科科,虽然他当时的惨样和阿莫斯没什么区别,但是人家现在已经悲伤地享受假期去了。
而阿莫斯就得在这里吊着腿养眼睛——他腿上的伤也不可小觑,除了被鞋钉踹上的地方,医生给他做检查的时候,还发现了他的大腿肌肉撕裂,腰上也有损伤。
总之,浑身上下没有个好地方。
为什么会说他倒霉呢?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总能遇到各种各样的小概率事件:眉骨骨折伤及眼球,上飞机高空航行颅内压压迫眼神经导致眼球内部浑浊,这种遇到一件都是大倒霉蛋,阿莫斯还祸不单行,两件全碰上了。
“就算是这样,假如让我在那个充满大蒜味的房间里多住一晚上,我也不乐意。”
阿莫斯嘴里吃着内斯塔给他削好的苹果,含含糊糊地说:“韩国人绝对一开始的时候就打算好了要阴我们,乔瓦尼教练好像已经朝着国际足联那边做抗议了,但是估计没有什么用,韩国人对西班牙也是一样黑,反正只要对面没有进球,裁判总能将韩国人拉到那个不属于他们的位置上。”
“要是当时我在的话……”
“那估计比赛就要变成全武行啦!”
“大混战也比现在好啊?还有,弗朗切,你当时拿红牌的时候,怎么没再给裁判来上几下子?”
“我想啊,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他有预料,懂吗?他知道我要破罐子破摔了,如果不是我还想要把他那张红牌拿到手,我还得给他一下子呢。”
“你们俩有被足联那边做什么处罚吗?我好像最近听到一些风声……”
“得啦,桑德罗,要处罚就处罚呗,谁所谓?他们甚至都没有给莫雷诺处罚,最大的那个老鼠屎都没有被请出去,他们有什么资格来管我和托蒂?就算是回过头去看录像,我们俩也是最老实的那两个好嘛?”
内斯塔好笑地说:“你们俩?最老实?我听到了什么?你要不要再说一遍?”
病号只是又开始哼哼唧唧,剩下两个人知道,这是阿莫斯又要耍赖,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们俩就是吃这一套呢?
别说他们俩就吃这一套,就算是让别人来,让马尔蒂尼、波波他们都过来,然后再要阿莫斯朝自己的朋友们发出这样的声音,也是不会有人对他表示什么,只会贡献出更多的,呃,照顾。
“最后悔的事就是,我没有提前跟艾比提求婚这件事,好啦,现在如果就这个状态朝她提起来,她绝对以为我在要挟她,要是不能踢球,我还要想想以后去做什么工作,还要结婚、生孩子呢,这其中的花销简直大的不能再大了……但是我不想让艾比觉得我是一个会利用自己身上伤口的男人,我该怎么办呢?我的戒指还一直放在旁边的柜子里呢,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提出来?”
阿莫斯开始碎碎念:“虽然我觉得艾比不会拒绝我,但是吧,这个事情还是挺难说的,我相信她不会因为我的眼睛而抛弃我,我也相信,艾比和我在一起不是只由于我的钱财,如果我这么说的话,那才是对艾比的侮辱呢,要不然这样,我先和老麦谈谈这个事情,说不定他会给我一些好意见。”
“什么意见?”
“啊?”
病房门被推开,两个人,都是里面三人熟悉的面孔。
麦尔斯和艾比,刚刚谈话内容的主人公。
“你要和我谈什么?阿莫?”
麦尔斯一屁股坐在托蒂给他让出的凳子上,他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一看就是没有精力好好做整理,而艾比则是客气地朝着两人打招呼,身上的西装兜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两人最相似的,就是看着阿莫斯惨样的,难以掩饰的心疼。
“那群应该沉进海里的混蛋,”阿莫斯头一次听到艾比嘴里说出来脏话,把自己手上的包特随便地扔到一边,然后就蹲在他的病床边,“你不用想别的,阿莫,你会好的,我向你保证,你会回到你最喜欢的赛场。”
“不,呃,艾比,我觉得我肯定能回到草地上,残疾人也是有自己能够参加的比赛嘛!”
阿莫斯老实的话引来众人的怒视,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心中的最真实想法给秃噜出来了。
说这话,就要承担自己亲人的怒骂。
“你不会说话就把嘴给闭上。”这是内斯塔第二次说,“就不能想点好的吗?医生不是说还有机会吗?”
“好吧,我不说这些刺激你们的话了。”
阿莫斯感受到自己的左手被麦尔斯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他还能感觉到老麦手心里出的汗水,仅剩的那一只好眼盯着自己的父亲,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没老的父亲,头上似乎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白丝,而他当时还在韩日世界杯踢球的时候,老麦还可以说是十分精神的。
这才几天不见,老麦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多岁一样。
阿莫斯鼻子一酸,原本脑子里面想到的要说的话,现在也完全说不出口,老麦头上的白发似乎说明了一些东西。
“当时疼不疼?”
“有点儿……好吧,特别疼,我当时都想骂脏话了。”
“那现在呢?”
“不算特别疼……这是真话,爸,真的,我吃止疼药的!”
麦尔斯摩挲着自己最骄傲的儿子的手,嘴唇嗡动着,看上去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话,阿莫斯竖起耳朵听着,却没听见什么东西,就只有呼吸声。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咱们俩从佛罗伦萨搬到罗马的时候,你就和弗朗切踢了几次球,然后你就过来找我要足球?”
“我当然记得,那个足球还留在咱们家小房子里,上面还有加油站的广告呢。”
“那你记不记得,你喜欢上足球之后,同样是弗朗切,问你去不去足球学校的时候,咱们俩说过什么话?”
阿莫斯沉默了,他还记得,他也知道自己父亲这个时候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高大的青年,年迈的父亲,两个人被夕阳笼罩着,光洒在阿莫斯半张脸上,另外半张缠着绷带的脸,却沉在阴影中。
“我知道,爸,我知道,本来踢球就足够危险了,这就是个危险的运动,但是咱们当时,十多年以前,就已经知道足球是怎么一项狗屎运动了。”
“阿莫,是啊,虽然不算早,但是你也算是在足球学校和青训营长大的,你见过各种各样的危险,咱们不说别的——桑德罗,抱歉,我要拿你作个例子,就像当时桑德罗18岁的时候,你们当时都还是刚刚被教练提拔到一线队的球员,换句话说,那都是菜鸟,但是当时,桑德罗做了什么事情?”
内斯塔在听到老麦说要拿他做例子,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听到内容之后,果然和他想的没有任何区别。
“……我知道,你是想说加斯科因,当时拉齐奥最大的球星,他被桑德罗铲断了腿。”
“对,是的,但是这和你现在经历的不太一样,你知道原因吧?”
“桑德罗不是故意的,当时也只是训练赛而已。”
内斯塔心想,就算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是这一下就够了。
“对,我记得,后来你,”麦尔斯朝着内斯塔点点头,“阿莫跟我说过来着,说你当时慌慌张张地找他一块儿出去度假,去海边,去岛上,反正不想留在罗马,不想被加斯科因他们找到,阿莫还跟我说过,这是因为后果实在是太大了,你感觉到害怕了。”
“我当时倒是的确特别害怕,”内斯塔特别坦然地承认,“我铲断了他的腿,然后我才发现,足球是一项多么危险的运动啊!”
“所以你们才能挣这么多钱,别说阿莫了,就再往前两年,托蒂,不是你,弗朗切,是你爸爸,你爸爸刚得到你给家里的工资和签字费,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么震惊——你们一个月的工资,比得上我工作一年,明白吗?比我一年还要多,这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你们要面对危险,你们必须要让自己变成勇士,也必须时时刻刻磨练自己脚下的技术,当时你九岁的时候,阿莫,你就知道自己即将要走上怎样的一条路了。”